第二日清晨,綠柳莊的晨霧還裹著幾分涼意,像層半透明的紗幔罩在青瓦白墻上。
蕭易背著半張染著淡淡血漬的虎皮往蕭爺爺家走,獸皮邊緣的虎毛被露水打濕,沾在他青布短衫上,泛著油亮的金光。
路過曬谷場時,井邊洗衣的聲響突然拔高。
三個蹲在青石板上搓洗粗布的婦人同時直起腰,皂角水順著她們皸裂的指縫往下淌:"蕭易!"蕭大嬸甩了甩手上的水,嗓門比曬谷場上的大喇叭還響,"昨兒后晌我去族長家送腌菜,親眼見你獵的那老虎皮掛在堂屋!
那花紋,比我家那只下蛋母雞的雞冠子還鮮亮!"
"你可別吹牛。"蕭二嬸用棒槌敲了敲木盆,眼角的皺紋笑成朵菊花,"我家狗蛋子跟著獵戶張叔去后山,說你單拳砸斷老虎脊骨,小易啊,你這拳頭比鐵匠鋪的大鐵錘還硬?"
蕭易腳步頓住,耳尖微微發(fā)燙。
他摸了摸后頸,虎皮蹭得下巴發(fā)癢:"嬸子們莫要聽人胡謅,那虎是占了地勢便宜。。。。。。"
"哎哎哎!"蕭三嬸突然站起來,手里的藍布帕子在晨風中抖得像只蝴蝶,"我家侄女上個月才從青嵐鎮(zhèn)回來,模樣生得跟畫里走出來似的!
你蕭大哥成親時我見過,那腰肢細得能掐出水,針線活更是。。。。。。"
"打住打??!"蕭易慌忙舉起手,虎皮滑下肩頭,露出里面被汗水浸透的中衣,"我這才剛當上獵人,哪能。。。。。。"
"剛當上獵人怎么了?"蕭大嬸把洗衣盆往地上一墩,濺起的水花打濕了她的褲腳,"當年劉家莊的劉云嘯十六歲成獵人,十七歲就娶了鎮(zhèn)西頭的繡娘!
你比他還小半歲,再拖兩年該成老小子了!"
蕭易看著三位嬸子眼里的熱乎勁,喉嚨發(fā)緊。
他低頭拽了拽虎皮,正想找個由頭溜,曬谷場東邊突然傳來碎銀般的笑聲。
七八個新嫁娘挎著竹籃走過來,發(fā)間的銀簪子在霧里閃著光,竟是去后山采蘑菇的。
"蕭小獵人!"梳著雙螺髻的新婦率先開口,臉比竹籃里的紅菇還艷,"我娘家阿姊說,會獵虎的男子最是可靠。。。。。。"
"我阿爹在青嵐鎮(zhèn)開綢緞莊!"另一個穿月白衫子的擠上來,手里的竹籃晃得蘑菇直掉,"要是蕭兄弟不嫌棄,我能讓阿爹送十匹蜀錦當聘禮!"
蕭易后退兩步,后背抵上曬谷場邊的老槐樹。
晨霧不知何時散了,日頭剛爬上東山尖,把他的影子壓在樹根處,像團化不開的墨。
他望著圍上來的人群,聽著七嘴八舌的"生辰八字""聘禮數(shù)目",突然想起昨兒在后山遇到的鋼牙惡虎,那老虎撲過來時,他心跳都沒這么快過。
"都散了都散了!"
一聲旱煙桿敲青石的脆響炸開。
蕭泰柱著棗木拐杖擠進來,煙鍋里的火星子簌簌往下掉,"青天白日的圍堵后生,成何體統(tǒng)?"他瞪了眼蕭大嬸,"你家小子去年偷摸摘王寡婦家的棗,我都沒當眾說你,今兒倒學起媒婆嚼舌根了?"
婦人們哄笑起來,新嫁娘紅著臉退到邊上,撿地上的蘑菇。
蕭易抹了把額頭的汗,虎皮"啪嗒"掉在地上。
他彎腰去撿,蕭泰卻先一步用拐杖勾住獸皮,往自己懷里帶了帶:"這皮子我讓人送你屋去,你跟我來。"
兩人穿過曬谷場,往村東頭的老祠堂走。
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發(fā)亮,蕭易跟著老族長的影子,聽他煙桿敲地的"篤篤"聲,突然想起昨兒夜里江月娥說的話,"下月跟商隊去云州"。
"小易啊。"蕭泰在祠堂門口停住腳,轉(zhuǎn)身時煙鍋里的灰落了半襟,"你當獵人的事,我昨兒夜里跟山大叔喝了兩壇老燒。
他說你這《虎力凝煉術(shù)》練得扎實,可光練外功不成。"
蕭易心頭一跳。
他知道山大叔是綠柳莊最厲害的教頭,年輕時上過戰(zhàn)場,身上的刀疤比村東頭老井的青苔還多。
"你力竅該沖了吧?"蕭泰瞇眼打量他,煙桿往他小腹處點了點,"昨兒看你走路帶風,腳步比上月重了三分,是到火候了?"
蕭易耳尖發(fā)燙。
他確實在沖力竅。
這《虎力凝煉術(shù)》共分九重,前六重練的是皮骨筋肉,第七重開始要開"力竅",把全身力道聚在一處,出拳時能碎金石。
他這半月在后山巖洞里沒日沒夜地練,昨夜月上中天時,突然覺得丹田處有團火在燒,拳頭砸在青石上,竟把半人高的石頭砸出了裂紋。
"夜里試過,好像。。。。。。通了。"他摸了摸后頸,聲音輕得像片羽毛。
蕭泰突然笑了,煙桿在他肩頭重重一拍:"好小子!
走,去后山!
我看你這力竅開得如何!"
兩人往后山走時,晨霧徹底散了。
陽光穿過松枝,在地上灑下斑駁的金斑。
蕭易跟著老族長的腳步,聽他說起當年在戰(zhàn)場上開力竅的事,突然覺得喉嚨發(fā)緊,他爹走得早,這些年蕭泰待他,真真是當親孫子疼的。
到了后山那片空地,蕭泰往石頭上一坐,磕了磕煙鍋:"打那棵老松樹。"
蕭易抬頭。
那松樹三人合抱粗,樹皮皸裂如鐵。
他深吸一口氣,想起《虎力凝煉術(shù)》里的口訣:"力聚如虎伏,發(fā)如雷霆動"。
丹田處那團火"轟"地竄起來,順著脊椎往上涌,最后聚在右拳。
他大喝一聲,拳頭重重砸在松樹上。
"咔嚓!"
松枝簌簌往下落。
蕭易盯著樹干上的拳印,足有三寸深,樹皮裂開的紋路像道猙獰的疤。
"好!"蕭泰拍著大腿站起來,煙桿都差點掉地上,"當年山大叔開力竅,也就砸出兩寸深!
小易啊,你這是要成綠柳莊百年來最厲害的武夫!"
蕭易望著自己的拳頭,掌心還在發(fā)燙。
他突然想起昨兒獵虎時,那老虎撲過來的瞬間,他也是這樣,力聚丹田,拳出如風。
原來這力竅通了,不是力氣大了幾分,是整個人的筋骨都活了,像被重新鑄了副鐵打的身子。
"走,回村吃飯去!"蕭泰拽著他往山下走,"你蕭嬸子昨兒殺了只老母雞,說要給你補補。
對了。。。。。。"他頓了頓,煙鍋里的火星子在暮色里明明滅滅,"下午來我屋,我跟你說說'三大基竅'的事,這開了力竅,后面的路可更難走嘍。"
蕭易跟著老族長往村里走,山風裹著野菊香撲過來。
他望著遠處青瓦白墻的綠柳莊,聽著村里傳來的雞鳴狗吠,突然覺得眼眶發(fā)熱。
原來這武道之路,不是一個人在走,有疼他的長輩,有盼他好的鄉(xiāng)鄰,哪怕那些說媒的嬸子,也是真心實意地替他歡喜。
他摸了摸還在發(fā)燙的拳頭,低頭笑了。
前面曬谷場又傳來蕭大嬸的大嗓門:"蕭泰!
你可別藏著蕭易不出來,我家侄女的生辰八字還沒。。。。。。"
蕭易腳步微頓,轉(zhuǎn)頭看了眼老族長。
蕭泰抽著旱煙,煙鍋里的光在臉上明滅,像藏著什么秘密。
他突然加快腳步,往村里跑,管他什么說媒,先吃了蕭嬸子的雞湯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