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硯之和蕭鳴羽從知府那回來已是戌時正刻了,此時半輪明月在厚重云層里艱難穿梭,好不容易才透出了幾縷清輝。在寂靜街道上,沈硯之和蕭鳴羽騎著馬,節(jié)奏緩慢,二人皆都沉默不語。
不消一刻,二人抵達(dá)院門前。侍衛(wèi)眼疾手快,趕忙上前接過韁繩。二人剛邁進(jìn)內(nèi)院,沈硯之猛地停下腳步,眼神銳利,右手迅速抽出腰間長劍,身形快速向東廂房刺去。
一個黑衣人敏捷地從暗處閃出,手持長劍倉促抵擋。守衛(wèi)們迅速進(jìn)入戒備狀態(tài),手持兵器神色警惕,卻又秩序井然的靜靜注視著這場突發(fā)的戰(zhàn)斗。
只見那黑衣人身量嬌小,體態(tài)輕盈,右手中的長劍被她使得虎虎生風(fēng)。剛交手時,她的劍法凌厲,與沈硯之殺得難解難分,在分光掠影間,兩人已迅速過了十幾個回合。但隨著時間推移,沈硯之深厚的內(nèi)力和精妙的劍法逐漸占據(jù)上風(fēng),黑衣人開始慢慢落入下風(fēng)。
生死關(guān)頭,黑衣人神色一凜,左手閃電般拔起背上短劍,瞬間雙劍合璧。剎那間,雙劍輪轉(zhuǎn)開來,左劍揮砍帶著排山倒海之勢,右劍刺出則快若流星,讓人防不勝防。招式變幻莫測,虛實交錯,一時間刀光劍影閃爍,讓人眼花繚亂。
蕭鳴羽雙手抱胸,站在一旁掠陣,眼神中帶著幾分欣賞與玩味。他一眼就認(rèn)出這黑衣人便是上次交手的那位,心中暗自贊嘆其精湛的劍法。不過,他深知沈硯之的武功高深,這場戰(zhàn)斗的結(jié)局其實早已注定,自己無需插手,只需靜靜欣賞這場精彩對決 。
百招過后,勝負(fù)已分。沈硯之身形一閃,巧妙避開黑衣人的凌厲攻擊,隨后長劍輕輕抵在對方脖頸處,恰到好處地收住劍勢,臉上帶著溫和謙遜的微笑,朗聲道:“承讓?!?/p>
黑衣人微微皺眉,明亮的雙眸中滿是不甘與倔強說道:“技不如人,何來承讓?!?/p>
此時,映月才有機會仔細(xì)打量沈硯之。只見他身著鴉青緞面長衫,衣襟處銀線繡就的暗潮紋在月光輕撫下閃爍著微光,皮質(zhì)的護(hù)腕緊致地裹著小臂,玄鐵鱗甲制成的束腰,九只青銅獸首環(huán)扣排列整齊,顯得威風(fēng)凜凜。
男子劍眉入鬢,眼眸明亮如星,鼻梁高挺雖然面容白皙,但舉手投足間,盡顯男子的英氣和瀟灑。即便剛剛經(jīng)歷了一場激烈拼斗,又帶著幾分酒意,卻依舊氣定神閑,話語間瀟灑從容,不失大家風(fēng)范。
旁邊掠陣的蕭鳴羽面如冠玉,星眸半斂,也是儀表不凡,這二人生的倒是好看,只是前者神態(tài)多了正氣,后者多了些風(fēng)流,倒是陌上雙驕并玉樹,公子風(fēng)華兩無雙。
“壯士今夜前來可有要事,不妨屋內(nèi)一敘?!鄙虺幹⑿χ聪蛴吃?,眼神溫和友善,做了個請的手勢。映月深吸一口氣,毫不畏懼地向屋內(nèi)走去。
待三人都邁入屋內(nèi)后,映月抬手緩緩摘下臉上的面巾。她抱拳施禮,動作干脆利落:“能讓知府大人親自去拯救那些饑民,想來公子定然出身名門望族。公子愿意拯救那些饑民,想必心中有憐憫之心。若是公子不嫌棄,在下愿誓死追隨公子,赴湯蹈火,萬死不辭!”說罷,她目光炯炯,緊緊盯著沈硯之。
“哦!你所做的這些,就是為了追隨我?”沈硯之微微挑眉,輕啜一口香茗,不緊不慢地說道,眼神中閃過一絲探究,試圖從映月臉上捕捉到更多真實想法。
“我不過是一介草民,雖有心拯救那些饑民,卻能力微薄,身上的銀錢也僅夠他們果腹一兩日。幸而有公子仗義施救,我之所以愿意跟隨公子,無非是想拯救更多的災(zāi)民。”映月神色誠懇的說道。
“我雖說是游玩路過此地,但既然知曉此事關(guān)乎眾多性命,便也不能坐視不管。然而,我此番出來只是游玩,其他有災(zāi)情的地方,我并無打算前往。所以,你若是想拯救其他地方的災(zāi)民,恐怕是跟錯人了?!鄙虺幹畔虏璞裆届o,語氣波瀾不驚,靜靜觀察映月的反應(yīng)。
映月聞言,抬頭凝視著沈硯之,眼中閃過一絲失落,沉思片刻后,鼓起勇氣說道:“公子莫非是嫌棄在下出身草莽?”說罷,她微微垂眸,神色黯然,又道,“既然不同路,那我給饑民送吃的銀錢,大人可否賜予我?畢竟那可是我全部的身家!”
“你為災(zāi)民做事,竟然問我們要錢?”蕭鳴羽滿臉不滿,眉頭微皺,眼神中充滿質(zhì)疑。
“這位公子,此言差矣!你看這些災(zāi)民,可是你們拯救的,功勞也是你們的。我總共花費了不到二兩銀子,可能還不夠你們這些貴人的一頓飯錢?!庇吃滦闹袧M是委屈,話語間不禁流露出些許不滿。
“功勞是知府大人的,與我有何干系?”沈硯之看著這個少年,嘴角泛起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
映月被這句話噎得啞口無言,張了張嘴,卻最終什么也沒說出來。須臾后,她輕聲道:“那我就不打擾兩位公子了,告辭。”說罷,轉(zhuǎn)身翩然離去。
映月回到小院后,心情甚是煩悶。她在屋內(nèi)來回踱步,心中憤憤不平:富人自己花錢如流水,一擲千金,可給窮人一點,卻猶如要了他們的命一般。青山見她回來,趕忙迎上前,臉上帶著關(guān)切問道:“師姐,怎么樣了?”
“不怎么樣!我本以為憑借著我報信的功勞,能夠讓他們將我收為己用,可人家根本看不上!”映月有些沮喪地說道,聲音也不自覺地低落,“青山,以后你得少花點了,錢都給災(zāi)民買吃的了,我身上就只剩幾十文錢了!”她無奈地嘆了口氣,疲憊地坐在椅子上。
“那師姐何不去那知府家取些,我上次去瞧他家,真是奢華至極??!”青山眼冒金光,興奮地提議道,臉上洋溢著期待。
“休要胡言亂語,如今知府正在賑災(zāi),若家中遭了賊,定然會認(rèn)為是災(zāi)民所為,那豈不是對災(zāi)民不利?萬萬不可有此念頭,你放心吧,我是師姐,定然不會讓你餓著的?!庇吃抡Z氣堅定,抬手輕輕摸了摸青山的頭,安撫著他。
沈硯之派遣身邊的侍衛(wèi)去查探消息。既然已經(jīng)在知府面前露了面,他便只能和蕭鳴羽四處閑逛。走著走著,他就在街邊瞥見了昨夜的少年正站在一餅鋪前。
“這炊餅怎么又漲價了,前日還是四文,今日怎就成了五文了?”少年焦急地道,眉頭擰成一團(tuán),眼睛緊緊盯著老板。
“如今糧食短缺,就這個價,買不起就靠邊站,別妨礙我做生意?!崩习宀荒蜔┑睾浅庵瑩]了揮手,示意他趕緊離開。
那少年站在那里,猶豫了一下,又不甘心的問道:“那有沒有更便宜些的吃食?”他微微低下頭,聲音也小了幾分,言語中透著幾分窘迫。
“有啊,你看這麩皮餅,便宜,才兩文一個,要不要?”老板指了指旁邊的麩皮餅,神色頗為冷淡。
少年盯著那餅,皺了皺眉頭道:“都是麥麩,也值兩文?”雖說不滿卻依舊掏出錢來,仔細(xì)地數(shù)了數(shù),又道:“給我來兩個麩皮的,再來兩個炊餅,包好了?!彼穆曇粲行o奈。
老板將餅分開包好,遞給了少年。少年接過餅,付了錢,便拿起麩皮餅吃了起來。轉(zhuǎn)頭就看到路邊有個小孩緊緊盯著他的餅,眼神中都是期盼。少年心中終究有些不忍,眼神中閃過一絲憐惜,猶豫了一下,便打開餅袋,將一個炊餅遞給了小孩,那孩子接過餅,道了謝就跑來了。
少年又把自己袋子里的麩皮餅和炊餅一起包好,放進(jìn)了懷中,拿著麩皮餅邊走邊吃,腳步緩慢,神情有些落寞。
這一幕,恰巧被沈硯之盡收眼底。他心中微微一動,走上前去對老板說道:“剛才那人買的兩種餅,各給我拿兩個?!?/p>
沈硯之看著老板裝餅,他又問道:“這麩皮能吃嗎?”
“怎么不能吃?以前窮人家才吃這個,如今是什么年頭,有這個吃就不錯了。”老板剛想再說些什么,一眼瞥見那公子的穿著,便改口道:“公子想必是吃不了這個,不如來嘗嘗這用白面做的菜餅?!?/p>
“不用,我且嘗嘗這個?!鄙虺幹舆^遞來的食物,轉(zhuǎn)手便遞給蕭鳴羽一個,自己則輕咬了一口,只覺那口感粗糙無比,難以下咽,還有著絲絲苦澀之味。
他眉頭微微皺起,臉上露出一絲不適。蕭鳴羽見狀,不禁輕笑出聲,吃了一口便道:“三郎怕是未曾嘗過此等美味吧,此乃麥子皮與菜汁所制,現(xiàn)今野菜難覓,想必是用樹皮磨碎摻入其中,故而有些苦澀?!毖粤T,他便大快朵頤起來,吃得甚是順口,又道:“我昔日未跟隨師父時以討飯為生。時常吃的都是殘羹剩飯,連這等熱乎食物都難以得見,常常是從地里挖起野菜,帶著泥土便直接入口?!笔掵Q羽雖是自我調(diào)侃,但說的也是實話。
沈硯之自幼體弱多病,家中對其呵護(hù)備至,從小金尊玉貴地嬌養(yǎng)著。后來隨師父于山中學(xué)藝,雖說是吃的清淡,但也是精米細(xì)面,而且侯府亦會不時送去些珍饈佳肴。
后來在軍中,雖是行軍打仗,但是伙食也不算太差,可以說,這是他有生以來,吃過最為難以下咽之物。沈硯之沉默片刻,言道:“你去尋下昨晚那人,喚他來見我?!?/p>
映月再度來到了沈硯之的院子,前兩次皆是她不請自來,此次卻是沈硯之相邀。見到沈硯之后,她趕忙施禮道:“不知公子遣草民前來,所為何事?”小陸將二兩銀子和一貫錢遞與映月。
映月見那銀錢,眼神瞬間一亮,眼中滿是驚喜,喜道:“多謝公子。公子若無他事,草民便不再叨擾了?!毖粤T,便欲攜錢離去。
“你不是說要跟隨于我嗎?我思量一番,倒也無妨,不如你便留下如何?”沈硯之打量著映月,見他穿著一件粗布的衣服,洗得發(fā)白,袖口已經(jīng)磨得有些破了,年紀(jì)看著不大,身量有些矮小,不過眉眼倒生得極好,只是臉色曬得黑紅,又有些斑點,細(xì)看也能看出是個英俊的少年郎。
映月聞聽此言,心內(nèi)狂喜,臉上卻極力保持鎮(zhèn)定,不動聲色道:“小人自然樂意,那小人先將錢財帶回給舍弟,讓他先行歸家,我也好回去收拾些衣物再來。”見沈硯之揮手示意。
她便興高采烈地趕回住地,將錢盡數(shù)交與青山,又道:“你先去余暨等我,于城西尋一小院,做好標(biāo)記。待我得手后,我們再一同歸去。切記要小心謹(jǐn)慎,切莫惹事生非,還有這些銀錢,你省著點花?!毖粤T,收拾好衣物兵器,便匆匆趕往沈硯之所在之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