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燼骨香
**【子夜·青銅門】**
江水從青銅獸首的獠牙間噴涌而出時,江星辭嘗到了銹蝕的血腥味。
玉璧在掌心發(fā)燙,幽藍的熒光從門縫滲出,照亮了水底森然的白骨堆——那些骨頭排列成星斗之形,天樞位上赫然嵌著半枚玉蟬,與她娘親遺留的正好吻合。
"喀嚓。"
骸骨在她觸碰玉蟬的瞬間坍塌,旋渦驟然倒流。江星辭被吸入青銅門的剎那,瞥見裴隱躍入江面的玄色衣角,像一柄刺穿月光的墨刃。
**【丑時·地宮】**
黑暗中有螢蟲撲簌簌落在肩頭,江星辭攥著玉璧貼墻而行。
石壁滲出冰涼的黏液,每一步都踏碎滿地蟲殼。轉(zhuǎn)過第九道彎時,她踢到了鎏金燭臺——燭淚竟未凝固,分明有人不久前剛來過!
"阿辭..."
飄渺的呼喚驚得她銀針脫手。磷火轟然騰起,映出前方水晶棺中女子的面容:與她七分相似的臉龐上,覆蓋著繡有鳳凰紋的青銅面具。
胎記突然灼如烙鐵,無數(shù)記憶碎片尖嘯著灌入腦海:
戴面具的女人抱著嬰孩跪在祭壇,匕首劃開嬰孩掌心,將血滴入玉碗;
老太監(jiān)佝僂著背在冷宮地磚刻下星圖,喉管插著半截玉簪;
最后是裴隱——少年模樣的他蜷縮在冰棺旁,將染血的飴糖紙塞進女尸指縫...
"醒過來!"
帶著血腥氣的巴掌扇在臉上,江星辭睜眼時正對上裴隱猩紅的眼。他左肩箭傷潰爛發(fā)黑,卻將匕首抵在她突突跳動的胎記上:"看到什么了?"
水晶棺突然發(fā)出爆裂聲,螢蟲聚成火鳳撲來。裴隱拽著她滾進暗渠,燃燒的蟲尸如隕星墜落在身后,照亮渠壁密密麻麻的銘文:
**"雙星匯,地宮啟,鳳凰血燼山河洗。"**
**【寅時·殉道渠】**
暗河漂著胭脂色的蓮燈,每盞都盛著截指骨。
江星辭的濕發(fā)纏住裴隱腰間玉帶鉤,他傷口滲出的血染紅了半邊河水。這瘋子在激流中竟還有心思冷笑:"江姑娘現(xiàn)在殺我,明日就會被做成人皮燈籠。"
"那多可惜,"她反手扣住他命門,"王爺這副皮囊,活該剝下來裱在鎮(zhèn)魂幡上。"
蓮燈突然齊齊轉(zhuǎn)向,前方傳來稚嫩的童謠:
"金鎖鏈,銀鎖鏈,娘娘困在骨頭殿..."
撐船的老叟戴著昭華公主面具,船頭立著盞人面燈——赫然是白日里宇文家紫衣公子的臉!
裴隱的劍比思緒更快,斬斷的卻是一截傀儡絲。
"小心!"江星辭的銀針擦著他耳際飛過,釘住船底竄出的尸蹩。老叟的傀儡身轟然炸開,毒霧中飛出成串銅鑰匙,正是水晶棺上缺失的九重鎖!
"接??!"她凌空抓住鑰匙串,卻被裴隱攔腰撞向石壁。他溫熱的血滴在她眼瞼上,說出的話卻比毒霧更刺骨:"你以為,他們真是沖我來的?"
鑰匙插入她腰間玉蟬的瞬間,整條暗河開始倒流。
**【卯時·血髓池】**
江星辭從沸騰的血水中抬頭時,終于明白何為地獄。
九根青銅柱纏繞著嬰孩臍帶,池中漂浮的竟是孕八月成型的死胎。石壁上鑿滿佛龕,每個洞窟都擺著陶甕,甕口伸出森森白骨——全是十指摳挖的痕跡。
裴隱倚在池邊輕笑:"前朝國師用孕婦煉長生丹,昭華公主親手填了這萬骨窟。"
他忽然扯開衣襟,心口猙獰的舊疤竟與池底圖騰重合:"那年我七歲,被鎖在最大的陶甕里三天三夜..."
胎記又開始發(fā)燙。江星辭看見年幼的裴隱蜷縮在甕中,啃食自己手腕維持清醒,直到有人推開地宮石門——
月光勾勒出來人輪廓的剎那,她如遭雷擊。
那是提著宮燈的自己!
"幻覺..."她踉蹌后退,踩碎了池邊頭骨。
裴隱卻掐著她后頸按向血水:"看仔細,這是你逃不脫的宿命。"
血幕中浮現(xiàn)冷宮景象:五歲的她蹲在狗洞前,將飴糖遞給滿臉血污的少年。
"原來是你..."江星辭突然笑出淚來,"那個被我騙去喂狼的傻子..."
池底轟然塌陷,兩人墜向深淵時,她咬住裴隱的喉結呢喃:"告訴我,當年你為何返回火場救我?"
**【辰時·荒原】**
黃沙灌進傷口的感覺像鈍刀刮骨。
江星辭吐出嘴里的沙粒,發(fā)現(xiàn)正趴在裴隱懷里。他玄色外袍裹著她裸露的肩,遠處地平線上,廢棄驛站的旗幡在風里碎成縷縷血帛。
"醒了就起來。"他聲音嘶啞得可怕,"午時前找不到水源,我就拿你喂禿鷲。"
她觸到他滾燙的額頭,反被攥住手腕按在沙地。裴隱眼底翻涌著她看不懂的情緒,忽然撕開她殘破的衣袖:"江家滅門那夜,你娘用玉蟬劃破你掌心時,說過什么?"
風沙迷了眼。江星辭望著他鎖骨下的舊疤,那形狀分明與玉蟬吻合:"她說...長夜將盡時,會有人帶著同樣的傷疤來殺我。"
裴隱的瞳孔劇烈收縮。
他突然俯身咬住她滲血的唇,這個吻裹著鐵銹味和瘋狂:"那你可要藏好軟肋,比如..."
指尖劃過她心口:"這里跳動的,妄圖拯救我的惡心善意。"
**【巳時·驛站】**
殘破的"敕造驛"匾額砸落腳邊時,江星辭嗅到了腐臭味。
大堂梁上懸著幾十具風干尸首,每具都穿著二十年前的官服。她觸碰門框的瞬間,觸憶如洪水決堤——
穿龍紋靴的男人將毒酒賜給驛丞,穿飛魚服的侍衛(wèi)在井中投尸,最后畫面定格在墻角:
青衫書生將襁褓塞進地窖,轉(zhuǎn)身迎上追兵的刀鋒...
"看夠了?"裴隱點燃火折子扔向尸堆,"昭華公主送嫁隊伍的第一處埋骨地。"
烈焰中傳來噼啪爆響,干尸腰間銅牌融化露出金芯——竟是御前侍衛(wèi)的腰牌!
江星辭突然沖向后院古井。
轆轤轉(zhuǎn)動的吱呀聲驚起寒鴉,她望著井底晃動的月光,將玉蟬嵌入青磚縫隙:"當年被送出去的根本不是公主..."
"是公主與敵國質(zhì)子偷生的孽子。"裴隱的聲音在井壁回蕩,"比如你我這樣的...怪物。"
井水突然沸騰,浮出個青銅匣。江星辭打開匣蓋的瞬間,整座驛站開始崩塌——
匣中赤金襁褓上,繡著句斑駁的詛咒:
**"雙生劫,陰陽錯,焚心者得天下魄。"**
**【午時·雷雨】**
第一道驚雷劈中枯樹時,他們躲進了山神廟。
裴隱的箭傷潰爛見骨,卻還有力氣嘲笑她發(fā)抖的手:"怕雷?還是怕我死在這里?"
"怕你變成厲鬼。"江星辭撕下裙擺給他包扎,觸到他肌膚下躁動的蠱蟲,"每月十五月圓夜,王爺是不是痛得想剜出心肝?"
他突然翻身將她壓在神龕前,供桌被撞得劇烈搖晃,香灰撒了滿頭滿臉:"江姑娘這般關心,莫不是想當本王的止疼藥?"
雷光照亮他頸間齒痕,也照亮她指尖夾著的毒針。兩人在漫天香灰中對峙,呼吸間都是血腥味,直到廟門外傳來馬蹄聲——
"尋了十年,原來小殿下藏在這兒。"
陰柔的嗓音刺破雨幕,江星辭如墜冰窟。這是當年勒死娘親的老太監(jiān)的聲音!
裴隱的劍突然貫入她肩頭,將她釘在神像底座。他貼著她耳垂低語時,將染血的玉璧塞進她袖中:"跑啊,像十年前那樣頭也不回地跑。"
山門洞開的瞬間,她看見他左手背在身后,比了個"五"的手勢——
是五更天,冷宮柳樹下的約定。
**【未時·斷崖】**
暴雨沖刷著懸崖邊的鳳凰木,江星辭藏在樹洞中數(shù)著心跳。
五百次脈搏后,谷底傳來爆炸聲。她握緊玉璧剛要起身,卻見裴隱的身影出現(xiàn)在對面山崖——他玄衣盡裂,左手拎著老太監(jiān)的頭顱,右手握著滴血的青銅劍。
"出來。"他抹了把臉上的血,"我知道你在看。"
江星辭屏息后退,踩斷了枯枝。裴隱倏然轉(zhuǎn)頭,隔著雨幕精準捕捉到她的位置。他忽然將頭顱拋向深澗,張開雙臂如索命的修羅:"跳過來,我接住你。"
山體在此時崩塌。
她縱身躍向他的剎那,看見他唇形吐出三個字:"活下去。"
**【申時·溶洞】**
地下河的寒氣滲入骨髓時,江星辭發(fā)現(xiàn)了裴隱的秘密。
他昏迷中仍緊攥著她半截衣袖,后腰露出半幅刺青——星圖中嵌著句梵文,正是冷宮地磚上的詛咒。
觸憶不受控地發(fā)動:
少年裴隱跪在佛前,任由青針刺破肌膚。國師將骨灰混入朱砂:"以恨為咒,方可破鳳凰劫..."
"恨我嗎?"他不知何時醒了,指尖描摹她胎記輪廓,"當年救你,只因你是最好的藥引。"
江星辭將毒針抵住他心口:"真巧,我留著你的命,也只是為了查清..."
她突然吻住他染毒的傷口:"...你顫抖時,會不會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