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泥爐上坐著的水恰到好處的微有聲響了,免了陸子諾起身見禮的不愿,
她貌似專注地煮起茶來。此時的紅泥壺中的水面出現(xiàn)細小的水珠,像魚眼一樣,
陸子諾捻起少許鹽,放進水中調(diào)味;當鍋邊水泡如涌泉連珠時,用瓢舀出一瓢水備用,
以竹夾在鍋中心攪打,然后將茶末從中心倒進去;稍后鍋中的茶水“騰波鼓浪”,
“勢若奔濤濺沫”,將剛才舀出來的那瓢水再倒進壺里“救沸育華”,
到這里一鍋茶湯就算煮好了。陸子諾將茶湯分在紫砂茶杯后,方才抬起頭,
正對著慕容純尖銳的探詢,慕容謜溫柔的歉意,與咸安沉默的好奇,
眼底一片坦然:“用茶吧?!毕冗f了一盞茶給慕容謜,他幾乎是下意識的去看兄長慕容純,
卻發(fā)現(xiàn)他也恰好看過來,他的眼神微醺,細看進去如漩渦般讓人看不透徹,
卻只覺得一圈圈沉下去,拽的心都沉了沉。慕容謜把手中的龍膽果遞了過去:“昨日,
你的詩應(yīng)是這龍膽花的,但沒見花開,已是果實?!标懽又Z接了龍膽果過來,放在一旁,
又給咸安倒了茶。慕容純繼續(xù)旁觀著陸子諾,這個白面小書生的氣度非凡,
從酒肆里一見便知了,但他似乎有很多面,此時的一面便令人費解。
“聽聞咸安公主將不日下嫁鶴巖,不知緣何至此。”陸子諾冷不丁甩出一句話,
周圍的空氣一下冷凝起來。慕容純劍眉一揚,眉心微蹙,眼神略沉,氣壓便更是降下來,
直壓迫得人喘不上氣。咸安素來知道慕容純最不喜歡的便是旁人對他的事指手畫腳,
眼神也能壓死人,活脫脫就是一場暴風雪,陰冷陰冷。此刻也顧不上陸子諾的質(zhì)問,
一邊向慕容謜身后縮了縮,一邊抬眼遞給陸子諾敬佩的一瞥。卻見陸子諾面色如常,
神色不動,唇角依舊一抹笑意,這樣的表情讓咸安暗中驚訝不已,
回眸看慕容謜時卻發(fā)現(xiàn)他也表現(xiàn)的十分平常,好像對陸子諾這樣的反應(yīng)并不吃驚。
而反觀慕容純卻似乎在一種游離的狀態(tài)下,咸安不明所以,強忍住想踹他一腳讓他回神的心。
她在名義上雖是是慕容純的姑母,可實際上他們?nèi)齻€年紀相仿,甚至平日里她嬌生慣養(yǎng),
說她是他們的姐妹也不算過分——三個人幾乎算是一同長大,也最熟知彼此的個性。
此刻的慕容純在陸子諾的眼神里長久的沉默,他生于皇族,長于宮廷,
自有記憶以來從未有過片刻安寧舒適不需要勾心斗角的生活,他雖是皇太子的長子,
理應(yīng)繼承皇位,偏偏還是有人不甘心。他幾乎沒見過這樣一雙干凈的眼睛。那種澄澈,
并非來源于面前的這個年輕人不喑世事,他的眼神分明不曾透露出天真,
那是一種來源于內(nèi)心的坦然。莫名的他突然想起一句上善若水,
不因任何人任何事改變自己原有的態(tài)度,柔軟的讓人覺得平和,也強硬的讓人覺得震驚。
不過他震驚之下亦不至于失態(tài),只是垂下眼睫,掩蓋了眼中原本的神色,
再抬眼時又是一片平和的漠然?!芭c你何干?!彼@話語氣平常,
并不是以往的冷漠嘲諷與不耐,這讓咸安和慕容謜一愣,
原本擔心陸子諾下一秒說出無干兩個字,便會毫不猶豫的轉(zhuǎn)身離開呢?!盁o干!
”幾乎不出意料的,大家聽到了這個答案,可也同時聽到了那聲音中隱藏的無奈與笑意,
好像嗤笑慕容純不過是個惹人笑話的小少年?!暗?,如果因公主不肯下嫁而戰(zhàn)火四起,
到時候便與草民有關(guān)了。”陸子諾拿出平日里恨不得將教書先生直接氣死的勁頭,
滿臉我不過是個酸腐書生的輕巧,負手而立搖頭晃腦,丹鳳眼卻是淡定的平和,自有光華,
明眸如星,既是認真又有對面前人不明事理的嘲諷:“這事兒看似與草民無關(guān),
可實際上卻與千萬的升斗小民有關(guān),今日偏叫草民碰上,怎能不聞不問,不管不顧。
”慕容純聞言也站了起來,與慕容謜對視一眼。陸子諾所說的這些他都知道,
包括慕容謜也明白,可是對于咸安,他們卻不能硬來,這不僅僅是因為咸安是他們的長輩,
還因為咸安是唯一一個適齡的公主,也是唯一一個可以嫁去鶴巖的公主。他們不是不知道,
如果咸安不甘下嫁拒婚,鶴巖勢必會向西番靠攏,否則也難逃被吞并的厄運,
而聯(lián)手至少可以自保,一起夾擊大晟在所難免。
薛林之亂后尚未完全恢復(fù)的大晟必然會再受重創(chuàng),屆時又將有多少百姓不得安居,流離失所。
慕容純似乎是一下就明白了陸子諾的用意,他期待其能說服咸安,
他自己都沒能發(fā)現(xiàn)他對陸子諾所報有的期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