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宅不算太大,陸子諾的卿竹軒較為偏僻,周圍種了一圈青竹,四季青翠,夏日瞧著幽靜,
此刻春末,卻因著旁處的衰敗凄清幽靜,多少顯出幾分詭異。陸子諾疾步走著,
卻在經過君同往時,被琴聲吸引,這古琴聲音低沉而悠揚,雖是正午陽光明媚,
卻在琴聲中讀出暮色四起寂靜的幽涼,好似萬般心事盡藏,淺淺露出的那一丁點,
也足以讓人淹沒在情緒中無法自拔。陸子諾心頭的焦躁被這一琴音牽動,漸漸冷卻下來,
三姐紫菱這琴音似乎也在訴說著他的心情——人在局中,身不由己。一串炫高音后,
陸子諾取下腰間的紫竹洞簫,合奏起來。琴聲悠遠,洞簫低回,
令裊娜前來的陸紫芊在廊角處停了足。世上萬般諸事,誰都有著自己的不如意,
不過是在互相遷就罷了,只是這份遷就,小妹又能理解幾分?幾近尾聲,
陸子諾不經意地一瞥,蕭音戛然而止,而相和的古琴也“錚”的一聲,弦斷音絕。
陸子諾沉著臉,盯著那個熟悉的身影,連一句寒暄也不愿說,快步上前兩步:“陸紫芊!
”陸紫芊回神,正見陸子諾氣勢洶洶而來,她原本欲嗔一句不知禮數,可想起今日要說的話,
卻覺如鯁在喉?!拔矣性捯獙δ阏f,”陸紫芊開口,瞥見陸子諾神色了然,
大抵是父親已經告知了她生日宴的事,便雙手一握,端出家主風范的樣子來,
陸子諾看也不看一眼,先行進了自己的竹園。翟仙立即迎了出來,陸子諾就算再氣,
也沒忘了叮囑:“那個‘小娘子’的傷,還是盡早請大夫來看看。
”“我已經派人去請姜大夫了,只是……”不待翟仙說完,
陸子諾截過話頭便說:“那小娘子的傷勢不輕,就別隨意移動了,你盡心照料便是。
”“諾兒!你……又撿了人回來?”陸紫芊的面色威嚴?!笆?,我不喜歡見死不救。
”陸子諾頭也不回地進了書房。陸紫芊心下想著說辭,面色也比平日里溫和些,
揮手讓翟仙下去,也跟著進了子諾的書房。見陸子諾站在中央,
陸紫芊便扶著她的肩讓她坐下,小妹的肩頭瘦削而窄,到底是個沒長成的孩子,
誰想著背負太多,紫芊偶爾也會后悔,可細想下來卻是無可奈何。卻不知打她溫笑起,
陸子諾便開始心里打鼓,幾個姐妹里她一向與二姐最為客氣,不僅是因為多年前的一個心結,
亦是因為這些年來二姐從來對她要求極為嚴格,如今看她面色和藹,反而是不寒而栗。
她并不開口,只等著陸紫芊來宣判,可陸紫芊卻竟是衣食住行挨個問了個遍,
陸子諾低眸待著,手里拿著一把精巧的銀剪,修剪手里的茶梅花枝,漫不經心的答。
三月里的天還有涼意,窗開著,陸子諾又穿的單薄,一陣風卷起,她便打個激靈。
陸紫芊一面讓她這陣子少出門,聽溫泉那邊的人說大白天也見到了殺手,一面起身去關窗,
窗子闔上便屏退了屋子里最后一點亮光。“您要說什么,盡管說便是,關于生日宴,
父親方才已經與我提過?!标懽又Z低眉見禮,飛揚的眉眼依舊是笑,
卻并不回答陸紫芊的問題,明亮的眼神好似蒙上一層嘲諷的淺笑,
仔細看過去又像是揉進漆黑的眼里,什么都沒有,像是一層極好的與面皮融合在一起的面具,
這不是應對待家人的溫暖神情,而是面對外人時的虛假笑容。陸紫芊臨窗而立,
聽著陸子諾的話,讓她后半截的話仿如被窗子夾斷了。
窗邊白釉底青瓷瓶里斜插著幾枝茶梅倒依舊嬌艷著,她的聲音低弱下來,
似乎能想到她擰眉的模樣:“生日宴的事……家里想著既然你已長大,
不如借著機會將你引薦給其他名門望族,以后也好便宜行事。
”她徐徐的聲音像一滾一滾的浪,推著人走,卻又看不真切?!斑@也是為了你好。
”其實陸子諾的性子是未曾轉變的,平日里什么都好說,
可但凡涉及到這層男兒身份便反抗得激烈。許是小妹年紀小,
只是單純地反感這強加給她的身份,可她哪里知道,除卻陸氏缺子,
這層身份卻是別人求都求不來的,比如她自己?!笆遣皇菫槲液?,
什么時候不是由我才能判定的了?”陸子諾為做男子,說話一向壓著嗓子,
如今自己家中不怕人聽見,揚聲之下聲線清脆,愈顯出些尖銳的不滿,她原本就在隱忍,
以為自己的紈绔與隱忍可以讓兩邊都各退一步,可現在的結果卻讓她難以忍受。
“這些不過是你們以為的好與周全,若我不愿呢?若我不愿,這些又算什么!
”“自然是好事!”陸紫芊猛地轉過身來,擰著眉看她,“從小父親便教如何分清輕重,
如何講話做人,何時又教過你頂撞?”她微一頓,自覺言語間過于激烈,
便緩了語氣道:“你且想想,家里人豈會害你?”陸子諾此刻聽其言,怒極反笑,銀剪一動,
咔嚓一聲便斷了茶梅嫣紅色的花苞,那小小的花苞猶自不覺生路已無,飄飄搖曳著生姿而落。
屋里陰暗,卻不敵陸子諾丹鳳眼中神色陰霾?!皶粫ξ?,我不知道,
可會不會替我作什么決定,我卻是懂得。如同當年二姐向著父親建議我需為男子一般,
這次想來也是二姐的主意罷!”“你……聽到了?……不,是看見了……?
并不曾聽清對不對?”陸紫芊沒想到她會這樣問,神魂俱僵,那日木門后隱約一縮的剪影,
地上剔透的扇墜,還有再見時冰涼的眼,與一抿而成的唇。竟然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