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處長仍坐在辦公桌前翻閱著文案。此前,丁大狀已被他撤職查辦,省城秩序司總廳不日便會派新任所長前來就職。
小李敲門而進:“老板,你要見的張曉清的丈夫童彬他來了……”
”王處長捏了捏眉心,心中暗自思忖:“這童彬好歹也是石頭與君君的姐夫,待會兒該怎么開口……唉,熟人的事就是難辦,不僅得親自處理,還得照顧他的情緒。”
“請進來吧……”王處坐直身子清了清嗓子。
推門而進的男子不過而立之年,鬢角卻爬滿霜雪,華發(fā)叢生,面容枯槁。
眼睛也是渾濁黯淡無半點光彩。他的心好似被歲月的利刃剜去,只??斩吹能|殼。
這男子拖著沉重的步子走到王處面前,每一步都帶著化不開的疲憊,憔悴得讓人心痛。
跟在他身后的是一對少年男女,那黃裙少女一進入辦公室便甜甜的笑著:“王叔叔……您好啊。今天我和石頭哥哥陪著姐夫來哩……”
石頭則滿臉詫異的問著君君:“王叔叔……什么情況?”
君君輕聲解釋:“人家前天晚上才知道這位王處長是我爹爹的發(fā)小哩,所以我叫他王叔叔啊?!?/p>
“哦,沒聽你說起過?”
“唉呀……現(xiàn)在不是說了嘛。”
王處聽著這對小情侶的對話就知道君君并沒有把前天晚上發(fā)生的事情告訴石頭,不然以石頭的性格定然會去許家,無端生出是非。
王處不動聲色的點點頭:“都是熟人,不用客氣。坐吧?!?/p>
看著眼前這個華發(fā)男子,王處長嘆了口氣:“童先生,今日請您來,是要告知您有關您妻子和女兒的事,希望您能有個心理準備……”
男子露出一個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的表情,聲音沙?。骸拔疫€需要什么心理準備?我最愛的妻子和女兒都不在了……還有什么是我不能接受的?”
王處長目光直直地盯著男子:“童先生,請節(jié)哀。我不得不告訴您一個不幸的消息,您的妻子和女兒并非亡于火災,而是被謀殺的……”
君君驚呼一聲,急忙用手捂住嘴,眼中滿是不可置信;石頭則緊抿著嘴唇,眼中怒火熊熊,仿佛能將面前的辦公桌熔化。若此時兇手就在眼前,他定會將其大卸八塊。
男子木然地愣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開口:“知道兇手是誰嗎?”
王處長搖搖頭:“還在調(diào)查。今日請您來,就是想看看您有沒有什么線索,能幫我們盡快破案,抓住兇手。
小李在一旁補充道:“根據(jù)法醫(yī)的尸檢報告,您妻子和女兒的頸骨上都有掐痕,而且她們的呼吸道和肺部都未發(fā)現(xiàn)煙塵。一般來說,火災中的遇難者大多不是被火燒死,而是被煙霧嗆死,所以只要是在火災中喪生的人,呼吸道和肺部都會有吸入的煙塵。沒有煙塵,就證明她們在火災發(fā)生前就已經(jīng)停止呼吸,而頸骨上的掐痕更證實了這一點。所以我們請您來,希望您能提供些有用的線索,好早日為您妻女討回公道?!?/p>
男子沉默良久:“曉清那么溫柔的一個人,不會有仇家的,我實在想不出誰會這么狠心,下毒手害了她和點點?!?/p>
“如果不是仇殺,會不會是謀財害命,或者……”小李欲言又止,“情殺”二字終究沒說出口。
“財……我的家都被燒得一干二凈,什么都沒剩下。要是有人為財害命,我也不知道那晚他拿走了什么。”
男子低頭從胸前掏出一塊玉佩,“除了診所,這是我唯一留下的念想了。這玉佩是一對,上面都用微雕刻著字,肉眼平時看不見,只有對著燈光才能看清。我這塊刻的是‘吾愛曉清’,她那塊刻的是‘吾愛小彬’?!?/p>
王處長習慣性地用手指敲擊著桌子:“小李,你待會兒幫童先生列一下他家財清單。若是謀財害命,兇手總會將東西出手……”
臨走時,童彬突然向王處長下跪:“王處長,請您為我的妻兒做主,一定要替她們討回公道。”
王處長趕忙伸手扶起他:“這是我們的責任,我們一定會盡力!”
送走童彬三人后,王處長默默坐在辦公桌前喝茶。小李在一旁匯報:“老板,那場火燒得太徹底了,現(xiàn)場根本沒留下什么有效線索。而且走訪死者的鄰居和熟人,案發(fā)當晚也沒人看到可疑人員出入?,F(xiàn)在能給我們提供思路的線索幾乎沒有?!?/p>
王處長揉了揉眉心:“現(xiàn)在只能用笨辦法,多派人手,擴大調(diào)查范圍,再去任務堂發(fā)布無級別任務,懸賞有效線索。”
小李點頭:“對了,老板,上次鄭慧君提到的張曉清的發(fā)型師不見了。”
王處長有了印象:“就是那個南波萬?知道他去哪了嗎?”
“已經(jīng)派人去找了……”
南街有家小菜館,不好意思,它的名字就叫小菜館。
小菜館的老板徐伯當初在為這家菜館取名字,想了很多都不滿意,最后一拍大腿,反正我開的是小菜館,那么就叫小菜館吧。
小菜館已經(jīng)在南街開了二十年了,當初的徐伯也變成了徐大爺,但菜的口味始終未變,仍然是那么的可口。
小菜館的包廂內(nèi),童彬坐在那兒喝著悶酒。幾乎是酒到杯干,只要酒滿就“滋溜”一口悶。
石頭坐在他的邊上,只會瞪著眼瞅著他姐夫。
姐夫沒酒了,那么滿上。
姐夫干杯了,那么我也陪著干一杯。
還好兩人用的是小杯,如果用的是碗……那么這個故事的結局會在醫(yī)院里。
就算是用小杯,桌子上已經(jīng)空了兩瓶酒。
桌子上的菜沒怎么動過,君君坐在一邊端著飲料,目光幽幽……
眼瞅著石頭又去開第三瓶酒,君君是又氣又急。礙于姐夫的心情,君君明面上不好說什么,但不妨礙她桌下面使勁啊。只見她的小腳已經(jīng)踢出殘影了,但石頭就是面無表情的生生受著。
你踢你的,我倒我的。
這時包廂的門打開了,一位少年端著菜小心翼翼的走了進來。
少年身上的藏藍色布衫洗得發(fā)白,領口處打著整齊的補丁,袖口挽到手肘,露出被曬得黝黑的小臂,皮膚泛著健康的小麥色。
他的眼角還沾著細小的灰塵,一雙大眼睛清澈明亮,透著未經(jīng)世事的純真,笑起來時露出兩顆虎牙,嘴角淺淺的酒窩里盛滿了質(zhì)樸與憨厚。
石頭翻著眼:“喲……我的大才子,不是跟你說過了,馬上就要大考了,你給我老老實實的回書塾復習去,怎么還在徐大爺這幫忙?你是聽不懂人話,還是不怕你哥哥我的拳頭啊?”
小凱臉上掛著質(zhì)樸的笑容:“哥,您‘一拳倒’的大名早傳遍南街了,我哪敢不聽話。只是徐大爺?shù)昀镞@兩天實在太忙,我保證忙完就回書塾……”
小凱天生就是讀書的料,信水書塾每次考試,他都是當之無愧的第一名。只是他家境貧寒,只能邊讀書邊在小菜館幫工,勤工儉學。
在大吾國,一年一度的大考是這些鄉(xiāng)下孩子改變命運的重要機會,要是能考出好成績進入高等書院,未來的路也會好走許多。
石頭見小凱答應他了,也就不再多說什么,繼續(xù)端著酒瓶跟酒較勁。
讓君君松了口氣的是,姐夫終于不再喝了。
他放下杯子,斜靠在椅子上,喃喃自語:“你們知道嗎?你們張姐平時最愛來這兒吃飯,她說徐伯燒的菜特別好吃。她還說,君君學了徐伯七八分的手藝,以后要常把君君騙到家里做菜?!?/p>
“石頭啊……你可知道我是怎么認識你曉清姐的么?”
“我認識她那時你才那么點大,還沒有桌子高。那天我第一次去憫童院捐獻物資,一進門就看到你曉清姐她蹲在那兒安慰著幾個哇哇哭的小屁孩。就是石頭你們那幾個了”
“那時她的神情是那么的溫柔,她還給你們哼著歌。她的歌聲真好聽,我當時就陶醉了。我的心告訴我就是她了。于是我就大著膽子找個理由上去和她聊天……”
“我去問她,這幾個小孩為什么哭?她說你們因為調(diào)皮被赫大爺懲罰了。君君,你知道他們?yōu)槭裁词卤缓沾鬆攽土P嗎?”
石頭面無表情的對君君說:“我相信你一定不想知道……”
“不,我想知道……”
“你們的張曉清告訴我,他們這幾個小毛頭學電視上里的武俠片兄弟結拜,找不到酒,就跑去廚房拿出醬油和醋來代替,而且把它們?nèi)韧炅恕耶敃r就奇了,這可是醬油和醋,他們幾個小屁孩怎么喝的下去?”
“我和曉清因憫童院相識,又因為你們幾個相熟,最后走到了一起,還有了點點……和她們在一起的日子,是我這輩子最幸福的時光?!?/p>
姐夫端起酒杯一飲而盡,重重地拍在桌上:“你們知道我最后悔什么嗎?我后悔沒多陪陪她們。我總以為賺到錢才能給她們母女幸福,所以把大部分時間都花在外出經(jīng)商上。要是那天我沒出門,她們就不會出事了!我后悔啊……現(xiàn)在才明白,陪伴才是最大的幸福,可我再也沒機會照顧她們了?!?/p>
姐夫直起身子:“石頭,君君,你們答應我一件事。以后不管怎樣,都要好好陪著對方、照顧對方,別像我一樣,等失去了才后悔……”
石頭和君君對視一眼,緊緊握住對方的手,齊聲說道:“姐夫放心,我們會的!”
童彬腳步踉蹌地走在前面,君君挽著石頭的胳膊,小聲埋怨:“石頭哥哥,你怎么能讓姐夫喝這么多酒?我踢了你那么多下,你都不理我?!?/p>
石頭舌頭都大了:“君君啊,你不懂我們男人。男人傷心要喝酒,開心更要喝酒,沒有什么事是一杯酒解決不了的,要是不行,就再來三杯……”
沒多久,童彬來到診所門口,回頭對石頭他們說:“你們回吧……”看著二人擔心的眼神,他揮了揮手,“放心,我沒事?!?/p>
他走進診所拉開了燈,習慣性的叫了一句:“我回來了……”
可是他那溫柔的妻子與可愛的女兒再也不會出來迎接他了。
他的目光停留在墻壁上懸掛著的全家福,相片中的一家三口笑的是那么的燦爛,笑的是那么的幸福。
看著看著他笑了……笑著笑著眼淚卻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他緩緩的倚著墻角坐了下來,燈光熄滅。房間陷入黑暗之中。男人壓抑的嗚咽聲在黑暗中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