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寶九年三月初十,宜祭祀、祈福、出行。寅時的長安城還籠罩在薄霧中,錢大鵝望著裝滿糕點的食盒,手心微微冒汗。食盒里是他精心研制的"金縷玉衣"——用紅薯泥混合杏仁粉制成薄片,裹著棗泥和胡桃碎,表面再篩一層細細的糖霜,遠遠看去宛如鎏金鎧甲。吳老三站在馬車旁,腰間別著改良過的竹板,里面藏著半尺長的精鐵刀片。
"記著,"安康郡主的貼身侍女綠萼掀開馬車簾,"過了朱雀大街就換小路走,避開西市那幫馬幫耳目。崔尚宮的人會在安化門接應。"錢大鵝點頭,注意到綠萼袖口露出的半塊玉佩——正是前日在劫犯身上看到的狼頭紋樣。他心中一凜,卻不動聲色地扶著食盒上車。
馬車轔轔駛過晨光中的街道,錢大鵝掀開窗簾一角,只見沿街店鋪大多還未開門,只有賣胡餅的鋪子飄出淡淡香氣。行至承天門大街時,突然有輛裝滿柴草的牛車從巷子里沖出,橫在路中央。駕車的老漢跳下來,扯著嗓子大喊:"車軸斷啦!各位行行好搭把手!"
吳老三伸手按住錢大鵝的肩膀,低聲道:"不對勁。"話音未落,周圍屋頂突然竄出幾個蒙臉人,手中彎刀在晨霧中泛著冷光。錢大鵝握緊藏在袖中的竹板,只覺心跳如鼓——這些人出手狠辣,分明是沖著食盒來的。
"保護食盒!"吳老三暴喝一聲,胡琴砸向最近的刺客。琴弦崩斷聲中,他抽出竹板里的刀片,寒光閃過,竟有幾分當年教坊司武樂的狠勁。錢大鵝趁機推開馬車后門,抱著食盒滾進旁邊的排水溝。刺鼻的污水浸透衣袍,卻顧不上疼痛,他拼命往巷子深處爬,忽聽身后傳來金鐵交鳴之聲——崔尚宮帶著尚食局護衛(wèi)及時趕到,紫衫在霧中翻飛如蝶。
"錢郎君!"崔尚宮擲出手中銀釵,擦著錢大鵝耳邊釘入刺客咽喉,"快隨我走!"錢大鵝抬頭,只見她鬢邊的金步搖已歪向一側,眼中卻毫無懼色。三人且戰(zhàn)且退,終于在安化門與郡主的護衛(wèi)會合。當食盒被安全送入興慶宮時,錢大鵝才發(fā)現自己小臂被劃了道口子,鮮血正順著指縫往下滴。
"先去偏殿包扎。"綠萼領著他穿過九曲回廊,沿途宮女太監(jiān)見了郡主信物紛紛避讓。錢大鵝望著眼前飛檐斗拱,忽然想起現代游戲里的宮廷建模,此刻身臨其境,卻比虛擬場景多出無數層驚心動魄。偏殿里,崔尚宮親自為他上藥,指尖碰到他腰間的琥珀佩囊,忽然怔住:"這佩囊......可是郡主所賜?"
錢大鵝點頭,注意到女官眼中閃過復雜神色。崔尚宮欲言又止,最終只是替他系緊繃帶:"錢郎君可知,寧王殿下生前最愛琥珀?他的寢殿里,曾掛著一整面墻的琥珀擺件。"話音未落,殿外傳來通報聲:"安康郡主到!"
郡主今日身著素色襦裙,鬢邊未戴珠翠,只插著一支白玉簪。她屏退左右,從袖中取出一卷泛黃的絹畫:"這是寧王殿下的《隴右行獵圖》,你且看看。"錢大鵝展開畫卷,只見畫中少年王爺騎在馬上,手中握著個橙紅色的塊狀物,旁邊有胡人跪地呈獻。
"這是......紅薯?"錢大鵝驚呼出聲??ぶ鼽c頭:"二十年前,寧王隨絲綢之路商隊去過波斯,帶回了這種'胡薯'。他命人在興慶宮后園試種,可惜終未成活。"她指尖劃過畫中王爺腰間的玉佩,"你前日所見的狼頭印記,正是當年隴右馬幫送給寧王的信物,寓意'千里護主'。"
錢大鵝只覺渾身發(fā)冷,終于明白為何馬幫會盯著他的烤紅薯不放——他們以為,他掌握了寧王當年的種植秘辛??ぶ骱鋈晃兆∷氖郑壑蟹浩饻I光:"實不相瞞,寧王并非病逝。他臨終前曾托人帶出口信,說'胡薯成,冤情白'。如今你竟能將這作物做得如此興盛,怕是天意......"
殿外突然傳來鐘鼓聲,正是寧王忌日祭祀開始。崔尚宮捧著食盒進來,神色凝重:"陛下已至祭壇,該上供品了。"郡主深吸一口氣,從錢大鵝懷中取出"金縷玉衣",放入雕花食盤:"此去若能讓陛下想起當年事,你我或許能揭開一層迷霧。"
興慶宮祭壇前,玄宗皇帝望著盤中的金黃糕點,神色微動。崔尚宮上前半步,朗聲道:"此糕名曰'金縷玉衣',用胡薯所制,乃民間匠人錢大鵝所獻。"皇帝聞言挑眉:"胡薯?可是當年皇弟執(zhí)意要種的那東西?"
錢大鵝跪在祭壇下,望著皇帝鬢角的白發(fā),忽然想起吳老三說過的話:"帝王家的恩怨,從來不是一碗紅薯能化解的。"但他還是叩首道:"陛下,此薯耐旱易活,若能推廣種植,可解民間饑荒。"皇帝凝視著他,目光如炬,仿佛要將他看穿:"你可知,當年有人彈劾皇弟私通番邦,證據便是這胡薯種子?"
祭壇周圍頓時鴉雀無聲。錢大鵝感到郡主的目光落在背上,那目光里有期待,有恐懼,更有二十年未解的執(zhí)念。他深吸一口氣,朗聲道:"陛下明鑒!胡薯雖來自西域,卻也是我大唐子民的口中食。正如那胡琴、胡旋舞,早已融入長安煙火。若因出身而疑人,豈不是讓忠臣良將寒心?"
皇帝沉默良久,忽然伸手取了一塊糕點放入口中。咀嚼間,他眼中閃過一絲痛楚,仿佛憶起了什么。最終,他揮手示意崔尚宮撤下供品,淡淡說道:"既然民間能種,便著戶部試種推廣吧。"錢大鵝偷偷望向郡主,見她眼中淚水終于落下,卻又迅速拭去,恢復了一貫的端莊。
酉時,錢大鵝隨郡主的馬車離開興慶宮。行至安化門時,他忽然瞥見街角有個熟悉的身影——三刀疤正扶著個戴斗笠的老者,那老者腰間,赫然掛著與畫中寧王同款的狼頭玉佩。他剛要開口,郡主突然按住他的手:"今日之事,到此為止。有些迷霧,暫時還是不要揭開的好。"
回到聚珍樓時,吳老三正在門前掃落葉。老人看見錢大鵝臂上的繃帶,眼中閃過心疼:"聽說你在宮里大放異彩?"錢大鵝苦笑:"異彩沒放,倒像是往馬蜂窩里插了根棍子。"他望著樓前新掛的"奉旨試種胡薯"的匾額,忽然想起皇帝最后的眼神——那眼神里,似乎藏著比寧王冤案更深的秘密。
深夜,錢大鵝躺在二樓雅間,望著窗外的月亮出神。懷中的琥珀佩囊突然硌得胸口發(fā)疼,他伸手摸出里面的東西,竟是塊指甲蓋大小的碎陶片——那是從烤爐上掉下來的,上面隱約有個"丙"字,與鎏金竹板上的刻字如出一轍。
吳老三推門進來,手里端著碗熱湯:"睡吧,明日還要去西市談酪坊的新契約。"錢大鵝點頭,卻將碎陶片緊緊攥在手心。他知道,今日在興慶宮揭開的,不過是冰山一角。那狼頭玉佩的主人,那藏在胡薯背后的真相,還有郡主未說完的半句話......這一切,都像一團亂麻,纏繞在他的指尖。
晨霧再次籠罩長安城時,聚珍樓的烤爐又一次燃起炭火。錢大鵝往爐子里添著木炭,忽然想起現代看過的一句詩:"沖天香陣透長安,滿城盡帶黃金甲"。此刻他手中的不是菊花,而是金黃的紅薯,但他知道,這小小的紅薯,終有一日會像那沖天香陣般,穿透層層迷霧,讓整個長安,都記住他錢大鵝的名字。
竹板聲在晨霧中響起,驚飛了檐角的鴿子。錢大鵝望著東方漸亮的天空,嘴角揚起一絲微笑——無論前方有多少刀光劍影,他都要在這長安城里,烤出屬于自己的一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