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寧宮觀星臺。
慕安奕立于高臺之上,夜風卷起他素白的衣袍,顯得身形愈發(fā)單薄。
他仰望著漫天星辰,指尖掐算,眉頭卻越皺越緊。
"紫微星晦暗,西北角有血光。"
他低喃,忽而咳出一口血,指節(jié)抵在唇邊,血色染紅了蒼白的指尖。
柏葉連忙上前扶住他:"殿下!"
慕安奕擺擺手,目光仍盯著星象,嗓音微?。?明日,陸將軍若去軍械庫,恐有血光之災。"
慕安瑜倚在廊柱旁,抬眸望著觀星臺上的身影,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金玲。
夜風微涼,她卻渾然不覺,直到一件外袍輕輕落在她肩上。
側眸望去,陸聞笙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后,神色沉靜,目光卻微微避開她。
"將軍深夜不回,是擔心軍械庫之行?"
她輕笑,指尖卻悄悄勾住了他的袖角。
突然的動作令陸聞笙身形微僵,卻未抽回手,只低聲道:"殿下該回宮了,夜深露重。"
慕安瑜卻不肯松手,反而拽著他的衣袖,迫使他靠近半步。
她仰頭望向星空,唇角微揚:"將軍可知道,傳說里,人死后會化成星星?"
很莫名其妙的一句話。
陸聞笙目光落在她側臉上,卻又很快移開。
"臣只知守護主君是軍人之責。"
她低笑一聲,忽然轉頭,唇瓣幾乎擦過他的下頜:"那將軍守護的,是主君,還是我?"
陸聞笙渾身緊繃,喉結滾動,卻不敢動。
"殿下別動。"他嗓音微啞。
"是將軍的心跳太吵了。"
她指尖輕點在他胸膛上,感受著掌心下驟然加速的心跳,笑意更深。
觀星臺上,慕安奕猛地攥緊了星盤,指節(jié)發(fā)白。
他看見了。
阿姐仰頭望著陸聞笙,眼里帶著曾只對自己露出的笑意。
而那個素來冷峻的將軍,耳根通紅,竟連退開都不敢。
"殿下?"柏葉察覺到他的異樣。
慕安奕垂眸,指尖輕輕撫過星盤上的裂痕,嗓音溫潤依舊:"無事。"
他轉身,故意提高聲音:"明日暫且安全,只是會有血光之災。"
慕安瑜還未開口,陸聞笙已沉聲道:"為軍者受傷,是兵家常事。"
慕安奕唇角微揚,眼底一片冷意:"陸將軍倒是豁達。"
他緩步走下臺階,雪白的衣袍拂過青石階,停在兩人之間。
慕安瑜輕哼一聲,指尖仍捏著他的袖角不放,"那將軍可要小心些,若傷得太重,本宮可是會親自照料你的。"
陸聞笙沒有回答,低眸看著她拽著自己衣袖的手。
"阿姐,夜深了。"
慕安奕伸手,輕輕替慕安瑜攏了攏外袍,指尖"不經(jīng)意"地劃過陸聞笙的手背,冰得驚人。
慕安瑜挑眉,卻見自家弟弟溫溫柔柔地笑著:"明日還要早朝,阿姐該歇息了。"
言外之意:離他遠點。
夜風微涼。
陸聞笙沉默地后退一步,袖角終于從慕安瑜指尖滑落。
慕安奕滿意地瞇了瞇眼,轉身離去時,袖中的星盤裂痕又深了一分。
夜風拂過,星河璀璨。
——
陸聞笙的指腹輕撫過軍械庫玄鐵門上的銅鎖,鑰匙插入時,鎖芯傳來一聲異常的"咔嗒"響動。
他眉頭微皺,目光在上新添的劃痕上停留了片刻。
有人撬動過這把鎖,似乎沒成功。
身后成玖小跑過來,壓低聲音:"將軍,西北角發(fā)現(xiàn)破舊官窯,赤煉衛(wèi)的九瓣菊旗就插在窯頂。"
陸聞笙冷笑一聲,斷玉刀在青磚上拖出一道細長痕:"齊王這是連表面功夫都不做了。"
破敗的窯洞內,鐵銹與腐朽的木頭氣味混雜。
陸聞笙用刀尖挑起爐底焦黑的碎屑,光照下碎屑泛著詭異的靛藍色光澤。
"將軍!"成玖從廢渣堆里扒出半塊未熔盡的鐵蒺藜,"這倒刺形狀,和戰(zhàn)場上發(fā)現(xiàn)的那塊一模一樣!"
陸聞笙目光被吸引過去。
旁邊還有排一模一樣的模具,呈三棱刺錐形,熔爐旁殘留的青銅燒堝。
他跪下時,戰(zhàn)甲摩擦聲驚飛了暗處的蝙蝠。
指尖捻起的寒鐵碎屑中,竟夾雜著幾粒金砂。
"查查軍械出庫記錄,"聲音冷得像漠北寒風,"重點查寒鐵流向。"
兵部偏殿,窗外的光將陸聞笙的身影投在檔案架上。
他從架上抽出一冊《大嵐軍械錄》,泛黃的紙頁上記載著"十二年臘月初八,寒鐵一百斤沉船"。
成玖粗糲的手指戳著偽造的批注:"十二年,三年前。剛好寒鐵沉船,這也太巧了?!?/p>
他余光一瞥,“這經(jīng)辦人周煥,不就是齊王身邊跟著的那個門客?"
陸聞笙的手指翻動前一頁。,那里記載著這是來自北狄的寒鐵材料,日期被人用朱砂涂改過,將舊信息覆蓋的是"五年十月十八"。
他的手指突然摸著冊子后半部分有異物感,翻動間,一卷殘破的《鑄兵十誡》滑落出來。
"以德鑄器"四個字讓他心頭一震,這分明是母親的訓誡,但筆鋒轉折處卻多了幾分凌厲。
"這不是夫人的字跡。"成玖指向落款處的空白。
陸夫人寫字是會落點的。
回程路上起了大霧,駝鈴聲由遠及近的從霧里傳來。
十二個商旅打扮的漢子從霧中逼近。
為首的商旅拱手一笑,嗓音沙啞如礫石相磨:"將軍可是要寒鐵?小的們剛得了一批上好的……"
話音未落,袖中弩機"咔"地一響,
"嗖!"
三支淬毒短箭破空而來!
陸聞笙眸色一凜,斷玉刀悍然出鞘!
刀鋒劃出三道銀弧,毒箭應聲斷落。
第四支卻刁鉆地自肋下死角射來,"噗"地扎入肩胛。
劇痛炸開的瞬間,他看清箭尾雕刻的九瓣菊紋。
"告訴你的主子——"
他反手折斷箭桿,鮮血順著胳膊的玄甲紋路蜿蜒而下,滴在懷中《鑄兵十誡》上,暈開一片暗紅。
"有些債,該用血來償。"
刀光乍起!
斷玉刀橫斬如月,兩顆頭顱沖天而起。
血霧尚未落地,陸聞笙已旋身踹翻左側襲來的死士,刀尖順勢貫穿其咽喉。
右側敵人揮斧劈來,他側頸避過,左手成爪扣住對方手腕一擰,
"咔嚓!"
骨裂聲中,奪來的斧刃已嵌入偷襲者眉心。
成玖此時持刀沖至,陰麟衛(wèi)制式的橫刀法劈開濃霧,將一名正欲拉弓的死士連臂帶肩削斷。
血雨中他猱身而上,刀柄重重砸在另一人太陽穴上,腦漿頓時從爆裂的眼眶迸出。
"留個活口!"陸聞笙厲喝。
成玖聞聲變招,本該斬首的一刀改為拍擊,"砰"地將最后一名死士砸跪在地。
那人卻突然獰笑,染血的手指在地上畫出詭異符號。
三枚交疊的狼牙,中央貫穿一支斷箭。
"三狼銜矢???!"成玖瞳孔驟縮。
陸聞笙一把扯開死士衣襟,鎖骨處赫然烙著猙獰狼頭!
"將軍!"
成玖從懷中掏出一枚生銹箭鏃,聲音發(fā)顫,"這狼頭紋飾…和當年射傷夫人的冷箭一模一樣!"
瀕死的死士突然狂笑:"將軍以為...寒鐵真是齊王私鑄?
“那狼頭…”
他咳著血沫,嘴里的話還未說完,卻像有征兆似的,目光凝滯,下一刻直直栽倒在地。
無人注意到,《鑄兵十誡》卷軸邊緣,被血浸透的狄文小字正緩緩顯現(xiàn)——
"十月二十,圣女歿,寒鐵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