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玄大陸,赤炎國北境,青陽鎮(zhèn)的晨霧像被揉皺的棉絮,裹著街角藥鋪飄來的苦艾味。劉順屹蹲在后院老槐樹下,匕首尖挑開青鱗蛇的腹腔時,指節(jié)因用力泛出青白——這是他今晨在鎮(zhèn)外亂葬崗獵的第三條一階妖獸,蛇膽泛著血絲的紅光,比前兩枚都要鮮亮。
“順屹,該去斗獸場了。”
藥鋪老板李伯掀開粗麻布門簾,手里端著一碗黑褐色的藥汁。老人眼角的皺紋里積著常年的藥香,看見少年指尖蔓延的青黑色蛇毒,渾濁的眼珠猛地顫了顫:“先把這帖驅毒散喝了,再晚些時辰,怕是要爛到腕骨?!?/p>
劉順屹搖頭,用粗布擦凈匕首上的黏液,將三枚蛇膽小心放進陶罐:“李伯,昨日您說‘赤鱗草’還差三錢,我今日若能在斗獸場贏下三場,便能去黑市換夠藥材。父親的‘寒骨癥’拖不得?!彼斫Y滾動,聲音壓得很低,像是怕驚醒什么易碎的東西,“再說,這點蛇毒……我撐得住?!?/p>
李伯欲言又止,枯瘦的手掌在腰間藥囊上摩挲片刻,終究只是嘆著氣轉身:“后巷張屠戶新宰了牛,你路過時討些牛血沖沖毒……記住,別說是我教的?!?/p>
少年應了一聲,將陶罐塞進粗布短打的內袋,又從墻角撿起半塊硬餅咬了兩口。他起身時,后腰舊傷扯得生疼——那是三個月前替雷家護院擋下一記狼牙棒留下的疤,此刻正隔著麻布硌著皮肉,像塊燒紅的烙鐵。
穿過青石巷時,朝陽剛爬上鎮(zhèn)口的望風樓。劉順屹避開主街的喧囂,貼著墻根走得極快。街角茶棚傳來的說書聲混著骰子聲飄過來:“……太虛宗那位凌仙長老,僅憑一招‘太虛葬天’,便將血煞門三十六舵主震碎成齏粉!諸位看官,這等神通……”
他下意識摸了摸胸口,那里藏著半塊青銅碎片——那是父親被打斷經(jīng)脈前,塞在他手里的“遺物”。碎片邊緣刻著些晦澀紋路,三年來他翻遍了李伯藥鋪里的古籍,也沒認出一個字。
斗獸場的青銅巨門在晨光中泛著冷光,門楣上“生死臺”三個斑駁血字被風雨侵蝕得只剩筋骨。劉順屹剛繞過側門,便聽見后臺傳來陰陽怪氣的笑:“喲,這不是劉家小廢物嗎?聞著血腥味就來了?”
雷家三少爺雷豹斜倚在廊柱上,腰間鎏金獸首佩刀折射著刺目光芒。他身后站著四個膀大腰圓的護院,每人手里都拎著根熟銅棍,棍頭纏著的紅布條還滴著水——不知是晨露,還是昨夜哪個人的血。
劉順屹停住腳步,目光掃過雷豹腰間玉佩:那是整塊羊脂玉雕成的“雷”字,與三年前父親被打斷腿時,踩碎他后心的那枚玉佩一模一樣。
“雷三少找我有事?”他聲音平淡,右手卻悄悄按上了藏在袖中的匕首。
雷豹慢悠悠直起身子,靴底碾過地上的蟲尸:“聽說你爹快咽氣了?”他忽然咧嘴一笑,露出犬齒間的金箔,“不如這樣,你跪下來給本少爺磕三個響頭,再學三聲狗叫,本少爺做主,賞你副薄皮棺材如何?”
四周爆發(fā)出哄笑。劉順屹盯著雷豹眉骨上那道新疤——那是上個月他在斗獸場用斷齒劃破的,此刻在晨光中像條暗紅的蜈蚣。
“讓開?!彼f。
雷豹的笑容驟然凝固。他身后的護院已經(jīng)掄起銅棍,風聲卷著腥氣撲面而來。劉順屹側身避開當頭一棍,匕首出鞘帶起寒光,卻在即將劃破雷豹咽喉時硬生生頓住——他看見貴賓席方向閃過一抹月白色身影,是今早給父親送過參片的蘇姑娘。
“找死!”護院的銅棍砸在他肩頭,劇痛順著脊骨炸開。劉順屹悶哼一聲,踉蹌著后退半步,卻在此時聽見裁判臺傳來銅鑼巨響:
“第一場,劉順屹——對戰(zhàn)鐵背熊!”
斗獸場的黃沙被踩得簌簌作響。劉順屹站在三丈見方的石臺上,抬頭望向籠口。鐵柵欄后傳來沉重的喘息,混著腐肉味的腥風卷得他眼皮直跳——這頭鐵背熊比他三個月前殺的那頭足足大了一圈,前掌的利爪足有成人中指長,掌心老繭上還沾著未干的血漬。
“下注了下注了!”賭臺方向傳來嘶啞的叫嚷,“鐵背熊一賠三,劉順屹……嘿,十賠一都沒人要!”
噓聲從四面八方涌來。劉順屹深吸一口氣,舌尖抵住上顎,默念《赤焰訣》的心法。這門黃階下品的功法是他十三歲時從鎮(zhèn)西破廟的磚縫里找到的,三年來他每日卯時起便在后山吐納,至今不過堪堪摸到第二重“赤焰焚體”的門檻。
“吼——!”
鐵背熊撞開柵欄的瞬間,劉順屹已欺身而上。他矮身躲過熊掌橫掃,匕首直取熊腹軟肉,卻在觸及皮毛的剎那瞳孔驟縮——這畜生的毛發(fā)竟比尋常鐵背熊堅硬數(shù)倍,匕首只劃破表層絨毛,連油皮都沒刺破。
“砰!”
熊掌帶起的風壓砸在他側腰,劉順屹整個人被拍飛出去,后背重重撞在石墻上。喉間腥甜翻涌,他卻在落地瞬間一個懶驢打滾避開追擊,余光瞥見鐵背熊肩頸處凸起的肉瘤——那是妖獸內丹的位置。
“赤焰,凝!”
他低喝一聲,右掌泛起淡淡紅光。《赤焰訣》修煉到第二重,已能凝聚出初步的“赤焰火勁”,雖不足以焚金熔鐵,卻也能在近身戰(zhàn)中占些便宜。鐵背熊再次撲來時,他不退反進,右掌重重按在熊喉——
“滋啦——”
焦糊味混著獸血的腥味炸開。鐵背熊吃痛怒吼,前掌拍向他面門。劉順屹急忙撤手后仰,鼻尖幾乎擦著利爪掠過,卻在倒地時看見貴賓席上的雷豹正把玩著一枚青銅哨子——那是能操控妖獸發(fā)狂的“獸魂哨”。
“嗚——!”
尖銳的哨音刺破耳膜。鐵背熊突然渾身顫抖,原本渾濁的眼珠竟泛起妖異的赤紅。它仰天咆哮,唾液混著血絲滴在劉順屹腳邊,后頸的鬃毛根根倒豎,竟比方才高出半個頭。
“這是……二階妖獸?!”臺下傳來驚呼。劉順屹瞳孔劇縮,這才驚覺鐵背熊的體型不知何時膨脹了一圈,爪尖甚至透出金屬般的冷光——雷豹竟敢用“獸魂丹”強行提升妖獸品階,這在斗獸場規(guī)矩里是死罪!
“殺了他!殺了他!”雷豹的叫嚷混在沸騰的人聲里,“本少爺賞黃金百兩!”
鐵背熊已經(jīng)撲來。劉順屹來不及細想,就地一滾躲到石臺石柱后,掌心的赤焰火勁卻在此時突然紊亂——他這才想起,今早為了多獵一條青鱗蛇,竟忘了運轉功法壓制體內的蛇毒。此刻毒素順著經(jīng)脈上涌,指尖的青黑已蔓延到小臂,連呼吸都帶著鐵銹味。
“砰!”
石柱應聲而斷。劉順屹借著煙塵躍起,匕首刺向熊眼,卻被鐵背熊甩頭撞飛。他重重摔在沙地上,聽見自己左臂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咔嚓”聲。觀眾的喧囂漸漸模糊,眼前閃過父親臥床的身影,李伯顫抖的雙手,還有蘇姑娘遞參片時袖口的茉莉香……
“不能死?!彼樯嗉猓忍鹪诳谇徽ㄩ_,“父親還等著我……”
《赤焰訣》的心法在識海炸開。劉順屹強撐著單膝跪地,任由蛇毒與火勁在體內橫沖直撞。他看見自己掌心的紅光突然加深,竟隱隱透出金芒——那是《赤焰訣》第三重“赤金燃魂”的征兆!
“給我……焚!”
他嘶吼著揮出右掌。這次的火勁不再是淡淡的紅光,而是凝成拳頭大小的赤金火焰,帶著灼熱的氣浪砸在鐵背熊胸口。妖獸發(fā)出震天動地的哀嚎,皮毛瞬間碳化,露出底下蠕動的肉瘤——那里面竟裹著一顆跳動的赤紅內丹!
“轟!”
內丹爆炸的剎那,劉順屹被氣浪掀飛出去。他在昏迷前最后一刻,看見雷豹鐵青的臉,以及貴賓席角落那個穿月白衣裳的身影——蘇姑娘正握著一枚玉佩,玉佩上的紋路竟與他藏在胸口的青銅碎片極為相似。
夜幕籠罩青陽鎮(zhèn)時,劉順屹正趴在后山斷崖邊嘔吐黑血。李伯給他敷的驅毒散終究晚了一步,蛇毒已順著經(jīng)脈侵入心脈,此刻每呼吸一次,都像有把銹刀在刮擦肺葉。
“呼……哈……”
他強迫自己盤膝坐好,從懷中掏出陶罐。三枚蛇膽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光澤,尤其是今日從鐵背熊內丹旁割下的那枚,表面竟凝結著細密的血絲。三天前他偶然發(fā)現(xiàn),將妖獸內丹與青鱗蛇膽同煮,能提煉出一種赤紅液體,雖不能根治父親的寒骨癥,卻能暫時壓制毒性。
“嘶——”
匕首剖開蛇膽的瞬間,赤紅液體突然騰空而起,在月光下凝成一枚血珠。劉順屹本能地張嘴接住,剎那間,一股灼燒般的劇痛從丹田炸開,仿佛有團活火在體內橫沖直撞。他想叫卻發(fā)不出聲,只能眼睜睜看著手臂的青黑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退,取而代之的是細密的赤紅紋路,像火焰的脈絡般爬上皮膚。
“《赤焰訣》……第三重!”
他震驚地發(fā)現(xiàn),停滯兩年的修為竟在這一刻突破。更詭異的是,體內原本稀薄的火勁突然變得狂暴,竟隱隱有灼燒經(jīng)脈的趨勢。劉順屹慌忙運轉心法,卻在此時聽見“?!钡囊宦曒p響,有什么東西從他胸口墜出,懸浮在半空緩緩轉動——
那是半塊青銅令牌,正是父親留給他的碎片。此刻令牌表面的紋路竟發(fā)出幽幽紅光,碎塊邊緣滲出金色流體,在空中勾勒出完整的令牌形狀。劉順屹瞳孔里映著令牌上流轉的符文,聽見有個古老的聲音在識海炸響:
“焚天令現(xiàn),萬火臣服……”
信息量如潮水般涌來。劉順屹看見太古年間,有位手持焚天令的強者踏碎星辰,以焚天九變焚盡九幽邪祟;看見令牌碎裂成九塊散落天玄大陸,其中一塊落入赤炎國皇室,被封為“鎮(zhèn)國神器”;更看見一個渾身浴血的男子跪在廢墟中,將半塊令牌塞進孩童掌心……
“父親……”他喃喃出聲,指尖觸到令牌的瞬間,所有紅光驟然沒入眉心。劉順屹渾身劇震,感覺有什么東西在識海深處轟然炸開,眼前浮現(xiàn)出《焚天九變》的修煉法訣,第一變“焚心”的每一個穴位、每一道運行路線,都清晰得如同刻在視網(wǎng)膜上。
“順屹!順屹!”
山下突然傳來李伯的呼喊。劉順屹急忙收起令牌,卻在低頭時看見自己掌心多了枚淡紅色印記,形如火焰,紋路與焚天令上的符文一模一樣。他心跳如鼓,忽聞遠處傳來破風聲,數(shù)十道黑影正順著山壁攀爬而上,月光在他們兵刃上劃出冷冽的弧——是雷家的死士!
“來得正好?!?/p>
劉順屹抹去嘴角殘血,站起身時,左臂的骨折處竟已愈合。他感受著體內翻涌的火勁,想起《焚天九變》第一變的法訣,掌心緩緩浮現(xiàn)出淡金色的火焰——這不再是《赤焰訣》的赤焰火勁,而是更純粹、更狂暴的焚天炎。
“雷豹……雷家……”他低聲呢喃,焚天炎在指尖跳動,將腳下的枯草燒成飛灰,“你們想讓我死,那我就讓你們看看……什么叫做焚盡一切的怒火?!?/p>
當?shù)谝粋€死士躍上斷崖時,迎接他的是一團突如其來的金色火焰。那火焰觸碰到刀刃的瞬間,精鐵竟如黃油般融化,慘叫聲中,劉順屹已欺身而上,右掌按在死士胸口——
“焚心第一變,焚骨?!?/p>
金光閃過,死士的骨骼在高溫中發(fā)出爆裂聲,整個人化作一團灰燼。其余死士驚恐后退,卻見少年眼中倒映著熊熊烈火,像從地獄爬出的修羅,一步步逼近他們:
“下一個?!?/p>
山風卷起灰燼,掠過斷崖邊的青鱗草。遠處的青陽鎮(zhèn)燈火依舊,沒人知道,一個即將攪動天玄大陸的傳說,正從這個邊陲小鎮(zhèn)的后山,悄然拉開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