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傅府正廳。
藍末晞攜搖光跪在青石地上,冰涼寒意透過單薄衣裙?jié)B入骨髓。
藍顏姝添油加醋地說完經(jīng)過,藍季臣手中的青花茶盞‘?!匾宦暱脑谔茨編咨?,濺出幾滴琥珀色茶湯。
“太傅府不收來歷不明的丫頭。”
他捻著胡須,目光如刀刮過搖光破爛的粗布衣,“給她十兩銀子,自行葬母去吧?!?/p>
藍末晞脊背挺得筆直:“父親若有顧慮,可派人查證搖光身世。”
她抬起蒼白的臉,眼中淚光恰到好處地閃動,“枝枝丫丫都是家生子,女兒……女兒不日便要入大皇子府,到時候,想要帶個熟悉的陪嫁丫鬟過去。”
姚玉蘭手中佛珠突然一頓。
她瞥見丈夫神色松動,忙笑著打圓場:“老爺,既然晞兒喜歡,不如先讓這丫頭在浣衣房待著?妾身這就派人去查。”
藍季臣甩袖離去的風聲里,姚玉蘭親自扶起藍末晞:“好孩子,累壞了吧,快回去歇著吧。”
轉(zhuǎn)頭卻對門外婆子厲聲道:“帶這丫頭去浣衣房!”
“等一下?!彼{末晞突然拉住搖光血跡斑斑的袖口,“夫人,她這身衣裳破爛不堪,女兒和她身量差不多,給她拿套舊衣服吧?!?/p>
姚玉蘭蹙眉:“她們這些下人怎么穿主子的衣服,晞兒呀,嬤嬤教你的規(guī)矩,你都忘了嗎?”
藍末晞施禮道:“嬤嬤教的規(guī)矩,女兒自不敢忘,女兒說的是一年前回府之前的粗布舊衣?!?/p>
枝枝見姚玉蘭臉色變了變,連忙道:“夫人,小姐,不如拿奴婢的衣服給餓搖光吧?!?/p>
姚玉蘭沒好氣的揮手:“去吧?!?/p>
待眾人退下,姚玉蘭優(yōu)雅地端起青瓷茶盞,指尖在杯沿輕輕摩挲。
藍顏姝挨著母親坐下,不耐煩地揮退所有丫鬟。
“母親,”她壓低聲音,眼中閃著惡毒的光,“那小賤人莫不是瘋了?隨便在街上撿個野丫頭就往府里帶!”
姚玉蘭輕啜一口香茗,茶霧氤氳中瞇起眼睛:“方才,你去見她,可是她主動要出門?”
“才不是呢!”藍顏姝撇撇嘴,“我費了好大勁才把她拖出門,她一路上都魂不守舍的,最后非要去給她小娘上墳,真晦氣!”
姚玉蘭聞言,緊繃的肩膀微微放松:“看來確是偶遇。喪母之痛遇上同病相憐之人……”
她意味深長地頓了頓,“倒也合乎情理。”
“可那丫頭……”藍顏姝不甘心地絞著帕子,“萬一對那小賤人忠心耿耿,以后難保不會成為我們的攔路石……”
“傻孩子,”姚玉蘭忽然輕笑,涂著丹蔻的手指輕輕點著桌面,“范絮死了,李嬤嬤也歿了,如今和藍末晞親近的兩個人都不在了?!?/p>
她湊近女兒耳邊,聲音如毒蛇吐信,“這搖光若真成了她的心腹……”
藍顏姝眼睛一亮:“母親是說……”
“人若沒了軟肋,”姚玉蘭端起茶盞,看著水中自己扭曲的倒影,“就該給她造一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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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陽閣內(nèi),檀香裊裊。
藍末晞支開丫丫去廚房取點心,又打發(fā)枝枝去取衣裳。
待廊下腳步聲漸遠,她突然扣住搖光的手腕,指尖微微發(fā)顫:“九殿下可有消息?”
搖光眼中閃過一絲玩味,湊近她耳畔低語:“姑娘這般心急火燎地打聽我們殿下……”
她故意停頓,看著藍末晞耳垂?jié)u漸染上緋色,“莫非是對我們殿下芳心暗許,思之念之?”
“慎言!”藍末晞猛地抽回手,袖口金線繡的纏枝紋在陽光下閃過一道冷光,“我母親還在他手上?!?/p>
搖光斂了笑意,正色道:“姑娘放心,我們殿下向來英明神武,運籌帷幄,這次又早有準備,定不會出什么岔子。”
藍末晞垂眸掩去眼底的譏誚。
英明神武,運籌帷幄?
呵~
上一世那位意氣風發(fā)、萬人追捧的九皇子,最終不還是身首異處,血染黑水峽谷?
這時枝枝捧著衣裳匆匆歸來,藍末晞只得咽下到嘴邊的話。
待枝枝領(lǐng)著搖光去廂房更衣,又帶她去浣衣坊后,藍末晞執(zhí)筆抄經(jīng),墨色在宣紙上蜿蜒。
枝枝回來時,見她正在寫“般若”二字,便默默上前研墨。
“小姐……”枝枝突然開口,墨錠在硯臺上劃出輕響,“可是嫌奴婢們愚鈍,才帶了搖光姑娘回來?”
筆尖一頓,墨汁在紙上暈開一個小點。
藍末晞望著這個墨點,想起前世枝枝和丫丫雖奉命監(jiān)視她,卻從未加害。
后來她出嫁時,大夫人以‘年輕丫頭不頂事’為由,派了那個看似慈祥的萍姑隨她入宮……
萍姑。
這個險些被她遺忘的關(guān)鍵人物。
依照前世的軌跡來推斷,萍姑很快便會踏入太傅府。
隨著大婚之日日益臨近,宮中負責教導她禮儀的嬤嬤即將到來,而萍姑也是那時被安排至她身旁。
萍姑的年紀與大夫人相仿,在人情世故上極為精明圓滑。
上一世,她對萍姑始終滿懷敬意,而萍姑在長達十年的時間里,也待她悉心周到。故而直至生命終結(jié)之際,她都從未對萍姑產(chǎn)生過一絲一毫的懷疑。
然而,時過境遷,如今再度回首審視,她愈發(fā)覺得這個萍姑絕非等閑之輩。
畢竟,萍姑能被大夫人特意挑選出來,作為她唯一的陪嫁姑子,其中必定暗藏玄機。
這一世,她定要借九皇子之手,提前揭開這老婦的真面目。
“枝枝?!彼{末晞擱筆輕笑,陽光透過窗紗在她臉上投下斑駁光影,“太傅府待家生子寬厚,你與丫丫都到了婚配之年。若隨我入皇子府……”
她指尖撫過經(jīng)卷,“以后莫說是嫁人,怕是父母都難以再相見,比起深宮,能平淡安分的做個普通人挺好的?!?/p>
枝枝手中墨錠突然滑落。
她慌忙去撿,發(fā)間的銀簪晃出一道流光:“大小姐……”聲音有些哽咽,“宮里不比府上,您……您一定要多留個心眼?!?/p>
藍末晞心頭微動。
看來枝枝只是奉命監(jiān)視,并不知更深的內(nèi)情。
她伸手替枝枝扶正銀簪,溫聲道:“我省得的?!?/p>
窗外一陣風過,吹得案上經(jīng)卷嘩嘩作響。
那未干的‘般若’二字在陽光下漸漸模糊,像極了前世那些看不清的謎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