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漸濃，藥園里的草木也染上了一抹肅殺之氣。林木的心境卻如古井不波，沉浸在對練氣一層境界的反復(fù)打磨和對澄心玦妙用的體會之中。
他遵循著“固本待時，徐圖進”的策略，白天在凡草坡上揮灑汗水，夜晚則借助澄心玦的輔助，一絲不茍地吸收煉化著天地間稀薄的木靈氣。
他負責(zé)的那片青靈草，在他的精心照料下，長勢比周圍其他雜役負責(zé)的區(qū)域明顯要好上一截。
葉片青翠欲滴，蘊含著淡淡的生機，即使只是最低階的一品靈植，也透著一股健康的活力。這是他幾個月心血的結(jié)晶，也是他在這雜役區(qū)立足的根本。
然而，雜役區(qū)這潭渾水，從來就不會因為某個人的“靜心”而停止攪動。麻煩，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以最粗暴的方式降臨。
這日午后，正是大部分雜役稍作歇息的時候。林木沒有休息，依舊在自己的地頭忙碌，小心地清除著青靈草根部的幾縷雜草。不遠處，一陣越來越大的喧囂聲打破了寧靜。
又是王五。
林木皺了皺眉，抬眼望去。只見王五帶著他那幾個慣常跟班，將小豆子被堵在了一堆剛剛運來、尚未處理的“青松木”旁。
這種青松木并非凡木，本身蘊含極其微弱的靈氣，是宗門內(nèi)用來制作最低階符紙紙漿、或者充當某些基礎(chǔ)建設(shè)輔料的資源。
雜役們需要按照定額，將其剝皮、截斷、或者初步處理。
“小豆子！你他媽耳朵聾了？”王五粗壯的手指幾乎戳到小豆子的鼻尖，唾沫星子橫飛。
“昨天分給你的那批青松木料，為什么今天交上來的份量不對？還少了最粗的那幾根心材！說！是不是你小子偷偷藏起來，想拿去跟外門那些燒火房的換好處？”
小豆子嚇得面無人色，渾身哆嗦如同風(fēng)中落葉：“沒、沒有，王五哥！我真的沒有！是……是處理的時候，有幾根木心太脆，不小心弄斷了，我……”
“放你娘的屁！”王五根本不聽解釋，旁邊一個尖嘴猴腮的跟班立刻上前，一把揪住小豆子的衣領(lǐng)，“木心脆？我看是你小子手腳不干凈！趕緊把東西交出來，不然今天讓你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幾個跟班立刻圍了上來，推推搡搡，嘴里罵罵咧咧。小豆子如同驚濤駭浪中的一葉扁舟，隨時可能被吞沒。
周圍的雜役如同往常一樣，遠遠地看著，臉上表情各異，有麻木，有看熱鬧不嫌事大，甚至有幾分幸災(zāi)樂禍。
林木心中微嘆，再次低下頭，試圖將注意力集中在手中的活計上。他告誡自己，這不是他能管，也管不了的事。他只想安安穩(wěn)穩(wěn)地修煉，盡快提升實力，遠離這些是非。
可這一次，是非卻不肯放過他。
王五似乎被小豆子的“不識抬舉”徹底激怒了，也或許是想在眾人面前展示他的“威風(fēng)”，突然抬起腳，狠狠一腳踹在了小豆子的肚子上！
“嗷！”小豆子發(fā)出一聲凄厲的慘叫，整個人如同斷線的風(fēng)箏般向后倒飛出去！
而他倒飛的方向，不偏不倚，正是林木所在的、那片長勢最好的青靈草地！
“不好！”林木臉色劇變，幾乎是本能地向前一步，想要伸手去攔，但小豆子被踹飛的力道極大，速度太快，他根本來不及！
“嘭?。 ?/p>
一聲沉重的悶響，伴隨著一連串令人心碎的“咔嚓”聲，小豆子重重地砸進了青靈草叢中，身體在柔軟的草葉和濕潤的泥土上翻滾了兩下才停住。
林木只覺得眼前一黑，心臟如同被一只無形的大手狠狠攥?。?/p>
目光所及，那片他耗費了無數(shù)心血的青靈草地，赫然出現(xiàn)了一個人形的大坑！
坑內(nèi)坑外，至少有十幾株青靈草被連根拔起，更多的則是莖稈斷裂，葉片破碎，翠綠的汁液和著翻起的黑土，濺得到處都是！
這已經(jīng)不是簡單的損壞，而是近乎毀滅性的破壞！其損失之嚴重，遠超上次！
死一般的寂靜籠罩了現(xiàn)場。
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王五和他那幾個跟班也停下了動作，看著那片狼藉的靈草地，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隨即又被蠻橫所取代。
小豆子趴在坑里，似乎被摔得不輕，半天沒爬起來，只是發(fā)出痛苦的呻吟。
林木的身體因為極致的憤怒而微微顫抖，雙拳緊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股暴戾的殺意幾乎要沖破理智的束縛！
這不僅僅是靈草被毀的問題，這直接關(guān)系到他能否在雜役區(qū)繼續(xù)待下去！如此嚴重的損毀，一旦被周山發(fā)現(xiàn)，他絕對難辭其咎，輕則重罰，重則……他不敢想下去！
胸前，澄心玦猛地散發(fā)出一股強烈的清涼氣息，如同醍醐灌頂，強行將他瀕臨爆發(fā)的怒火壓了下去。
冷靜！必須冷靜！
他深深吸氣，再吸氣，強迫自己分析眼前的局面。
他緩緩走到那片狼藉的邊緣，眼神冰冷如刀，沒有看地上的小豆子，而是直接看向王五。
“王五?！彼穆曇舨淮螅瑓s清晰地傳入每個人耳中，帶著一種壓抑到極致的平靜，反而比咆哮更有力量，“毀我靈草，你想怎么了結(jié)？”
王五被林木這種平靜中透出的森然寒意驚了一下，但隨即獰笑道：“了結(jié)？笑話！林木，是你自己沒看好地方，關(guān)老子屁事？是這廢物自己摔進去的！”他指著還在呻吟的小豆子，“有本事，你找他賠啊！”
“對！找他賠！”“關(guān)我們五哥什么事！”跟班們也立刻鼓噪起來，試圖將責(zé)任完全推卸。
“我再說一遍，”林木的眼神沒有絲毫動搖，如同鎖定獵物的鷹隼，“是你，動手傷人，導(dǎo)致他撞毀靈草。你是始作俑者。”
“今天這事，你若不給個說法，我現(xiàn)在就去稟報周管事，將前因后果，一五一十，原原本本地說清楚。到時候，看周管事是信你這平日就劣跡斑斑的，還是信我這個一直安分守己的！”
他往前踏了一步，氣勢竟隱隱有些迫人：“或許，你還想連我一起打一頓，殺人滅口？你可以試試！看看是你先打死我，還是我先喊來巡邏的師兄和周管事！”
林木的話，擲地有聲，直接將了王五一軍！他沒有糾纏于誰直接撞壞，而是直指王五的“主觀惡意”和“始作俑者”的身份，并且點明了告狀的可能性和后果，甚至隱隱暗示了魚死網(wǎng)破的決心！
王五的臉色徹底變了。他沒想到林木這次竟然如此強硬，甚至帶著一股不要命的狠勁！他環(huán)顧四周，看到其他雜役雖然依舊沉默，但眼神中已經(jīng)帶上了異樣。
他知道，如果林木真的豁出去告狀，就算周山未必全信林木，但自己平日的作為擺在那里，絕對會受到重罰！
“你……你他媽嚇唬誰！”王五有些氣急敗壞，但聲音明顯弱了幾分，“不就是幾根破草嗎？至于嗎？”
“至于不至于，不是你說了算，是宗門規(guī)矩說了算?！绷帜敬绮讲蛔?，“我給你十息時間考慮。要么，你現(xiàn)在就承擔(dān)起責(zé)任，想辦法補救，并且賠償我的損失；要么，我現(xiàn)在就去找周管事！”
十息！
氣氛緊張到了極點。王五和他身后的跟班們都有些不知所措。他們橫行霸道慣了，很少遇到像林木這樣冷靜、強硬、還敢拿規(guī)矩和告狀來威脅他們的硬茬子。
就在這時，異變再生！
王五眼中兇光一閃，似乎是被逼急了，也可能是覺得在眾人面前丟了面子，竟然不再廢話，猛地一拳就朝著林木的面門砸了過來！“去你媽的規(guī)矩！老子先廢了你再說！”
他竟然選擇了用暴力來解決問題！
林木一直用眼角余光警惕著王五的動作，澄心玦也讓他時刻保持著高度的感知力。在王五拳頭揮出的瞬間，他幾乎是本能地向后一撤，同時身體微側(cè)，險之又險地避開了這勢大力沉的一拳！
拳風(fēng)擦著他的臉頰刮過，帶來一陣刺痛。
“找死！”林木眼中寒光暴漲！他本想據(jù)理力爭，盡量避免動手，但王五的悍然出手，徹底點燃了他壓抑已久的怒火！泥人尚有三分火氣，何況他并非任人揉捏之輩！
王五一拳落空，立刻欺身而上，另一只拳頭帶著呼呼風(fēng)聲再次砸來。他身后的兩個跟班也獰笑著左右包抄，試圖堵住林木的退路。
林木知道硬拼絕無勝算，立刻腳下發(fā)力，身形如同泥鰍般滑溜，不退反進，猛地向王五懷里撞去！
這是他從父親那里學(xué)來的一點粗淺的搏斗技巧——貼身短打，避強擊弱！
王五沒料到林木不躲反而撞過來，一時間有些措手不及。林木則趁著這短暫的空隙，肩膀狠狠一頂王五的肋下軟肉，同時一腳精準地踩在旁邊一個跟班的腳面上！
“呃啊！”王五和那個跟班同時發(fā)出一聲痛哼！
林木一擊得手，毫不戀戰(zhàn)，立刻借力后退，與三人拉開距離。
“媽的！一起上！給我弄死他！”王五又驚又怒，感覺自己竟然被一個練氣一層的廢物給傷到了，簡直是奇恥大辱，徹底失去了理智。
三個壯碩的漢子如同餓狼般再次撲向林木！
林木心知不妙，他剛才那一下已經(jīng)是僥幸，正面抗衡根本不可能。他一邊狼狽躲閃，一邊試圖向人多的地方退去，希望引起更大的騷動，引來管事或巡邏弟子。
場面頓時一片混亂！拳腳相加，塵土飛揚！林木如同驚濤駭浪中的小船，左支右絀，險象環(huán)生！他有好幾次都差點被抓住，全憑著練氣后提升的敏捷和澄心玦帶來的超常反應(yīng)才勉強躲過。
圍觀的雜役們嚇得紛紛后退，生怕被波及。趙小丫更是嚇得小臉慘白，用手捂住了嘴巴。只有老孫，依舊靠在一棵樹下，瞇著眼睛，看不出什么表情。
就在林木感覺自己快要支撐不住，即將被王五一拳打中胸口時，一聲蘊含著怒氣和威嚴的暴喝如同驚雷般炸響：
“住手！！”
是周山！
所有人都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瞬間停下了動作！
只見周山管事黑著一張臉，快步走了過來，眼神如同刀子般掃過混亂的現(xiàn)場，尤其是那片狼藉的青靈草地，最后停留在對峙的林木和王五等人身上。
“怎么回事？！誰能告訴我，這里發(fā)生了什么？！”周山的聲音冰冷刺骨，帶著山雨欲來的壓迫感。
王五看到周山，囂張氣焰頓時消散了大半，但眼珠一轉(zhuǎn)，立刻惡人先告狀：“周管事！是這小子！他無緣無故找我麻煩，還先動手打人！”
“你胡說！”林木立刻反駁，但氣息還有些不穩(wěn)，“是王五先動手欺負小豆子，還將他推倒，毀壞了我負責(zé)的靈草！我與他理論，他惱羞成怒，還要動手打我！”
雙方各執(zhí)一詞。
周山目光掃過那片慘不忍睹的靈草地，臉色更加難看。他沉聲問道：“誰看見了？說！”
周圍一片寂靜，雜役們都低著頭，沒人敢說話。
周山的目光轉(zhuǎn)向依舊趴在不遠處、嚇得瑟瑟發(fā)抖的小豆子：“你說！到底怎么回事！”
小豆子被周山一喝，嚇得差點暈過去，結(jié)結(jié)巴巴，語無倫次，根本說不清楚。
周山眉頭緊鎖，顯然對這爛攤子感到極其不耐煩和憤怒。他冷冷地看了看王五，又看了看衣衫有些凌亂、嘴角似乎還有一絲淤青的林木，最后目光落在那片被毀的靈草上。
“哼！”周山重重地冷哼一聲，“不管起因如何，聚眾斗毆，毀壞靈植，都是重罪！”
他指著王五：“王五！你平日里惹是生非，這次又牽扯其中，罰你這個月月例全扣！再去后山挑一百擔(dān)靈泉水澆灌新苗區(qū)，少一擔(dān)都不行！”
然后，他又指向林木，眼神更加嚴厲：“林木！你身為靈植看護者，未能保護好自己負責(zé)的靈草，亦有失察之責(zé)！同樣罰你這個月月例全扣！并且，限你三日之內(nèi)，將此地恢復(fù)原狀！若是三日后我檢查，這里少了一株能活的青靈草，后果自負！”
最后，他掃視了一眼所有圍觀的雜役：“還有你們！看見同門斗毆，不知阻止，反而在此圍觀，各扣月例一枚！以儆效尤！都給我滾回去干活！”
說完，周山不再理會眾人，拂袖而去，留下了一片死寂和壓抑。
王五臉色鐵青，怨毒地剜了林木一眼，但不敢再說什么，恨恨地帶著跟班走了。其他雜役也作鳥獸散，不敢在此地多留。
只有林木，獨自一人站在那片狼藉的靈草地前，身體微微顫抖。
這個結(jié)果，比他預(yù)想的還要糟糕！月例全扣！還要三日內(nèi)恢復(fù)原狀！這幾乎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那些被徹底毀壞的青靈草根本無法復(fù)活，他去哪里找替代的？就算能找到，移栽也需要時間適應(yīng)，三日內(nèi)怎么可能“恢復(fù)原狀”？
周山這看似各打五十大板的處罰，實際上對他的懲罰要嚴重得多！
林木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和危機。
這已經(jīng)不是能不能低調(diào)修煉的問題了，而是他能不能保住自己雜役身份的問題！如果三日后無法交差，他很可能會被逐出藥園，甚至逐出宗門！
他緊緊握住拳頭，指甲再次深深嵌入肉中，一縷血絲順著指縫滲出。
靜心難避池魚殃……他終究還是被卷入了這殘酷的傾軋之中，并且付出了沉重的代價。
不行！不能就這么放棄！
林木眼中重新燃起一絲不屈的火焰。他看了一眼天色，距離收工還有一個多時辰。他立刻行動起來，爭分奪秒地開始清理現(xiàn)場，搶救那些還有一線生機的青靈草。
三日時間，他必須想辦法！否則，他這短暫的仙途，恐怕就要在此夭折了！
夜幕緩緩降臨，少年在狼藉的靈田中忙碌的身影，顯得格外單薄，卻又透著一股令人動容的倔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