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出皇宮的那個清晨，露水還凝結在狗尾巴草的尖上。李逸的手臂環(huán)著我的腰，我們深一腳淺一腳地踩過泥濘的田埂，身后是被露水浸透的腳印，在晨霧里若隱若現(xiàn)。我的襦裙下擺沾滿泥漿，鳳血玉隔著里衣硌得胸口生疼，可耳邊李逸溫熱的呼吸卻讓我莫名心安——這大概就是亡命天涯的滋味。
轉過第七個山坳時，遠處傳來此起彼伏的雞鳴。李逸突然頓住腳步，手指向半山腰：“你看！”我順著他的指尖望去，只見幾座青瓦白墻的屋子錯落在柿子樹間，老槐樹歪脖子上掛著個褪色的酒旗，“杏花村”三個大字被風吹得獵獵作響。村口幾個光屁股的娃娃正在追逐一只蘆花雞，看到我們這兩個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人，頓時像受驚的麻雀般一哄而散，邊跑邊喊：“娘！有叫花子來啦！”
“哎喲！這是咋啦？”一位挎著竹籃的大娘從田間直起腰，竹籃里的青菜還滴著水珠。她瞇起眼睛打量我們，藍布頭巾下露出幾縷銀絲，“快進屋，嬸子給你們燒熱水！”沒等我們推辭，她已經(jīng)拽著我的手腕往村里走，粗糲的掌心帶著泥土的溫度。
土坯房里飄著柴火香。八仙桌上擺著缺了口的粗陶碗，墻上掛著幾串紅得發(fā)亮的干辣椒，灶臺上的鐵鍋咕嘟咕嘟冒著熱氣。大娘往碗里撒了把姜絲，又倒上自家釀的米酒，渾濁的茶湯里浮著幾片枸杞：“趁熱喝，去去寒氣?！蔽遗踔耄晾钡淖涛俄樦韲禑氯?，眼眶突然就熱了——上一次有人這么關心我，還是在現(xiàn)代的火鍋店。
為了報答這份恩情，我開始琢磨能教給村民們的“絕活”。當我蹲在曬谷場邊，把玉米皮撕成細條開始編織時，立刻圍過來一群好奇的村民。王大叔叼著旱煙湊過來：“這玩意兒能做啥？喂豬都嫌硬！”我沒搭話，指尖翻飛間，一只方方正正的籃子漸漸成型。有人試著往籃子里裝了半筐紅薯，籃身紋絲不動，人群里頓時炸開了鍋：“乖乖！比竹編還結實！”
第二天全村老少都聚到了打谷場。我手把手教婦女們把廢布料剪成布條，再三股擰成麻花狀縫成拖把。張大娘舉著拖把在地上來回拖動，看著污水被吸得干干凈凈，笑得露出缺了顆門牙的嘴：“這可比掃帚好使！以后掃灶臺縫都不怕灰嗆鼻子了！”
可真正讓村民們驚掉下巴的，是水車的誕生。村西頭的水田離小溪足有半里地，每天天不亮，漢子們就得挑著木桶來回奔波。我蹲在溪邊畫草圖，李逸就用樹枝在地上演算尺寸，兩個書生模樣的人引得村民們直搖頭：“這倆城里人，怕不是讀書讀傻了?！?/p>
當?shù)谝患芩囍ㄑ睫D動起來時，正在溪邊浣衣的小媳婦們全看傻了眼。竹筒盛滿溪水，沿著木槽嘩啦啦流進干涸的稻田，驚起一群白鷺。拄著拐杖的李大爺顫巍巍地摸了摸轉動的輪軸，渾濁的眼睛突然涌出淚水：“活了八十歲，頭一回見這么神的物件......”
豐收的季節(jié)來得比往年都早。金黃的稻穗壓彎了腰，曬谷場上堆滿新打的糧食。村民們自發(fā)湊錢殺了頭黑豬，在曬谷場中央架起篝火?？镜米套堂坝偷奈寤ㄈ獯跅椖竞炆希銡饣熘拙频拇枷?，把整個村子都熏得暖烘烘的。
我教孩子們用彩紙糊了兔子燈籠，二十幾個小燈籠連成串，在夜色里像游動的火龍。李逸的傷口已經(jīng)結痂，此刻正被幾個后生拉著摔跤。他明明不是對手，卻故意摔得東倒西歪，惹得孩子們笑作一團。火光映在他臉上，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溫柔得讓人心顫。
“小滿，”他突然坐到我身邊，塞給我塊烤得焦香的紅薯，“或許這樣的生活，也挺好。”我靠在他肩頭，聽著遠處傳來的山歌，看著夜空中劃過的流星。遠處的水車還在吱呀作響，像一首永不停歇的搖籃曲?？晌抑?，命運總愛開玩笑——當村口的老槐樹第三次飄下黃葉時，幾個操著外地口音的商販，在酒旗底下多停留了半柱香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