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城的夏日像個蒸籠,蟬鳴裹著熱浪往人衣領(lǐng)里鉆。我攥著團扇站在朱雀大街的綢緞莊門口,看著綠竹踮腳夠屋檐下的冰盞——店家新制的冰鎮(zhèn)酸梅湯,青瓷碗里浮著薄荷葉,本該是消暑妙品,可我盯著碗里晃動的影子,卻總想起太子那日陰鷙的眼神。
“小姐,您都盯著酸梅湯發(fā)了半柱香的呆啦!”綠竹用帕子擦著額頭的汗,突然壓低聲音,“您瞧街那頭,是不是太子府的侍衛(wèi)?”我猛地抬頭,心臟差點從喉嚨里跳出來,待看清是兩個挎著菜籃的老兵,才發(fā)覺后背又被冷汗浸透。
自從得罪太子,我活成了驚弓之鳥。白天不敢踏出相府半步,夜里總被噩夢驚醒——夢里太子的長劍穿透李逸胸膛,血珠濺在我繡著并蒂蓮的裙擺上。李逸為了避禍暫居城郊破廟,臨別時塞給我半塊桃木牌,說能辟邪,可我摩挲著木牌上歪歪扭扭的“平安”二字,只覺苦澀。
“女施主,留步。”沙啞的聲音突然從身后傳來。我轉(zhuǎn)身時,一陣穿堂風(fēng)卷起滿地槐葉,裹著股古怪的藥香。眼前站著個邋遢道士,灰撲撲的道袍打著補丁,腰間系著褪色的杏黃旗,頭頂發(fā)髻松松垮垮,倒像團隔夜的餿饅頭。
“您認錯人了?!蔽蚁乱庾R往綠竹身后躲,卻被道士渾濁的眼睛盯得發(fā)毛。他缺了顆門牙的嘴咧開,露出被茶漬染黃的牙齒:“印堂發(fā)黑,山根有斷紋,女施主近日恐有血光之災(zāi)?。 ?/p>
綠竹“哼”了一聲,掏出銅錢就要打發(fā):“我們小姐好著呢,您要化緣去別處——”“且慢!”道士突然甩出拂塵,纏住綠竹的手腕。我正要驚呼,卻見他另一只手從袖中掏出面銅鏡。那銅鏡銹跡斑斑,邊緣纏著褪色的紅綢,卻在陽光下泛起詭異的幽光。
“請看。”道士將銅鏡舉到我面前。鏡面起初蒙著層白霧,我正要嗤笑這江湖把戲,突然聽見金鐵交鳴之聲。霧氣散去,鏡中竟浮現(xiàn)出太子府的朱漆大門,無數(shù)玄甲侍衛(wèi)舉著火把包圍相府,領(lǐng)頭的將領(lǐng)正是那日在飛霜殿搜捕的人!畫面一轉(zhuǎn),李逸被鐵鏈鎖住脖頸,而我跪在太子腳下,他手中長劍抵著我的咽喉......
“??!”我踉蹌后退,撞上身后的冰糖葫蘆攤。竹簽散落一地,裹著糖霜的山楂滾進陰溝。綠竹慌忙扶住我,卻見我盯著銅鏡的眼神驚恐至極——鏡中畫面仍在繼續(xù),最后定格在太子將玉佩狠狠摔碎的場景,那玉佩血紅如滴,竟與他那日腰間的螭紋玉佩一模一樣。
“這、這是幻術(shù)!”我抓住道士的道袍,卻摸到一手黏膩的油漬。道士不躲不閃,任由我將他搖晃得東倒西歪:“貧道云游四海,見過的冤魂比施主吃過的米還多。解鈴還須系鈴人,唯有找到傳說中的‘鳳血玉’,方能化解此劫?!?/p>
“鳳血玉?”綠竹突然插話,“莫不是那能號令百官的傳國之寶?”道士撫須冷笑:“小丫頭倒是有些見識。此玉本是開國皇后陪葬之物,傳聞得之可得天命。若女施主能尋到它,不僅能保平安,還能......”他突然壓低聲音,呼出的熱氣帶著股腐朽氣息,“改寫乾坤。”
我盯著銅鏡中漸漸消散的畫面,想起昨夜夢中那灘刺目的血。李逸的桃木牌在袖中硌得生疼,終于咬牙問道:“玉在哪兒?”道士枯瘦的手指指向皇宮方向,突然劇烈咳嗽起來,指縫間滲出黑血:“天機......不可泄露......”
話音未落,一陣狂風(fēng)卷起滿地碎紙,待塵埃落定,道士已不見蹤影。綠竹撿起地上的銅鏡,驚呼道:“小姐,鏡面怎么沒了?”我接過一看,原本映出幻象的鏡面此刻光滑如洗,唯有邊緣刻著行小字:“得玉者得天下,失玉者失人心?!?/p>
回到相府時,天邊已泛起晚霞。我將自己鎖進書房,攤開從藏書閣翻出的《皇室秘錄》。泛黃的紙頁間,“鳳血玉”三字被朱砂圈得通紅:“玉呈血色,內(nèi)蘊鳳凰虛影,得之者可令群臣俯首。太宗年間隨文德皇后葬入昭陵,后......”記載到此戛然而止,墨跡暈染,像是被水浸過。
窗外突然傳來異響,我猛地推開窗,只見李逸翻墻而入,懷中抱著個油紙包?!昂笊秸囊靶幼樱o你開胃?!彼Φ妹佳蹚潖?,卻在看見我手中的古籍時愣住,“小滿,你怎么......”
我將銅鏡與秘錄推到他面前,看著他的臉色漸漸發(fā)白。當他看到鏡中殘留的小字時,突然攥住我的手:“太危險了!這玉牽扯皇室秘辛,萬一被太子察覺......”“那我們就坐以待斃?”我反握住他的手,觸到他掌心新添的繭子——定是在破廟做木工活磨出來的,“你說過,要帶我去江南看煙雨?!?/p>
李逸沉默良久,終于從懷中掏出張皺巴巴的圖紙:“我在城郊破廟的磚縫里發(fā)現(xiàn)的,像是皇陵的布局圖。”圖紙邊角燒焦,墨跡暈染,卻清晰勾勒出地宮的輪廓。他指著圖中一處紅點:“這里標著‘鳳凰銜珠’,或許......”
話音未落,門外突然傳來急促的腳步聲。綠竹臉色慘白地撞開門:“小姐!太子府來人了,說......說皇上宣您即刻入宮!”
我與李逸對視一眼,他迅速將圖紙塞進我衣領(lǐng),又把桃木牌死死按在我手心:“別怕,我在宮外接應(yīng)你?!鞭D(zhuǎn)身翻窗時,衣擺掃落案上的銅鏡,鏡面突然閃過一道紅光,恍惚間又出現(xiàn)太子冷笑的臉。
宮門外的馬車已在催促,馬蹄踏得青石板咚咚作響。我摸著懷中的圖紙,想起道士那句“改寫乾坤”。暮色中,皇宮飛檐上的鴟吻化作巨獸的獠牙,而我即將踏入的,不知是龍?zhí)哆€是虎穴。但為了李逸,為了活下去,這險,我非冒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