盤龍鎮(zhèn),他們第二次相遇的那家飯館。
物是人非。
劉同坐在廚房內(nèi)的小凳子上,早已沒了生機。
大概是沒有想到對方會動手,本身也是三境的劉同,甚至連反抗的動靜都沒有。
兇手云天齊,先是被任毅神魂驅(qū)使的短劍絞碎心脈,喪失行動力。隨后任毅真身攜法相而至,將其抓入雷劫。
區(qū)區(qū)三境,又如何抗衡雷劫之力,早已化作劫灰隨風(fēng)飄散。
少女坐在當(dāng)時相見的那張凳子上,臉上不見淚痕。
“天涯,我來晚了?!?/p>
見他收拾好一切,她淺淺一笑。
“我才知道,現(xiàn)在的一切原來都是因為我自己。如果我不是神魂有缺,父母就不會帶著我四處尋醫(yī)問診,就不會被齊松看見,他們也不會去尋寶,更不會飛升,不會死?!?/p>
“如果我早就死了就好了,現(xiàn)在太晚了?!?/p>
這個少女,在即將到來的最后時刻。沒多問一句那塊石頭的事,沒多問一句任毅為什么隱藏實力,更沒多問自己當(dāng)下的處境。
她只是在怪自己。
“我之前誤入一處奇異空間,時間在其中仿佛凝固。我完全失去了自己身體的控制,好在尚有意識。用一百年讓神魂離體,再用三百年將神魂凝為實質(zhì),之后一直在凝聚力量。最后脫出之時,已經(jīng)是千年以后。只是千年時間,不說父母家族,連原本的世界都早就不是當(dāng)年模樣。最后我只能選擇飛升。”
“我父母自然也是天才,但我們那個世界,記載最年長者不過三百歲。從古也未有過飛升成功的記錄。我自己如果沒有那一千年,也無法飛升。最后飛升之際,也是因為神魂引動了天劫。原本應(yīng)該是神魂飛升,肉身毀滅的結(jié)局。好在我對空間也有領(lǐng)悟,順勢飛升過來。代價是肉身受損極重,神魂與肉身的聯(lián)系也更加脆弱。結(jié)果神魂只能游走于天外,肉身則無法快速提升境界?!?/p>
她原本就不曾對他有絲毫的怨恨,現(xiàn)在知道這些之后,自然有些開心。然后,她就更加傷心起來。
時間,真的不多了。
最后她提了個要求,帶她回家。
長河落日,美不勝收。
她問他,他們是怎么看待這些‘普通人’的。
他沒有回答,那尊萬丈法相,已然消弭了所有雷劫。
天地之間,泛起七彩琉璃之色。
通道已開,天地要請他飛升。
“想不出你這么個人,那天是怎么能弄得鼻青臉腫的?!?/p>
以后應(yīng)該也看不到了他被打得鼻青臉腫的樣子了,他的肉身,似乎也不能再堅持。
生命的最后,在這里結(jié)束,也不錯。
她笑了,如花般綻放。
任毅一直認為,修士境界再如何高入云端,行事再如何超出世界,總還是要踏踏實實做個人。
當(dāng)下這一切,天涯不曾怪他,他卻不能不怪自己。
于是他將一張面具覆于天涯臉上,也躺了下來。
天涯眼中景色一變,就好似飛升到了星域空間之中,眼中所見正是九星。
九顆完整的星辰,那條飛升至頂?shù)穆?,正在眼前?/p>
他借了神魂之力給自己。
少女卻不曾多看其他仙星一眼,她眼中所見,只有最靠近的那顆星辰,正是人望星。
只一瞬間,任毅的神識已經(jīng)掃過此星。
天涯心有所感,她凝神望去,一切纖毫畢現(xiàn)。
記憶中的景象已經(jīng)模糊,天涯卻知道,當(dāng)下那處茅屋之內(nèi),正是她心心念念之人。
對方也有所感,只是出門所見唯有天空。
此時不相見,或許是最好的結(jié)局。
她說“謝謝,我已無憾?!?/p>
諸星依次黯淡,她閉上雙眼。
好似一場永恒的夢,她跟他都以旁觀者的身份回到了她的兒時。見證了她誕生時父母的喜悅,見證了她暈倒時父母眼中的擔(dān)憂,見證了他們的決絕與離去。
就好像讓她重新度過了自己的童年,也重新經(jīng)歷了十三年的孤獨。
她覺得,在最后收到這么個生日禮物,也不錯了,雖說晚了一天。
只是閉眼,再睜眼,依然是熟悉的屋頂。
她想提醒他不要再耗費神魂之力,自己已經(jīng)滿足。
只是說話他不應(yīng),她只好自己去找他。
下床時好像踩到了什么東西,正是任毅。
他滿頭白發(fā),她眼中所見,任毅的生命之火如同風(fēng)中殘燭。
她趕緊跑出去看,果然天空還有些七彩顏色。
自己沒死,他也未曾飛升。
少女不知該哭還是該笑,她已經(jīng)明白了一切。
原本少女承受散魂之術(shù)以后,神魂就好似木橋已被洪水沖散,他卻硬生生將一切扭轉(zhuǎn)。
長橋壞而難復(fù),那他就原原本本再看一遍。
材料尋而不見,那他就以自身神魂做修補。
至此將魂橋重現(xiàn),但仍然不穩(wěn)固,他便再以自身神魂成天地護住少女神魂,隔絕天地洪流。
自己臉上所覆面具,正是他的神魂所化。
昨日諸星黯淡,其實也是他的神魂境界在一路倒退。境界倒退,所付代價只會比少女想象的更大。
天涯不知道任毅為什么要做到這一步,既然肉身沒有當(dāng)場崩壞,那他明明可以用神魂護住身軀自行飛升,就算肉身毀壞,如此強大的神魂也是板上釘釘能飛升成功,之后只需再塑肉身即可。
即使他要找人,飛升之后人界各星待不下去,以后也還有回來的機會。
哪會淪落到此番田地。
少女不知道他能不能再醒來,甚至無法幫助他分毫,這張面具她也揭不下去。
自己與他雖說不是萍水相逢,但無名無實,他以后的修道時日不去想也知是漫長歲月。
他居然為她放棄了幾乎一切。
她只能默默祈禱。
天涯此生只對兩件事有希望。
一是父母飛升成功,二是任毅蘇醒。
其實她很滿足她自己的人生,哪怕不知哪天便會一睡不醒。
她從未停止哭泣,只是沒有任何眼淚流出。
然后,有一只手,幫她擦干了并不存在的淚水。
這面具是任毅神魂所化,當(dāng)然不會阻擋他。
“還好你不胖,不然踩那一下真的要把我送走?!?/p>
“別哭了,不好看嘞。放心,只要醒了,這一時半會我就還死不了,不過你是真正正正已經(jīng)‘死了’。”
說完,他把手下移三寸,捏了捏。
少女沒有任何反應(yīng)。
他又換了一邊,捏了捏。
這下就是純粹揩油了。
“果然,身體還是鮮活的,只是生氣已散?!?/p>
“先背我走,一路往東,記得避著點人。路上我跟你講。”
她笑了,都能再相會,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