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襄王十四年,伊闕峽谷。
念安立在山巔,俯瞰腳下二十萬秦軍如黑色潮水漫過河谷。寒風(fēng)卷著旌旗獵獵作響,他腰間的秦鉤隨呼吸輕顫,劍鞘上的蟠螭紋已被磨得發(fā)亮。身旁的白起按劍而立,甲胄上的銅飾在陽光下泛著冷光,宛如一尊鐵血鑄就的戰(zhàn)神。
“韓魏聯(lián)軍據(jù)險而守,卻互不統(tǒng)屬?!卑灼鹬讣鈩澾^羊皮地圖,目光如刀割過伊闕山口,“子可看出破綻?”念安俯身遠(yuǎn)眺,只見韓軍屯于左,魏軍屯于右,中間雖隔五里,卻因主將不和而壁壘分明。他忽然想起現(xiàn)代軍事學(xué)中的“各個擊破”理論,指尖下意識在石面上劃出弧形:“若以偏師虛攻韓軍,主力則潛襲魏軍……”
“善!”白起擊掌而笑,震得崖邊積雪簌簌墜落,“就依你計?!彼鋈晦D(zhuǎn)身,盯著念安的眼睛,“但某要你親率五千銳士,從側(cè)翼切入?!蹦畎餐孜⒖s。他雖隨白起研習(xí)兵法數(shù)載,卻從未真正上過戰(zhàn)場。指尖觸到劍柄,他忽然想起孔子臨終前的叮囑,喉間泛起苦澀——此刻要他揮劍殺人,與仁道是否相悖?
暮色四合時,戰(zhàn)鼓如雷。
念安率部銜枚疾進(jìn),靴底踩碎的冰晶在夜色中發(fā)出細(xì)碎的響。前方就是魏軍大營,帳中燈火搖曳,隱約傳來將領(lǐng)的爭吵聲。他按住腰間的秦鉤,忽然聽見身后士卒的低語:“念安君當(dāng)真不會老么?某入伍時見他是少年,如今已過三載……”話音未落,一支冷箭破空而來!念安本能側(cè)身,箭頭擦著耳際飛過,在他身后的士卒咽喉綻開血花。他瞳孔驟縮,殺意自心底翻涌——這是他第一次直面死亡的威脅,卻在瞬間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竟比意識更快作出反應(yīng)。秦鉤出鞘的清響中,他已如獵豹般躍出戰(zhàn)壕。
劍光如電,首當(dāng)其沖的魏兵甚至未及舉盾,便見一道寒芒掠過咽喉。念安驚覺自己揮劍的速度遠(yuǎn)超常人,青銅劍刃切開甲胄竟如切豆腐般輕松。血珠濺上他的衣襟,溫?zé)岬挠|感讓他恍惚——這具長生的軀體,此刻正以凡人之姿屠戮戰(zhàn)場?!澳畎簿裼拢 鼻剀娛孔湟姞钍繗獯笳?,喊殺聲震得群山回響。念安左沖右突,忽然看見一名魏將舉著戰(zhàn)斧劈來,他竟徒手抓住斧刃,掌心傳來的刺痛轉(zhuǎn)瞬即逝,反而將那柄戰(zhàn)斧生生擰成廢鐵。
“怪物……”魏將驚恐后退,卻被念安一腳踹飛,撞斷三根旗桿。周圍的魏兵目瞪口呆,竟忘了抵抗。念安這才驚覺,自己的力量早已超越凡人極限——或許從穿越那日起,他的身體便在時光中悄然蛻變,只是戰(zhàn)火方才逼出這頭沉睡的猛獸。破曉時分,伊闕之戰(zhàn)終以秦軍大捷告終。念安站在尸山血海間,看著白起騎馬而來,馬蹄踏過凝血時發(fā)出“咯吱”聲。主將臉上濺著血污,卻笑得暢快:“斬首二十四萬!子之五千銳士,竟破敵十萬中軍!”
念安望著漫山遍野的尸體,喉間泛起腥甜。他忽然想起《史記》里對白起的記載,那些冰冷的“斬首”數(shù)字背后,曾是如此鮮活的生命。手指撫過胸前的衣襟,那里藏著他的筆記本,最新一頁還寫著:“若仁道需以殺止殺,我該如何握這柄劍?”
“為何蹙眉?”白起遞來酒囊,酒液混著血腥氣,“戰(zhàn)場之上,慈不掌兵。你當(dāng)記住,今日之殺,是為了明日之不殺?!蹦畎惭鲱^飲酒,任由辛辣灼燒喉嚨:“先生可知,殺一人為罪,殺萬人為雄?”白起挑眉:“那殺百萬人呢?”“是……屠夫?!蹦畎仓币曀难劬?,劍眉微蹙,“但先生不是屠夫,先生是將星?!?/p>
白起忽然大笑,伸手拍他肩膀:“好個將星!待某蕩平六國,定要你陪某登上函谷關(guān),看這天下歸一!”
夜風(fēng)卷起旌旗殘片,念安望著天際泛起的魚肚白,忽然看見自己映在血泊中的倒影——依舊是少年容顏,卻沾滿了成年人的血。他摸出筆記本,借著晨光寫下:“伊闕之戰(zhàn),斬首二十四萬。我的劍第一次飲血,卻比想象中更冷。先生說‘以殺證道’,可我總在想,若夫子見此場景,會否嘆息吾道不孤,還是痛斥吾輩淪喪?血衣下的皮膚毫無傷痕,原來長生者連傷口都不配擁有,只能在時光里永遠(yuǎn)背負(fù)這雙手的罪孽?!笔展P時,一只螻蟻爬過他的手背。念安忽然想起莊子說的“夏蟲不可語冰”,而他這個逆旅者,何嘗不是歷史長河中的一只夏蟲?試圖用百年凡人的愛恨,丈量千年時光的重量。
戰(zhàn)后論功,秦昭襄王賜念安黃金百鎰,封“武安君副將”。念安卻在領(lǐng)獎時注意到,宮娥們看他的眼神帶著驚恐——三年過去,他的容貌竟與初入咸陽時分毫不差。
當(dāng)夜,念安獨自登上咸陽城頭。明月高懸,他解下秦鉤,任由劍身映出自己不變的容顏。遠(yuǎn)處,白起的府邸燈火通明,傳來飲酒作樂的喧囂。他摸出腰間的玉佩,那是孔子臨終前贈他的“克己復(fù)禮”玉牌,此刻在月光下泛著溫潤的光。
“或許,我該去尋找另一種證道之法?!彼麑χ髟碌驼Z,指尖撫過劍身上的血槽,“不止于殺,而在于生?!比蘸?,念安向白起請命,前往蜀郡督造弩機(jī)。臨行前,白起拍他肩膀:“某等你回來,共赴長平?!?/p>
念安點頭,卻在轉(zhuǎn)身時握緊了拳頭。他知道,長平之戰(zhàn)是白起的巔峰,亦是他的深淵。而他要做的,是在這既定的歷史中,劃出一道細(xì)微的漣漪——或許不能改變戰(zhàn)局,卻能守住心中的仁道。馬車轔轔駛出函谷關(guān)時,念安掀開窗簾,望著關(guān)外廣袤的原野。春風(fēng)拂過他的臉,帶著些許暖意。他摸出筆記本,寫下新的一頁:“世人謂我長生不老,卻不知長生是最殘忍的刑罰。我要在這千年時光里,用這雙不會老的手,種出比劍更鋒利的生機(jī)?!?/p>
書頁翻動間,一片枯葉落在紙上,葉脈清晰如時光的紋路。念安忽然笑了——原來逆旅者的使命,從來不是改變歷史,而是在歲月的裂縫里,種下仁道的種子,待它在某個春暖花開的日子,長成遮天蔽日的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