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淵跪在結(jié)滿薄冰的泥地上，指節(jié)因用力而泛白，顫抖著合上王伯逐漸失去溫度的雙眼。老人凹陷的眼窩里還凝著未干涸的血珠，嘴角殘留著半凝固的血沫，那件綴滿補丁的麻布衫早已被鮮血浸透，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烏紫。破廟內(nèi)死寂沉沉，熄滅的篝火堆里零星飄起幾縷青煙，混著刺鼻的血腥味鉆入鼻腔，嗆得他喉嚨發(fā)緊。
“王伯……”少年的聲音像是被砂紙反復(fù)打磨過，沙啞得不成調(diào)子。他伸手去夠老人頸間的半塊玉佩，紅繩卻死死纏在嶙峋的鎖骨上，指腹擦過老人冰冷的皮膚時，突然摸到一道凸起的舊疤——那是三年前為護他挨的一刀。林淵猛地攥緊玉佩，尖銳的棱角刺破掌心，鮮血順著紋路緩緩滲入，玉佩表面竟泛起細(xì)密的熒光，青灰色的紋路如活物般扭動起來。
廟外傳來夜梟凄厲的長鳴，驚得林淵渾身一震。他慌忙將玉佩塞進懷里，抓起斷裂的竹杖踉蹌起身。月光透過殘破的窗欞斜斜切進來，照見墻上凌亂的血手印，還有墻角被彎刀劈開的半塊青磚。林淵忽然想起今早出門時，王伯把最后半塊冷饅頭塞進他掌心的模樣，老人粗糙的手指覆在他手背上，輕聲說：“小淵，等開春了，咱去后山挖薺菜……”
淚水毫無征兆地砸落，林淵狠狠抹了把臉，轉(zhuǎn)身在角落里翻出件破舊蓑衣。蓑衣的棕毛早已板結(jié)，沾著陳年的泥漿，他卻像捧著珍寶般抖開披在肩上。臨走前，他在廟后枯黃的雜草叢中扒拉出半截斷鏟，開始在凍硬的土地上刨坑。凍土如鐵，每一下都震得虎口發(fā)麻，可他咬著牙，一下又一下，直到挖出個勉強能容身的淺坑。
“王伯，您說修仙者能移山填?！绷譁Y將裹著破布的遺體輕輕放入坑中，聲音帶著哭腔，“要是您還在，肯定能教我怎么用這破玉佩……”他抓起一捧土撒下去，突然摸到土塊里埋著的半塊陶片——是去年冬天，他和阿玉用來刻字的那塊。陶片邊緣鋒利依舊，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林淵攥著它，對著墳頭重重磕了三個響頭，額頭撞在石塊上綻開血花，卻渾然不覺。
寒夜的風(fēng)裹挾著細(xì)雪灌進領(lǐng)口，林淵裹緊蓑衣，朝著青云山的方向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去。天淵城的燈火在身后漸成幾點微弱的螢火，城墻上傳來更夫打更的梆子聲，“咚——咚——”，敲得人心發(fā)慌。山路崎嶇，碎石混著冰棱，每走一步都要小心翼翼。林淵摸著懷中發(fā)燙的玉佩，想起黑衣人臨走前的冷笑：“小子，整個東域都會知道你的腦袋值多少靈石。”
忽然，前方傳來枯枝斷裂的脆響。林淵瞬間繃緊身體，竹杖橫在胸前擺出防御姿勢。月光撥開云層的剎那，一雙幽綠的獸瞳在十步外亮起，緊接著，一頭渾身長滿黑毛的巨狼從灌木叢中緩步走出。那畜生足有半人高，涎水順著獠牙滴落在地，結(jié)冰的枯草瞬間被腐蝕出焦黑的孔洞。
“畜生！”林淵強壓下心頭恐懼，想起王伯教的口訣，“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巨狼低吼一聲，猛地?fù)鋪?，腥風(fēng)刮得人臉生疼。林淵側(cè)身翻滾，竹杖橫掃，卻只擦到狼腹的皮毛。巨狼落地后迅速轉(zhuǎn)身，利齒擦著他耳畔掠過，帶下幾縷頭發(fā)。
“來??！”林淵邊退邊喊，后背撞上一棵歪脖樹。巨狼張開血盆大口撲來，他突然想起王伯示范過的“撥云見日”，將竹杖狠狠刺向狼眼。竹杖尖端沒入眼眶的瞬間，巨狼發(fā)出震天的哀嚎，前爪胡亂揮舞，在他肩頭抓出三道血痕。林淵忍著劇痛，接連猛刺，直到溫?zé)岬睦茄獮R滿全身，野獸轟然倒地。
血腥味在空氣中彌漫，林淵癱坐在地，大口喘著粗氣。肩膀的傷口火辣辣地疼，可他顧不上查看，只盯著巨狼頸間的銅鈴——那上面刻著的狼頭紋章，竟與城主府馬車上的圖案一模一樣。寒意順著脊椎爬上后腦勺，林淵踉蹌著爬起來，在獸尸旁的灌木叢里翻找出半截染血的布條，上面用朱砂寫著：“殺無赦”。
東方泛起魚肚白時，林淵終于望見青云山下的青云鎮(zhèn)。青石街道上，挑著菜擔(dān)的老農(nóng)與挎著長劍的修士擦肩而過，茶館里傳來說書人醒木拍桌的聲響：“列位看官！這青云宗鎮(zhèn)山之寶‘九霄玉簡’，據(jù)說藏著飛升之秘……”林淵咽了咽口水，腹中饑餓如擂鼓，目光落在路邊包子鋪蒸騰的熱氣上。
“小乞丐，看什么看！”包子鋪老板娘叉著腰，“想吃就拿銀子來，否則滾遠(yuǎn)點！”林淵攥緊破洞的袖口，喉結(jié)動了動：“大娘，我、我能干活，洗碗、劈柴都行……”話音未落，旁邊酒肆里突然爆發(fā)出叫罵聲：“你這奸商！三紋靈石買的聚氣丹，根本就是假藥！”
林淵循聲望去，見一個灰衣少年正揪著掌柜衣領(lǐng)，腰間玉佩刻著流云紋——那是青云宗外門弟子的標(biāo)志。掌柜嚇得臉色煞白：“這位仙長，定是誤會……”“誤會？”灰衣少年冷笑，指尖突然燃起幽藍(lán)火焰，“我服用后丹田刺痛，你說是不是誤會？”
人群突然騷動起來，林淵被推搡著撞向墻角?；靵y中，他聽見有人小聲議論：“聽說血煞宗余孽在這一帶出沒，昨夜城西又有人失蹤了……”“噓！這話也敢亂說？城主府正懸賞緝拿呢！”林淵心中一緊，下意識摸向懷中的玉佩，卻摸到一手黏膩——傷口又在滲血了。
“讓開！讓開！”街道盡頭傳來馬蹄聲，八匹黑馬拉著的青銅馬車疾馳而來，車簾上繡著的狼頭紋章刺得林淵眼睛生疼。馬車在酒肆前停下，金鑲玉的車門緩緩打開，露出半截繡著金線的裙擺，甜膩的香粉味混著血腥氣撲面而來。林淵渾身血液凝固——這味道，和那晚黑衣人身上的一模一樣。
“陳掌柜，好興致啊?！瘪R車上飄下一道女聲，嬌柔中帶著寒意，“聽說你這兒有批從極北冰原運來的玄鐵？”掌柜立刻點頭哈腰：“是是！小人這就……”“不必了?！迸曒p笑，“我倒對這位小仙長的聚氣丹更感興趣?！?/p>
灰衣少年臉色驟變，后退半步：“閣下何人？”馬車?yán)飩鱽硪铝夏Σ恋母O窣聲，一只戴著翡翠護甲的手伸出車簾，指尖勾著枚通體漆黑的丹藥：“這是本姑娘新煉的‘噬心丹’，小仙長不如嘗嘗？”
林淵盯著那枚丹藥，突然想起王伯臨終前的叮囑：“遇到漆黑如墨的丹藥，有多遠(yuǎn)跑多遠(yuǎn)……”他剛要轉(zhuǎn)身，卻見街角閃過道熟悉的黑影——青銅面具，幽藍(lán)彎刀，正是追殺王伯的黑衣人！
“不好！”林淵轉(zhuǎn)身就跑，卻撞進一個堅實的胸膛。抬頭對上一雙鷹隼般的眼睛，那人身著玄色勁裝，腰間令牌刻著“天淵衛(wèi)”三個篆字。“鬼鬼祟祟的，跟我走一趟?！毙l(wèi)卒的鐵鉗般的手扣住他手腕，林淵掙扎間，懷中的玉佩突然發(fā)出刺目光芒，人群中響起此起彼伏的驚呼。
“抓住他！他身上有血煞宗的氣息！”不知誰喊了一聲，整條街道瞬間陷入混亂。林淵趁亂掙脫束縛，朝著青云山方向狂奔，身后傳來此起彼伏的追喊聲。夜色漸濃，山路愈發(fā)難行，林淵卻不敢停下，直到眼前出現(xiàn)一座荒廢的道觀。
道觀的朱漆大門早已斑駁，匾額上“玄清觀”三個字缺了半邊。林淵翻墻而入，在正殿的神龕后躲好，劇烈的喘息聲在空蕩蕩的大殿回響。月光透過破瓦灑下，照見供桌上的殘燭，燭淚凝結(jié)成詭異的形狀，像是一只張開的手。
“誰在那里？”一道蒼老的聲音突然響起。林淵渾身僵硬，只見一位白發(fā)老道拄著桃木劍從陰影中走出，道袍上的云紋繡著金線，在月光下若隱若現(xiàn)。老道渾濁的眼睛盯著他懷中發(fā)光的玉佩，突然劇烈咳嗽起來：“青鸞血脈……怎么會……”
還未等林淵開口，道觀外傳來馬蹄聲。老道神色一變，迅速將他推進暗格：“別出聲！這些人，不是你能對付的……”暗格的縫隙里，林淵看見黑衣人踹開殿門，青銅面具在月光下泛著冷光，而老道舉起桃木劍的手，分明在微微發(fā)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