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時剛過，廖承淵已至藥鋪，照常將一些剛收的草藥整理好，端到鋪子的后院曬干。巳時起來抓藥的百姓多些，和阿福一起在前面幫忙。也有修行者來購買丹藥，大部分人王掌柜親自接待，偶爾讓他們?nèi)∠滤帯?/p>
每天都是這么渡過，只有一早一晚有時間修行，廖承淵有時確實羨慕主脈弟子，可以專心修行，不用為生計發(fā)愁。
暮色沉入寒潭時，廖承淵已盤坐在青石上，指尖摩挲著《靈元訣》泛黃的紙頁。
“十二正經(jīng)為基，七十二隱脈為橋……原來如此?！彼吐暷剜?，目光凝在功法總綱的朱砂批注上。紙頁間繪著密密麻麻的經(jīng)絡(luò)圖，十二條粗線如江河貫穿軀干，細若蛛絲的隱脈則纏繞其間，似星辰勾連成網(wǎng)。藏經(jīng)閣的《靈元訣》初卷，只含糊提到“引氣通脈”，而此刻他手中的典籍，竟直言此功可開人體三百六十竅！
經(jīng)過幾日揣摩，他自覺對通脈的理解已基本透徹，靈元訣的運功路線也熟記于心，決定今晚就正式通脈修煉。
潭面霧氣忽地一顫。
廖承淵合上書卷，掌心貼住懷中龜甲。裂紋間的星砂微微發(fā)燙，似在催促他嘗試。深吸一口氣后，他按功法所述掐出“引靈訣”，神識如絲線探入寒潭——
“轟！”
仿佛冰錐捅破天靈蓋，狂暴的靈氣自百會穴灌入。寒潭深處蟄伏的陰氣，此刻竟如嗅到血腥的獸群，瘋涌著鉆入經(jīng)脈。廖承淵渾身劇震，眼前炸開無數(shù)冰藍光點——這靈氣濃度，比平日修煉強了何止百倍！
“呃……”
喉間溢出血腥味，他清晰感到第一條正經(jīng)“手太陰肺經(jīng)”正被靈氣撕扯。以往靈元訣修行引氣如細流潤脈，此刻運行新的功法路徑卻是雪崩般的洪流在沖刷河道。龜甲猛然迸發(fā)青光，裂紋如活物蠕動，將肆虐的寒毒吞噬殆盡。但剩余的靈氣仍如脫韁野馬，在經(jīng)脈中橫沖直撞。
“開！”
一聲低喝，手太陰肺經(jīng)豁然貫通。靈力奔涌如決堤之水，瞬息間充盈氣海。廖承淵雙目精光暴射，抬手輕揮，三丈外一叢星痕苔竟被無形氣勁斬斷——這是引氣期絕無可能做到的靈力外放！
但下一刻，劇痛自經(jīng)脈炸開。
新開的正經(jīng)脹如鼓皮，隱脈更似被鐵蒺藜刮過。廖承淵踉蹌扶住青石，冷汗浸透的后背瞬間結(jié)出冰霜。他顫抖著內(nèi)視丹田，只見靈力如沸水翻涌，龜甲雖吸走寒毒，卻止不住靈氣暴動。若再強行修煉，怕是要落得經(jīng)脈盡碎的下場。
“難怪以往很少聽人將此訣修到筑基期，主脈肯定知道修行的風險，支脈強行修煉者可能已成廢人……”
他慘笑一聲，指尖深深摳入石縫。寒潭霧氣在周身凝成冰晶，映出眼底的不甘——主脈弟子有丹藥護體、長老護法，自然無懼靈氣反噬，而旁支連喊痛的資格都沒有。
潭底忽然傳來細響。
廖承淵強提靈力望去，瞳孔驟縮——冰層下的見有陣紋閃現(xiàn)，如星軌運行，與龜甲裂紋遙相呼應。昨夜研讀《流云十九劍》時，劍譜末頁的星圖與眼前景象重疊，《觀星札記》中的陣圖也如出一轍。他忽然明悟：龜甲、靈元訣、觀星札記、流云劍譜，皆是同一局中的棋子。
他拭去唇邊血漬，將最后三片星痕苔塞入口中。寒毒入腹的刺痛，竟比不過心中灼燒的野望。
抬頭一看天色已微微泛白，已是寅時，不想已修煉了五個時辰。
草草合眼一個時辰，夢境里盡是未切的藥材與未通的經(jīng)脈。
晨起稍晚，他嘗試將靈氣凝于足尖——這是最近新悟的法子，邊往藥鋪趕路邊沖穴。
“承淵哥臉色好生嚇人。”
藥鋪門前，阿福被他那青白的面色駭住。少年笑了笑，“昨日修行岔了氣?！?/p>
喉間隱有腥甜，他比誰都清楚，這般修煉如同刀尖舔蜜——但旁支的命，本就是蜜罐墜地前搶的那一口甜。沒有丹藥，只有待休息幾日，經(jīng)脈恢復才能繼續(xù)，不然再來一次反而有損根基。
王掌柜正掀簾而出，看了他一眼，沒說什么。
辰時的百草堂彌漫著艾草苦香。
“三錢霜紋草，配赤陽砂磨粉?！蓖跽乒癜阉幏竭f過來，玄鐵算盤在柜臺上敲出脆響。
廖承淵指尖翻飛，桑皮紙裹藥包的動作已練得行云流水，心里卻默背著《流云十九劍》的劍訣——那招“云起龍驤”，總在第三式滯澀，是不是因沒有貫注靈氣的問題。因劍式未熟，近日皆只演練招式，以防損傷經(jīng)脈。
午時的日頭毒得很。
廖承淵踩著木梯曬藥，汗珠順著下巴滴在藥草上，激起細微的“滋滋”聲。
王掌柜的煙桿此刻卻敲在木梯上梆梆響：“愣什么神？西街劉老爺?shù)戎詈つ?！?/p>
......
酉時的鐘聲蕩開時，廖承淵正跪在地上擦拭藥碾。
青石地縫里積著赤芍根的紅汁，像干涸的血痕。阿福早溜去賭坊快活了，留他獨自鎖門盤賬。歸途的山道上，他摸出懷中被體溫焐暖的《通脈要術(shù)》，就著最后一線天光辨認小字——這是昨日用午休時間謄抄的殘頁，墨跡混著汗?jié)n暈開，倒像經(jīng)脈圖上多了幾處暗傷。
________
油燈將土墻照出暖黃時，廖承淵正給父親揉腿。
廖青河小腿上的青斑已蔓延至膝窩，寒毒發(fā)作時的低哼混著藥罐沸騰的“咕嘟”聲。待二老睡下，他攥著龜甲翻進后山坳——近日不能在寒潭修煉，怕引起靈氣暴動，且寒潭太遠，來回要耗兩刻鐘。不修煉的話，只在偏僻的平地里練劍就好。
木劍破空聲驚起夜梟。
子時的月光冷如霜刃，廖承淵手持木劍，將《流云十九劍》練了幾十遍。掌心磨出的血泡破了又結(jié)，直到遠處傳來打更人的梆子響，才驚覺已近子時。
卯時的梆子剛響過三聲，廖承淵已盤坐在院中青石上。
寒露浸透單衣，他掐訣的手微微發(fā)顫——經(jīng)脈仍然疼痛，靈氣順著《靈元訣》的軌跡游走，堪堪運轉(zhuǎn)三個周天，天際已泛起魚肚白。
“淵兒，炊餅擱灶臺了！”陳氏壓著咳嗽的喊聲刺破寂靜。
“好咧?！绷纬袦Y收勢起身。
他抓起暖暖的炊餅咬在嘴里，邊系藥鋪短褐的盤扣邊往山下跑，餅渣順著衣襟滾落，被早起的山雀啄了去。
瑣碎光陰拼湊修行路，每寸進展都浸著血汗。晨昏交替間，少年把凡人日夜劈成兩半，一半喂給生計，一半獻給仙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