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三刻,北鎮(zhèn)撫司詔獄
潮濕的霉味混著腐血氣息鉆入鼻腔,程功在刑架的震顫中猛然睜眼。鑄鐵鐐銬深陷腕骨,后腦的鈍痛如潮水般翻涌——這痛覺太過真實,與他前世在古董巷子遭襲時的感覺截然不同。
油燈在丈余外的石壁上搖曳,青灰色磚墻上布滿抓痕。他試圖屈膝,鎖鏈撞擊聲驚動角落鼠群,暗紅血漬在稻草間蜿蜒如蛇。借著昏黃的光,他看清自己身上暗青色飛魚服:右肩銀線云紋被血漬浸透,黏膩的綢面緊貼皮膚,左腰刀鞘空懸,唯有鎏金螭紋扣在革帶上泛著冷光。
"醒了?"
嘶啞的嗓音裹著鐵銹味刺入耳膜。程功瞇眼望去,柵欄外站著個穿褐色袢襖的獄卒,鐵靴正碾碎滿地霉變的稻草。那人用剔骨刀尖挑起半只死鼠,污血順著刀槽滴落:"程小旗好狠的手,殺同僚如宰雞犬。"
喉頭忽地發(fā)緊。程功順著獄卒目光下移,渾身血液瞬間凝固——
一具穿同款飛魚服的尸體俯臥在他腳邊,繡春刀自下顎貫穿咽喉,刀柄云紋在血泊中折射出妖異的金芒。那刀他再熟悉不過:刀鐔處細(xì)微的卷刃,是上月追捕鹽梟時留下的痕跡。
"人證物證俱在,陸大人有令,卯時送你去刑房過三堂。"獄卒將刀插回鹿皮靴筒,鐵器摩擦聲刮得人耳膜生疼,"詔獄十八套刑具,夠程小旗消受三日。"
程功的太陽穴突突跳動。昏迷前的畫面驟然閃現(xiàn):三個蒙面人將他逼入死胡同,為首者手中雁翎刀劈下時,胸口家傳的雙魚玉佩突然發(fā)燙,青光炸裂的瞬間,他分明看見玉佩裂紋中滲出建文年號的古篆......
"我要見仵作。"他啞著嗓子開口,鎖鏈隨動作嘩啦作響,"尸斑不對。"
獄卒剔牙的動作一頓。
……
尸斑疑云
程功掙動鎖鏈,迫使油燈光暈籠罩尸身背部。暗紫色尸斑如陰云密布,在腰際突兀截斷——這是長期仰臥才會形成的壓積痕跡。他猛然扳起尸體左臂,肘關(guān)節(jié)處的尸斑竟呈放射狀裂紋。
"《洗冤集錄·卷三》載'仰尸斑聚背,俯尸斑聚胸'。"他盯著獄卒驟然收縮的瞳孔,"死者背部尸斑呈云霧狀擴(kuò)散,邊緣羽化,說明死后至少仰臥六個時辰——但案發(fā)時他是俯臥在地!"
油燈突然爆了個燈花,獄卒的影子在磚墻上扭曲如獸。
"寅時三刻,金水河撈上個更夫。"獄卒猛地踹向柵欄,震得梁上積灰簌簌而落,"醉仙樓伙計指認(rèn),你昨夜與王二狗賭骰子到子時末刻。但那更夫今晨溺斃時,懷里可揣著你的象牙骰子!"
程功的指甲陷進(jìn)掌心。潮濕的霉味裹著血腥氣往肺里鉆,他卻嗅到一絲若有若無的乳香——這味道他在前世緝毒案卷宗里聞過,波斯商人最愛的熏香。
"我要驗尸。"
鎖鏈應(yīng)聲而落。程功踉蹌?chuàng)涞绞w旁,飛魚服綢面在掌心滑如毒蛇。死者咽喉傷口邊緣平整,刀口向左傾斜約十五度,典型的左手持刀貫穿傷。當(dāng)他扳開死者緊握的右手時,一撮青灰色粘土粘在了指甲縫里。
"琉璃廠的澄漿泥。"他捻開土塊在齒間研磨,熟悉的澀味在舌尖炸開,"上月工部為燒制宣德爐特供的料子,只皇城東南官窯有存貨。"
獄卒的呼吸陡然粗重如風(fēng)箱。
……
腰牌玄機
程功的手探向尸身腰間。鎏金銀牌觸感冰涼,本該鏨刻"錦衣衛(wèi)小旗程功"字樣的腰牌,鍍銀層卻被腐蝕得斑駁不堪——這是接觸過火器保養(yǎng)用的硝鹽酸液才會有的痕跡。
"勞駕,取一盆醋汁。"
"你當(dāng)這是順天府衙門?"獄卒的刀鞘重重砸在柵欄上。
"那就勞煩稟報陸大人。"程功舉起腰牌,蝕痕在油燈下泛著詭秘的靛藍(lán)色,"就說軍械庫掌班劉三水的腰牌,為何會出現(xiàn)在死人身上——而且是被酸液腐蝕過的贗品。"
死寂在牢房蔓延。不知何處滲出的水珠滴落,在血泊里砸出細(xì)小的漣漪。
程功趁機摸向懷中。雙魚玉佩的裂紋劃過魚尾,沾著他嘔血時留下的暗痕。穿越前的記憶碎片突然翻涌:古董市場里蒙面人的低吼,雁翎刀劈下時玉佩爆出的青光,還有那句"建文余孽當(dāng)誅"......
……
東廠駕帖
"程功接駕帖!"
尖利的嗓音刺破黑暗。甬道盡頭傳來鐵鏈拖地的聲響,八盞慘白燈籠魚貫而入,映出來人蟒袍上的金線飛魚。
程功瞳孔驟縮。東廠提督曹吉祥的義子曹無傷正展開猩紅文書,羊皮紙上的"刑科簽批"印鑒竟缺了半邊。
"圣人口諭,著東廠即刻提審要犯。"曹無傷慘白的臉探進(jìn)柵欄,目光黏在程功手中的腰牌上,"程小旗若肯交出證物,咱家或許能讓你死得痛快些。"
油燈驀地熄滅。
在陷入徹底黑暗前的剎那,程功瞥見曹無傷的皂靴底——
一抹青灰色澄漿泥正粘在翹頭履的云紋縫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