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省,南州市,下午六點多鐘,正是下班高峰期,也是一天中交通最繁忙的時候。
誰的鞋都被擠掉了一只,孤零零地躺在過道上,仿佛在訴說著:主人,我在這里等你回來。
地鐵站內(nèi)突然響起廣播聲:“各位乘客,開往火葬場方向的列車因故障原因停止運行……”
“靠,這是老天爺存心整我吧?”
常安寧一拳砸在閘機(jī)……旁邊的空氣上,硬生生把怒氣憋了回去。他咬牙切齒地盯著閘機(jī),仿佛要用意念把它瞪開。
旁邊白領(lǐng)小姐姐的星巴克灑了半杯,純粹是被他的表情嚇的。
他現(xiàn)在急需趕這趟地鐵,不是去火葬場,而是為了甩掉那個比喪尸還難纏的老頭。
悄無聲息溜走的計劃徹底泡湯了,常安寧只能硬著頭皮,像只偷雞的黃鼠狼一樣,躡手躡腳地蹭到公交站。他一邊走一邊心里嘀咕:千萬別被發(fā)現(xiàn),千萬別被發(fā)現(xiàn)……
可惜,運氣就像個愛惡作劇的小孩,專門跟他作對。他剛站穩(wěn),還沒來得及喘口氣,就感覺衣角被人拽住了。
“完蛋,還是被發(fā)現(xiàn)了!”
常安寧不用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他心里哀嚎一聲,轉(zhuǎn)頭一看,果然又是那個蓬頭垢面的老頭,正笑瞇瞇地看著他。
“小娃娃,緣分?。 ?/p>
常安寧一臉生無可戀,看著眼前這個瘦得像根竹竿的老頭,心里一陣崩潰。
他嘆了口氣,用近乎哀求的語氣說道:“老頭,咱能不能商量一下,放過我成不?我這小身板真的經(jīng)不起您這么折騰啊……”
老頭那張臉瘦得像是被吸干了脂肪,顴骨高高凸起,活像個行走的骷髏架子。
可偏偏他那雙小眼睛里還閃爍著一絲猥瑣和狡黠,仿佛在說:“嘿嘿,你小子跑不掉的!”他死死拽著常安寧的衣襟,絲毫沒有放手的意思。
“小娃娃,看過《紅樓夢》嗎?”老頭突然一本正經(jīng)地問道。
常安寧一愣,心想這老頭又要整什么幺蛾子?結(jié)果老頭下一句話差點讓他當(dāng)場吐血:“西門慶費盡心思才勾搭上的潘金蓮,怎么說放就放?”
常安寧摸了摸額頭,心里一陣無語。這老頭不僅纏人,還沒文化。
他忍不住糾正道:“老頭,潘金蓮是《三國演義》里的,最后還被牛魔王擄去做了壓寨夫人!壓根就和《紅樓夢》沒關(guān)系!”
“真是服了,一把年紀(jì)了四大名著都還沒弄明白,都能將四大名著都能串成一部‘江湖恩怨錄’,也真是個人才!西門慶要是知道了,估計得從棺材里跳出來喊冤。”
常安寧嘴上不再說什么,但是心里還是忍不住吐槽:“你還西門慶?東門慶都不行!演武大郎倒是挺合適,連化妝都省了,直接本色出演?!?/p>
結(jié)果老頭突然冒出一句:“我不管西門慶、東門慶,還是武大郎,我現(xiàn)在餓了!”
常安寧心里一咯噔:“我去,這老頭會讀心術(shù)?我剛想啥他都知道?”
他趕緊指著街上的行人,試圖轉(zhuǎn)移老頭的糾纏對向:“大爺,您看那邊那個夾著皮包的大胖子,大金鏈子小手表,一看就是土豪!還有那個穿金戴銀的美女,背的包估計都值兩萬,您去找他們吃頓好的,總比跟我天天啃炸醬面強(qiáng)吧?”
老頭不為所動,緊緊的攥著常安寧的衣襟。
常安寧捏著鼻子,感官上實在無法忍受老頭身上的怪味,湊近了點說道:“大爺,你實話實說,是不是騙子?”
“小娃娃,你看你說的啥,你個小屌絲有什么好騙的嘛!”小老頭笑嘻嘻的說。
常安寧一臉生無可戀,對著老頭雙手合十,就差沒跪下了:“大爺,您就是我親大爺行了吧?您瞅瞅我,要錢沒錢,要顏沒顏,純純一窮屌絲,您就高抬貴手放過我吧!別再跟著我了成不?這都七天了,看在我管您吃了七天飯的份上,您就當(dāng)我是個屁,放了吧!”
老頭笑瞇瞇地擺擺手,一臉慈祥:“咱爺倆有緣啊,小娃娃。做好人會有好報的,你放心。”
常安寧差點沒哭出來:“我的親大爺?。∥壹依镞€有個八十歲的老娘要養(yǎng)呢,我真的沒錢了!再這么下去,我連西北風(fēng)都喝不起了!”
他捏了捏口袋里僅剩的一百塊錢,心里一陣酸楚,這個月的工資還沒有到位,房租還沒著落。即將面臨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窘迫。
可一抬頭,看到老頭那張布滿皺紋的臉,像極了被歲月犁過的田地,溝壑縱橫,寫滿了滄桑。常安寧嘆了口氣,心想:“算了,都是苦命人。”
他無奈地掏出那100元大鈔:“老頭,我兜里就剩這點錢了,夠咱倆吃頓炸醬面。吃完這頓,咱就橋歸橋,路歸路,行不?”
老頭一聽,眼睛立馬亮了,笑得像朵盛開在垃圾堆里的黑玫瑰,一半妖艷一半不著調(diào):“得嘞!這還差不多!小娃娃,我就知道你心地善良,老頭子我也不能白吃你的不是?!?/p>
常安寧心里默默吐槽:“您老人家這七天可沒少吃我的……”
老頭從懷里摸摸索索的掏出幾本泛黃的線裝書,最上面的一本豎排寫著幾個大字,赫然是《如來神掌》,旁邊還有一行注釋小字:一種從天而降的神奇掌法。
老頭抖了抖手上的書,書上的餿味撲面而來。
常安寧差點被熏吐了:“大爺,你這幾本曠世絕學(xué)我真心學(xué)不來,您老還是找有緣人吧,我天生軟骨頭對習(xí)武過敏,這么好的寶貝落在我手里簡直是暴殄天物!”
常安寧被這位怪老頭纏上就是從這幾本“武功秘籍”開始的。
七天前,就在這個公交站,不知道從哪里就蹦出來這個老頭,拿出幾本武功秘籍要賣給他,《六脈神劍》、《降龍十八掌》、《九陰真經(jīng)》、《易筋經(jīng)》、《辟邪劍法》、《獨孤九劍》、《葵花寶典-割一下更健康》……
老頭非要賣給他,一本500元,不議價。
常安寧忍不住腹誹:我長的傻但不是真傻!
老頭不依不饒,不買他的武功秘籍可以但是要管他飯,理由也很充分:你不買他不買,那誰買?
常安寧聽到這毫無邏輯的邏輯,嘆為觀止,鬼才思維。
當(dāng)時還以為給他點吃的就打發(fā)了,結(jié)果好嘛,連續(xù)七天,每天老頭都能準(zhǔn)時的在他的視線里出現(xiàn),不管常安寧是有加班還是提前早退,他都好像能掐會算一樣。
今天更是莫名其妙的,地鐵故障停運了。
薅羊毛也不能專逮住一只羊薅啊,容易薅禿嚕皮。
不是常安寧沒有同情心,而是自己的工資也尚夠果腹。
父母是老實巴交的農(nóng)民,一輩子辛苦操勞也沒能掙下多少家當(dāng)。家里還有正上大學(xué)的妹妹和讀高中的弟弟,自己每個月都要補貼家用,憑空多一張嘴還真的有點招架不住了,再這樣下去只能喝東南西北風(fēng)了。
兩人從公交站旁的京城炸醬面館出來,老頭摸摸圓滾滾的肚子,一臉滿足,像是剛吃了一頓滿漢全席似的。
常安寧終究有些心軟,掏出口袋里僅剩的五十塊錢,遞過去:“老頭,我也沒錢了,這點兒你拿著,餓了自己買幾個饅頭吃。要是實在沒飯吃……就在這兒等我,咱爺倆相依為命,總是不能少你一口飯吃。”
老頭接過錢,笑瞇了眼:“行啊,小娃娃很不錯,但是你可知這50元能買來什么?”
常安寧想了想:“能買你幾頓飽飯。”
“錯”老頭突然變戲法似的就從手指上擼下一個黑不溜秋的圓環(huán),應(yīng)該是一枚戒指,跟老頭的手指一樣黑,非金非銀,非銅似鐵,很像是一塊丟下水道多年的廢鐵片,毫無光澤。
“五十塊,剛好夠買這個!”
常安寧以為老頭要給他這個玩意作為答謝,剛要出聲拒絕,只見老頭嘿嘿一笑,猛的出手,翻手一拍,黑色手掌直奔常安寧的面門而來。
“啪!”老頭握著戒指的手準(zhǔn)確的拍在了常安寧的腦門上,手掌似乎有種魔力,仿佛穿透了常安寧的天靈蓋,常安寧不由的一陣哆嗦,視野開始扭曲,他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左手正在透明化,隨后暈了過去。
“臥槽,你大爺?shù)摹边@是常安寧最后的一聲慘叫,然后整個人坍縮成一道流光。
消失前最后聽見的是老頭哼唱:“正道的光,照在了大腚上……“
老頭看著消失的常安寧,眼中閃過一絲欣慰,低聲說道:“你心地良善,注定不凡,老頭子我沒看錯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