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9月23日 8:15
程海的手指在交易卡邊緣留下汗?jié)n。國泰證券散戶大廳的塑料椅還殘留著前夜清潔工消毒水的氣味，他盯著磁條板上深科技（0021）的粉筆報價——7.86元，這個數(shù)字像根刺扎進視網(wǎng)膜。褲袋里的存折輕硌著大腿，78萬是機械廠清算款，是三百多個工友的買斷費。
"后生仔第一次來？"穿夢特嬌POLO衫的中年男人甩開《證券時報》，露出腕上的勞力士迪通拿，"今天深科技必破8元，信不信？"他噴出的煙霧里帶著和周浩同樣的古龍水味。
程海翻開起毛邊的筆記本，密密麻麻的數(shù)據(jù)間夾著張泛黃照片：三天前在機械廠圍墻外拍到的場景。五輛東風卡車正往集裝箱里搬運深科技標識的電子元件，車頭"深A-327"的牌照被雨水沖刷得發(fā)亮。
"臺風要來了。"紅馬甲小王敲著柜臺玻璃，"現(xiàn)在開戶要等半小時。"他指甲縫里還沾著昨天的粉筆灰，那是深科技漲停時狂寫代碼留下的。
★9:30
開盤鐘聲在暴雨中顯得沉悶。程海攥著剛辦好的股東代碼卡，看紅馬甲們像工蟻般穿梭。磁條板上的粉筆字開始跳動，深科技瞬間沖到7.92元，散戶大廳爆發(fā)出歡呼。
"999手托單！"勞力士男人拍著程海椅背，"看見沒？這是莊家護盤的鐵證！"他翻出大哥大按號碼："給我掛7.95元買進五千手..."
程海摸到褲袋里的BP機。林雨晴發(fā)來的暗語在屏幕閃爍："臺風眼距港口37海里。"這是他們約定的信號——當臺風路徑威脅貨輪航行時，深科技的出口訂單必然受阻。
★10:17
第一波賣單突然涌現(xiàn)。深科技從7.98元垂直下墜，粉筆擦過黑板的尖叫蓋過暴雨聲。程?？匆娦⊥醯氖衷诙?，擦改價格時把"7.65"寫成扭曲的"7.56"。
"假的！都是假摔！"勞力士男人扯開領口，金鏈子在冷汗里泛著油光，"這是洗盤，馬上要V型反轉(zhuǎn)！老子縱橫股市幾多年，還看不透這點小伎倆！"
程海起身走向柜臺，存折在防彈玻璃上敲出悶響："7.5元，滿倉深科技。"小王掃了眼金額，蘸水筆尖在委托單上洇開墨團："你...確定？"
暴雨拍打著營業(yè)廳的霓虹燈牌，紅綠交錯的燈光在委托單上流淌。程海簽字的手很穩(wěn)，他想起三天前跟蹤東風卡車的那個雨夜。當最后一箱貨物裝船時，他聽見碼頭工人用粵語罵："趕著送死啊，臺風天出貨..."
★11:03
股價跌破7.4元時，散戶大廳響起第一聲哀嚎。穿碎花裙的大媽撕著交割單，紙屑混著眼淚黏在磁條板上。勞力士男人的大哥大不停震動，他對著話筒咆哮："補保證金！立刻補！"
程海坐在角落啃冷掉的包子，油漬在筆記本上暈開。他翻到三個月前記錄的數(shù)據(jù)：深科技每次急跌超過15%，次日都會出現(xiàn)技術性反彈。但這次不一樣——港口監(jiān)控顯示，那批冒雨出港的貨輪根本沒有離岸！
★13:30
午后的營業(yè)廳彌漫著汗酸頭油雪花膏的混合味道：臺風讓空調(diào)系統(tǒng)癱瘓，吊扇在潮濕空氣里徒勞旋轉(zhuǎn)。深科技在7.3元附近震蕩，程海的賬戶浮虧已達12%。
"后生仔，現(xiàn)在割肉還來得及。"勞力士男人癱在旁邊座位，金鏈子沾著油汗，"我在大戶室有人，明天肯定拉的啦！"
程海突然起身。他看見小王拿著傳真件跑向經(jīng)理室，紙頁在風中翻飛時露出HITACHI（日立集團）的LOGO。這是他們約定的第二個信號——重大利好公告即將發(fā)布。
★14:55
距離收盤還有五分鐘，深科技突然涌現(xiàn)十萬手買單。磁條板上的粉筆幾乎跟不上價格跳動，小王擦黑板的動作像在跳機械舞。7.8...7.9...8.1...
"漲停了！漲停了！"整個大廳陷入癲狂。程?？粗~戶里的盈利數(shù)字，耳邊卻響起機械廠財務科長的警告："那批貨根本沒通過質(zhì)檢..."
穿夢特嬌男人湊過來遞名片："我是永信投資的趙金牙，兄弟明天喝早茶？"他的金牙在漲停的紅光里閃爍，程海聞到古龍水掩蓋下的海腥味——和港口監(jiān)工身上的味道一樣。
★23:48
程海蜷縮在港務局值班室窗外。臺風眼的短暫寧靜里，他拍到震驚的畫面：本該駛向日本的貨輪正在卸貨，深科技的電子元件被重新搬回東風卡車。穿著深藍色制服的監(jiān)工在罵："質(zhì)檢不合格還硬要報關，真TMD脫褲子放屁！"
BP機突然震動，林雨晴發(fā)來新消息："財務部加班改報表。"配圖是深科技大樓徹夜通明的窗口，像極了機械廠破產(chǎn)前夜的場景。
★9月24日 9:30
《證券日報》頭版頭條：《深科技獲日立集團三年代工協(xié)議》。股價跳空高開，趙金牙在VIP室舉著香檳："我說過會破8元吧！"
程海掛出所有持倉單，漲停板瞬間被砸開缺口。他轉(zhuǎn)身離開時，聽見趙金牙對著大哥大怒吼："查這個賬戶！立刻查！"
雨晴的指尖在機械鍵盤上微微發(fā)顫。深科技財務部的IBM AS/400主機泛著幽藍的光，這是1997年全公司最昂貴的設備，存儲著所有不能見光的秘密。她瞥了眼墻上的石英鐘——凌晨1點47分，保安的巡邏間隔是23分鐘。
"正在訪問AR子系統(tǒng)..."屏幕上的綠色命令行不斷滾動。三天前植入的后門程序正在破解應收賬款模塊的加密層，但是進度條卡在89%已經(jīng)十分鐘有之久。林雨晴摸出程海給的特制軟盤，上面貼著"Windows 95啟動盤"的標簽，實際裝載著從黑市淘來的解密工具。
當軟驅(qū)發(fā)出尖銳的讀盤聲時，走廊突然傳來鑰匙串的叮當聲。林雨晴迅速抽出軟盤塞進胸罩，手指飛速敲擊："LOG OFF SYSTEM..."屏幕剛恢復成財務報表界面，保安的手電光就刺破了門縫。
"林會計又加班？"保安老張的膠鞋在地毯上吱呀作響，"主機房溫度不能低于20度，您這..."他瞥見顯示器后的咖啡杯，杯底殘留著速溶咖啡的褐色痕跡。
林雨晴攏了攏披肩："月底結賬，王總監(jiān)催得急。"她故意讓老張看見桌面的成本核算表，右下角蓋著財務總監(jiān)的私章。這個偽造的加班審批單，是程海用掃描儀和彩色打印機制作的杰作。
"林會計長得漂亮又受重視，人才啊。不知道哪個混小子有福氣娶你！"老張不疑有他，打著哈哈轉(zhuǎn)身走了，還貼心的帶上了門。
林雨晴的手指在鍵盤上凝滯。深科技財務系統(tǒng)的應收賬款列表里，"泛太平洋貿(mào)易"的名字像狡猾的狼牙，隱藏在列項里貌似平淡無奇。這家注冊在巴拿馬的公司，連續(xù)三年占據(jù)四千萬應收款，卻從未有過實際匯款記錄。
"小林，海關報關單補上了嗎？"財務總監(jiān)王曼麗的高跟鞋聲由遠及近。林雨晴迅速切換屏幕，Excel表格里的異常數(shù)據(jù)瞬間變成合規(guī)報表："正在核對集裝箱編號。"
深夜十一點，整層辦公樓只剩她頭頂?shù)娜展鉄粼谖锁Q。林雨晴摸出程海給的特制U盤，插入主機時手心滲出冷汗。進度條走到87%時，警報聲突然炸響，所有屏幕同時藍屏。
"你在干什么？"保安的手電光刺破黑暗。林雨晴拔出發(fā)燙的U盤塞進內(nèi)衣，抓起桌面的咖啡杯："打印機故障，我找IT值班."說罷，佯裝手抖，咖啡潑在財務報表上："看庫存周轉(zhuǎn)率！"
林雨晴的羊毛裙被冷汗浸透。AS/400主機吐出最后一條解密記錄時，她終于看到了完整的海外客戶列表。"泛太平洋貿(mào)易"的注冊地址在開曼群島，董事簽名欄的筆跡竟與批示文件的如出一轍。
打印機突然發(fā)出異響。林雨晴沖到走廊盡頭的惠普激光打印機前，發(fā)現(xiàn)出紙口卡著半張報關單——貨物編號與她在港口偷拍的集裝箱完全一致，但金額被篡改了三倍。
"小林對報關業(yè)務感興趣？"財務總監(jiān)王曼麗鬼魅般出現(xiàn)在身后，香奈兒五號的香水味裹著寒意。林雨晴感覺后腰被硬物頂住，那是王曼麗藏在Gucci手包里的防狼電擊器。
"王總，這單子..."她故意讓聲音發(fā)顫，"好像和系統(tǒng)里的記錄不符..."
"臺風天容易出亂子。"王曼麗抽走報關單撕成碎片，"早點回家吧，你媽媽不是還在住院？"
程海蜷縮在城中村的黑網(wǎng)吧里，屏幕藍光照亮他滿是胡茬的下巴。通過林雨晴提供的IP地址，他正用telnet嘗試遠程接入深科技內(nèi)網(wǎng)。破舊的聯(lián)想電腦突然死機，硬盤發(fā)出惱人的嗡鳴。
"老板，換機！"他彈了彈煙灰，后頸的刀疤在顯示屏反光中若隱若現(xiàn)。這是月前在港口被黑衣人劃傷的，當時他剛拍下"深A-327"貨車的異常卸貨。
新開的機器預裝了Red Hat Linux系統(tǒng)。程海插入自制的啟動U盤——里面裝著從美國黑客論壇買來的漏洞利用工具。當他用nmap掃描深科技防火墻時，發(fā)現(xiàn)端口1433的SQL Server服務存在未修補的緩沖區(qū)溢出漏洞。
"Got you."程海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十指在鍵盤上翻飛，溢出攻擊代碼像毒蛇般鉆入企業(yè)內(nèi)網(wǎng)。突然跳出的管理員權限提示框讓他瞳孔收縮——屏幕上的登錄名顯示"ZhouMB"。程海大吃一驚，怎么又是這個姓名縮寫！盯著屏幕上的十六進制代碼，這是從深科技服務器抓取的加密數(shù)據(jù)庫。他在黑市購買的俄羅斯解密軟件不斷報錯，直到發(fā)現(xiàn)數(shù)據(jù)包頭部有熟悉的特征碼——這是用副市長辦公室的加密機生成的數(shù)字簽名。
"需要物理接觸加密狗。"程海給林雨晴發(fā)去暗語。當晚，他潛入電子城淘到1996年產(chǎn)的同型號加密狗，在出租屋里用焊槍改造電路板。當復制品成功騙過系統(tǒng)驗證時，窗外傳來刺耳的剎車聲。
三個黑衣人正在樓下抽煙。程海拔掉網(wǎng)線，將解密出的賬本片段用針式打印機輸出。老式打印頭的噪音中，他聽見樓梯間的腳步聲在四樓停住——那是林雨晴家的樓層。
林雨晴將加密狗藏在衛(wèi)生巾包裝里。午休時她溜進女廁隔間，把設備粘在天花板通風口。這個位置正對更衣室的IBM主機，程海說過這里能接收到藍牙信號。
"發(fā)現(xiàn)無線嗅探器！"程海突然在IRC聊天室看到警報。他遠程激活林雨晴工位電腦的調(diào)制解調(diào)器，通過電話線發(fā)起撥號攻擊。當防火墻日志開始滾動告警信息時，主機房的備用電源突然跳閘。
黑暗中，林雨晴摸到主機后的USB接口。加密狗插入的瞬間，程海在十公里外同步啟動數(shù)據(jù)抓取。進度條走到100%時，保安的手電光照亮了她的側(cè)臉。
"林會計在找什么？"王曼麗的聲音帶著冷笑。林雨晴突然彎腰咳嗽，順勢將加密狗踢進主機柜底部的線纜堆。當保安搬動機柜時，她看見程海發(fā)的最后一條信息："數(shù)據(jù)到手，速離！"
程海在網(wǎng)吧廁所隔間里展開熱敏紙。這是從針式打印機搶救出的片段，上面記錄著深科技向維爾京群島公司的轉(zhuǎn)賬記錄。當他用檸檬汁涂抹紙面時，隱藏的紫外線油墨顯露出真正的收款方——周慕白侄女控制的慈善基金會。
當晚，程海的黑客據(jù)點遭突擊檢查。他翻窗逃入后巷時，隨身攜帶的Zip磁盤掉進下水道。那是唯一存有關鍵證據(jù)的存儲介質(zhì)，此刻正泡在污水中逐漸失效。
老吳趴在港務局圍墻外的灌木叢里，尼康F5相機裹著防雨布。連續(xù)三晚的蹲守讓他的老寒腿刺痛難忍，但鏡頭里"深A-327"貨車的異常舉動讓他亢奮——這輛本該駛向碼頭的車，正在3號倉庫卸貨。
突然有雪亮的遠光燈刺來。兩個黑影翻過集裝箱逼近，老吳抓起相機翻滾進排水溝。打斗中鏡頭碎裂，但記憶卡被他塞進排水管縫隙。當警笛聲響起時，他摸到襲擊者掉落的徽章——上面刻著海關緝私局的鷹徽。
"這不是普通搶劫。"老吳在急診室對程海比劃，"那人使的是軍用擒拿術。"CT片顯示他斷了兩根肋骨，但藏在石膏里的微型相機完好無損。
程海換上皺巴巴的西裝，胸前別著假工牌走進永信投資。趙金牙的辦公室彌漫著雪茄味，墻上的液晶屏顯示著芝加哥期貨交易所的實時行情。
"小程啊，你在自營部先熟悉夜盤。"趙金牙的金牙閃著寒光，"今晚有筆納斯達克的暗盤交易..."程海盯著他無名指的戒指，內(nèi)側(cè)刻著"ZMB"的縮寫?！癦MB？難道是……”程海不敢再往下想。
凌晨兩點，程海在碎紙機里發(fā)現(xiàn)未完全銷毀的協(xié)議。永信投資通過開曼群島公司，與華爾街對沖基金進行TRS總收益互換。當他用手機拍攝時，背后突然響起子彈上膛的輕響。
林雨晴的豐田卡羅拉在盤山公路打滑時，后視鏡里那輛黑色奧迪已經(jīng)追了半小時。她單手握住方向盤，另一只手摸進挎包，沾著血的報關單散發(fā)著油墨味——這是從海關檔案室偷換出來的原件。
"上個月15號的記錄是偽造的..."她對著耳機喊話，輪胎碾過碎石路的聲響蓋過程海的回應。奧迪突然加速沖撞，林雨晴猛打方向盤，車身擦著護欄迸出火花。在車輛翻滾的瞬間，她把賬本塞進駕駛座夾層。
重癥監(jiān)護室的燈光慘白。林雨晴用還能活動的右手食指，蘸著傷口滲出的血，在護士的值班表背面畫出樹狀圖。當程海辨認出"周慕白小姨子"的名字時，監(jiān)測儀突然發(fā)出刺耳的警報。
老吳舉著放大鏡趴在印刷車間，鼻尖幾乎貼上油墨未干的報關單。這是通過地下渠道搞到的樣本，在紫外線燈下顯現(xiàn)出微縮編碼。"每批假單都有防偽暗記，"印刷廠老廠長哆嗦著說，"周慕白的人上月剛來升級過模板。"
程海在倉庫角落找到臺老式海德堡印刷機，齒輪間卡著半張未銷毀的菲林片。當他用手機閃光燈透射時，隱藏在關徽圖案里的電子水印逐漸清晰——這是副市長審批的編號。
調(diào)查組進駐前夜，印刷廠突發(fā)大火。老吳從火場搶出半本交接記錄，內(nèi)頁的指紋與周慕白書房搜出的雪茄盒完全匹配。但當他在新聞發(fā)布會展示證據(jù)時，印刷廠老板突然翻供，稱所有指控都是誣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