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那落下的雙鉞,沈溪洞只覺得時間在漸漸變慢。
可惜,最終還是技不如人。
娘當年說過,人死之前,總會跑過走馬燈。
只是他的走馬燈,似乎只剩下了一個人。
他的表姐,佳音。
那天,他纏著林佳音上山采藥,要不是表姐跟在他身后,恐怕,他早就死在毒蛇之口了。
可嘆,滅門之仇還沒查清,就逞英雄要死了。
忽的,周圍掀起一陣氣浪,原本落下的雙鉞,頓時消失在視野中。
沈溪洞抬頭看去,只見金抳站在身前,皺著眉頭看著虎爪。
那虎爪哪會放過沈溪洞,雙腿一蹬,頓時消失在原地。
金抳微微側(cè)身,一掌打出,消失的虎爪頓時現(xiàn)出蹤跡,被擊飛了出去,口中鮮血如同斷橋一般灑落空中。
看著落地的虎爪,此時周圍又落下三人。
“鹿角、魚尾、熊掌”金抳默默的念著那三人的名字。
沈溪洞跪在地上,抬眼看去。
鹿角仍舊是那副消瘦的身形,臉上猥瑣之色也未消失,只是手臂上還殘留了些許黑色,似乎是上次留下的劇毒沒有完全治愈。
熊掌把禪杖往殘雪里一頓,碗口粗的玄鐵杖桿竟陷地三寸“你是何人?敢來壞神教好事?!?/p>
這人裹著半舊的海青袍,粗麻布料繃在花崗巖般的胸膛上,衣襟處暴露出大片鐵灰色的胸毛。
九枚金環(huán)隨著呼吸在脖頸間顫動,當真有幾分怒目金剛的威儀——若忽略那道橫貫左臉的刀疤,以及禪杖頂端九個鏤空鬼面里塞著的風干人舌。
三十步外,魚尾正用鐵扇尖挑弄發(fā)梢。銀紅襦裙開衩直逼腿根,金絲絞的抹胸堪堪兜住兩團雪浪,偏生腰間還懸著串鎏金鈴鐺。
“我們不過是捉拿一個偷東西的小賊,還請這位官人松松手,莫管閑事的好。”
她忽然旋開鐵扇掩唇輕笑,七十二根扇骨末端綴著的銀鱗片嘩啦啦響成一片,倒把正午陽光裁成細碎的刃,盡數(shù)潑在那雙勾著靛藍眼線的眸子里。鐵扇合攏時,寒鐵打造的扇緣正抵住鎖骨下方半寸,恰是道新鮮的血痕。
金抳并未有任何言語,他立在沈溪洞身前,連三丈外的竹梢都停止了搖晃。
霜色布履碾著半融的殘雪,天青布袍乍看是尋常生員制式,細瞧才見襟口暗繡的二十八宿星圖正隨呼吸明滅。
垂在身側(cè)的右手虛握著幾片黑色殘布,帶著絲絲鮮血的殘布卻連最細小的褶皺都不曾浮動——方圓十步內(nèi)的塵埃都被某種無形氣勁釘死在原位。
當他把左手從背后移到腹前時,整片竹林突然響起潮水退卻般的簌簌聲。束發(fā)的葛巾末端綴著枚棗核大的玉蟬,此刻正懸在耳后兩寸處微微震顫,倒似被指尖流淌的無形內(nèi)力托著。
那張被江州煙雨浸潤過的面龐分明透著書卷氣,偏生右眉斷處生著粒朱砂痣,恰如絕句里最桀驁的那個押韻。
吞日教那四個護法也察覺到這四周的變化,面對金抳不由得認真起來。
忽的,竹林深處響起響箭的聲音,四人互看一眼,急忙退了出去,消失于茫茫竹林中。
直至此時,沈溪洞終于是撐不住了,只來得及拉了一把師父的褲腿,便沒了知覺。
恍惚間,一條白魚沉入水中,滿池星斗都朝著東南方偏了半寸。羊脂玉雕的魚身泛起月華,鱗片邊緣開始滲出珍珠色的光暈——第三圈漣漪蕩開時,那尾魚已掙開玉佩形骸,攪碎了倒映在池心的弦月。
白魚游經(jīng)處,浮萍自動裂成太極弧線,睡蓮閉合的花苞被魚尾掃過,突然抖落七顆螢火。當它第七次繞過橫臥池底的老青石,東南角那叢荷葉突然卷起半邊裙裾,露出藏了整夏的淡粉色蓮蓬。
子時的打更聲從三條街外傳來時,白魚正躍向北斗星方位。水面騰起的剎那,西北角陰影里突然游出條玄玉般的黑魚——那原是浸在池底二十年的墨玉擺件,此刻卻裹著星輝凝成實體。
兩條魚在空中交匯成完整的太極紋。
“呼!”
沈溪洞猛然驚醒了過來,一把握住了自己胸前的黑魚玉佩。
這是那天跟佳音上山采藥時,二奶奶送給他跟佳音的成人禮。
佳音覺得黑魚不好看,便兀自拿走了那條白魚。
二奶奶說那是讓他們能夠同心為沈家出力的象征,等日后執(zhí)掌沈家,也要合心合力。
沈溪洞呆呆的看著黑魚玉佩,作為沈家小輩中唯一的一個男孩,他被寄予眾望。
就在他看著玉佩時,樓下隱約傳來交談的聲音。
側(cè)身推開房門,透過一條縫隙向下看去。只見幾個商人模樣的客人,帶著貨物正在樓下讓掌柜的上菜,盯了許久,未曾見到他們有別的動作,這才松了口氣,將門合上。
“怎么了?”
一道低沉的男聲傳入沈溪洞耳中,嚇得他忙回身看去,卻見到金抳已經(jīng)將油燈緩緩點燃,照亮了整個房間。
“臭小子,逞英雄的時候不是挺威風的嗎?怎么剛才昏迷的時候哼哼唧唧的,還不如人家一個小姑娘!”金抳一句話徹底將他之前那副世外高人的模樣破壞殆盡。
直到這時,沈溪洞才注意到房間中的另一張床上躺著臉色蒼白的盧雨。
“那天,你就是給這個姑娘送藥去了?”
沈溪洞看著金抳點了點頭“師父。。。她怎么樣了?”
金抳撇了撇嘴,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她沒什么事了,幸虧你小子幫她止了血,不然根本撐不到回來。”
“師父,吞日教。。?!?/p>
“無妨,他們短時間內(nèi)應該是不回來了”金抳頓了頓“不過。。?!?/p>
沈溪洞看著金抳,想起了昏倒前看到的那黑色布條。
“師父,你是說咱們在土地廟遇到的那個人?”
“那人的實力雖然差我一截,但看行事手法,應該不是吞日教之人”金抳頓了頓,神色有點凝重“他的輕功極為了得,帶著我轉(zhuǎn)了半個宋州城,把我引向你那邊。”
沈溪洞聽聞皺起了眉頭“師父,他想干什么?”
金抳搖了搖頭“不知道,但我擔心他還會再來。”
“那師父,咱們。。?!?/p>
“無妨,你先看著她,我去外面看看,切記小心行事!”
交代完沈溪洞的金抳,擠過門縫,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看著還在昏迷的盧雨,去求藥的應該就是她跟劉全宇了。
那劉全宇現(xiàn)在何處?
想著這些,沈溪洞不覺有些困倦。
就在這時,一陣哼哼聲突然將他驚醒,定睛一看,盧雨不知何時已經(jīng)睜開了眼睛。
“你。。。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