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月下藥香晨曦微露,阮如初踏入軍營時,空氣中還帶著昨夜雨后的濕潤。
瘟疫平息已半月有余,她仍每日來軍營教授士兵基礎醫(yī)理。葉淮瑾派來的兩名親兵如影隨形,
起初惹來不少閑言碎語,如今大家已習以為常。"阮姑娘早!
"一名年輕士兵紅著臉遞上一包東西,"這是我家自制的杏干,聽說...聽說對嗓子好。
"阮如初微笑著接過:"多謝。今日正好要講止咳化痰的方子,可以拿來當例子。
"士兵們很快聚集在臨時搭建的講棚下。阮如初用木炭在木板上畫出人體簡圖,
耐心解釋各個穴位的位置與功效。"百會穴在頭頂正中,按壓可提神醒腦;合谷穴在虎口處,
可止頭痛..."她的聲音清潤如溪水,連最坐不住的士兵都聽得入神。"阮姑娘,
"一個滿臉絡腮胡的老兵舉手,"我婆娘老是說心口疼,該按哪兒?"阮如初走到他身邊,
輕輕點在他的手腕內(nèi)側:"內(nèi)關穴在這里,每日按壓百次,可緩解心絞痛。"她頓了頓,
眼中閃過一絲狡黠,"不過最好還是少氣你夫人,這比什么藥都管用。"眾人哄堂大笑。
阮如初不經(jīng)意間抬眼,看到葉淮瑾不知何時已站在講棚邊緣,雙臂抱胸倚著木柱,
唇角微微上揚。陽光透過棚頂?shù)目p隙,在他剛毅的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
"將軍也要來聽課嗎?"她脫口而出,隨即后悔自己的冒失。士兵們的笑聲戛然而止,
齊刷刷轉(zhuǎn)頭。葉淮瑾面不改色:"路過而已。"他頓了頓,又補充道,"講得不錯。
"簡單的幾個字,卻讓阮如初耳根發(fā)熱。葉淮瑾已轉(zhuǎn)身離去,
深藍色披風在身后劃出一道凌厲的弧線。課后,阮如初照例去藥房整理新到的藥材。推開門,
一股混雜的藥香撲面而來。她深吸一口氣,這種氣味總能讓她心安。
正在分揀一批新到的當歸時,門又被推開,葉淮瑾高大的身影出現(xiàn)在門口。"將軍?
"阮如初手中的藥秤微微一顫。葉淮瑾走到她身旁的木架前,
取下一卷竹簡:"來取《本草經(jīng)》。"他看了眼她面前的藥材,"當歸?""嗯,
這批成色很好。"阮如初拿起一塊,"斷面黃白色,油潤,氣味濃郁,是上品。
"葉淮瑾接過,在指尖輕輕捻動:"隴西產(chǎn)的,至少五年生。
"阮如初驚訝地抬頭:"將軍連這個都懂?""先父教的。"葉淮瑾的聲音少見地柔和下來,
"他常說,識藥如識人,不能只看表面。"阮如初若有所思:"我爹也說過類似的話。
他說藥材有靈性,你對它好,它才會發(fā)揮最大藥效。"她指向一旁整齊排列的藥柜,
"所以我按五行五味分類,再根據(jù)藥性相生相克安排位置。"葉淮瑾順著她的手指看去,
藥柜上貼著小標簽,不僅寫了藥名,還畫著簡單的圖案標識性味歸經(jīng)。
他眼中閃過一絲贊賞:"聰明的方法。""將軍過獎。"阮如初低頭繼續(xù)稱藥,
卻掩飾不住嘴角的笑意。葉淮瑾沒有立即離開,而是站在一旁看她工作。
阮如初的動作嫻熟優(yōu)雅,手指在藥材間穿梭,像在彈奏無聲的樂章。
她偶爾會無意識地哼起小調(diào),思考時習慣輕咬下唇。"這是什么?
"葉淮瑾突然指向角落里一個不起眼的布袋。阮如初順著他的目光看去,
臉色微變:"這是前日清點庫房時發(fā)現(xiàn)的,混在正常藥材里。"她解開布袋,
露出幾株干枯的草莖,呈不自然的紫黑色,"我從沒見過這種藥,味道也很奇怪。
"葉淮瑾拿起一株仔細端詳,眉頭漸漸皺起:"從哪里進的?""賬冊上寫是城南李家藥行,
但..."阮如初壓低聲音,"我對比過其他從李家進的貨,包裝手法完全不同。
"葉淮瑾的眼神驟然銳利,像出鞘的利劍。他迅速將那袋藥材收好:"此事不要聲張。
"頓了頓,又補充道,"你做得很好。"這突如其來的嚴肅讓阮如初有些不安。
葉淮瑾似乎察覺到了,語氣緩和下來:"近日我要外出巡查邊境,可能半月不回。
軍營藥房仍需要你照看。""將軍放心。"阮如初點頭,忍不住問,
"邊境...有什么問題嗎?"葉淮瑾的目光深沉如潭:"希望沒有。"他沒有多作解釋,
轉(zhuǎn)身離去前突然回頭,"你上次配的安神茶...還有嗎?"阮如初眨了眨眼:"有,
我明日帶些來。"夜深人靜,阮如初在自家藥房里挑選著藥材。茯苓寧心,酸棗仁安神,
柏子仁養(yǎng)心...她特意加了一味遠志,據(jù)說能解憂。想到葉淮瑾提起父親時那一瞬的柔和,
她又添了幾片合歡花。"這么晚還不睡?"阮如初嚇了一跳,
轉(zhuǎn)頭看見父親披著外衣站在門口。"配點安神茶。"她繼續(xù)搗藥,"葉將軍說他要外出巡查,
想帶些路上喝。"阮老爺走進來,坐在她對面:"如初啊,你跟那位葉將軍...""爹,
"阮如初手上動作不停,"我們只是...朋友。"這個詞說出口,
心里泛起一絲異樣的漣漪。阮老爺嘆了口氣:"將軍門第太高,
不是我們商賈之家能攀得上的。爹是怕你...""我知道分寸。"阮如初打斷他,
聲音卻很柔和,"放心吧,爹。"次日清晨,阮如初將精心配制的安神茶送到將軍府,
卻被告知葉淮瑾天未亮就已出發(fā)。失望之余,她把茶包交給了府上老管家。"將軍回來時,
請轉(zhuǎn)交給他。"老管家笑瞇瞇地接過:"姑娘有心了。將軍臨行前還特意吩咐,
要老奴每日給姑娘送新鮮的山楂糕去,說是...說是對姑娘的胃病有益。"阮如初怔住了。
她確實有胃痛的毛病,但從未對葉淮瑾提起過。他是怎么知道的?
回想起那些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藥房里的她最愛的藥材,心頭涌上一股暖流。接下來半月,
阮如初照常往返于家和軍營之間。葉淮瑾不在,她反而更忙了——不僅要教士兵醫(yī)術,
還要監(jiān)督藥房運作,記錄每一筆藥材進出。那袋奇怪的藥材一直縈繞在她心頭,
她悄悄查閱了家中所有醫(yī)書,卻找不到匹配的記錄。一個滿月之夜,
阮如初在藥房整理賬冊到很晚。走出房門時,軍營已一片寂靜。月光如水,灑在青石地面上。
她本欲直接回家,卻聽到校場方向傳來規(guī)律的"唰唰"聲,像是利刃劃破空氣。鬼使神差地,
她循聲走去。校場中央,一個熟悉的身影正在月下舞劍。葉淮瑾只著白色中衣,
黑色長發(fā)松散地束在腦后,手中長劍在月光下劃出一道道銀亮的弧線。他的動作行云流水,
卻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壓抑,仿佛在通過這種方式宣泄什么。阮如初躲在陰影里,不敢出聲。
葉淮瑾突然一個急轉(zhuǎn)身,劍尖直指她的方向。"誰?"阮如初只得走出來:"是...是我。
"葉淮瑾收劍入鞘,額頭上還有細密的汗珠:"阮姑娘?這么晚還在軍營?
""整理賬冊忘了時辰。"阮如初走近幾步,驚訝地發(fā)現(xiàn)他眼中有血絲,
"將軍什么時候回來的?不是說要去半月嗎?""剛回。"葉淮瑾簡短地回答,
從架子上取下布巾擦汗,"有些事需要處理。"月光下,他輪廓分明的臉顯得格外疲憊。
阮如初鼓起勇氣:"將軍看起來需要休息。我...我?guī)Я税采癫鑱?,本想留給您的,
沒想到您提前回來了。"葉淮瑾微微一怔:"你一直帶著?""嗯,
想著您隨時可能回來..."阮如初突然意識到這話聽起來太過關切,連忙補充,
"反正也不占地方。"葉淮瑾的唇角微不可察地上揚:"正好渴了。
"兩人來到校場邊的涼亭。阮如初取出隨身攜帶的小茶包,用熱水沖泡。
茶湯在月光下呈現(xiàn)出琥珀色,散發(fā)出淡淡的香氣。"加了遠志和合歡花,"她輕聲道,
"比之前的配方更助眠。"葉淮瑾接過,輕啜一口:"好茶。"他沉默片刻,突然問,
"你相信人有前世嗎?"阮如初沒想到他會問這個:"我...不確定。但家父常說,
藥材有記憶,能記住采摘它的人的手溫。""有趣的看法。"葉淮瑾望向遠處的月亮,
"邊關有個傳說,說戰(zhàn)死的人會化作草原上的白花,等待故人來采。
"他的聲音里有一種阮如初從未聽過的憂傷。她不知該如何接話,只好低頭喝茶。"抱歉,
說了奇怪的話。"葉淮瑾搖搖頭,又恢復了往日的沉穩(wěn),
"明日我要查看那批邊境藥材的記錄,你能準備一下嗎?""當然。"阮如初點頭,
猶豫了一下又問,"將軍在邊境...看到什么了嗎?"葉淮瑾的目光驟然銳利,
在月光下如刀鋒般冷冽:"看到了一些不該出現(xiàn)的東西。"他沒有細說,轉(zhuǎn)而問道,
"那袋奇怪的藥材,你還發(fā)現(xiàn)什么異常嗎?"阮如初搖頭:"我查遍了家中醫(yī)書,沒有記載。
不過..."她猶豫了一下,"前天在藥市看到有商販在賣類似的,說是從北狄來的稀罕貨。
"葉淮瑾的身體微微前傾:"哪個商販?""城南角的胡人攤子,紅帳篷那個。
"阮如初仔細觀察他的表情,"將軍認識這種藥?"葉淮瑾沒有直接回答:"以后見到,
不要碰,也不要聞。記住了?"阮如初鄭重點頭。夜風拂過,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顫。
葉淮瑾立刻解下自己的披風遞給她。"時候不早了,我送你回去。
"披風上殘留著體溫和淡淡的松木香,阮如初裹緊了些,心頭涌上一股暖意。
兩人并肩走在月光下,影子在地上交織在一起。"將軍,"阮如初突然開口,
"如果...如果那些藥材真有問題,我能幫上什么忙嗎?"葉淮瑾停下腳步,
月光下他的側臉如雕塑般棱角分明:"你已經(jīng)幫了很多。"他的聲音很輕,卻很堅定,
"謝謝你...的茶。"這一刻,他不再是那個高高在上的將軍,
只是一個疲憊的、需要安慰的普通人。阮如初突然有種沖動,想伸手撫平他眉間的皺紋。
但她只是緊了緊披風,輕聲道:"隨時愿意效勞。"第五章 香囊暗藏"阮姑娘,
這是右相府送來的請?zhí)?阮如初從藥碾上抬起頭,接過管家遞來的燙金帖子。展開一看,
竟是邀請她參加三日后右相府舉辦的春日花會。"怎么會請我?"阮如初困惑地皺眉。
阮家雖是城中大藥商,但終究是商賈之流,從未被邀請過這等貴族聚會。
管家低聲道:"聽送帖的人說,是因姑娘在瘟疫中立了功,右相大人特意邀請的。
"阮老爺聞訊趕來,拿著請?zhí)磸筒榭矗?奇怪,右相素來與武官不睦,
葉將軍又剛彈劾過他克扣軍餉...如初,這宴無好宴啊。
"阮如初輕撫請?zhí)吘壘碌纳徎y:"可若不去,豈不是更落人口實?"三日后,
阮如初穿著一身淡藕色繡蘭花的衣裙,乘著家中最好的馬車來到右相府。臨行前,
她特意將幾包常用藥粉藏在袖袋里——這是她第一次獨自參加貴族聚會,心中忐忑不安。
右相府邸金碧輝煌,朱漆大門上的銅釘在陽光下閃閃發(fā)亮。阮如初遞上請?zhí)?/p>
被侍女引入后花園。園中衣香鬢影,數(shù)十位貴族小姐夫人三三兩兩聚在花樹下,談笑風生。
"這位就是阮姑娘吧?"一位穿著鵝黃色紗裙的少女迎上來,眉眼如畫卻帶著幾分傲氣,
"我是右相府的三小姐,柳如煙。"阮如初福身行禮:"柳小姐好。"柳如煙上下打量她,
目光在她發(fā)間簡單的銀簪上停留片刻,唇角微勾:"阮姑娘果然如傳聞中一般...樸素。
"她故意拉長聲調(diào),"來,我為你引見幾位姐妹。"阮如初被帶到一群貴女中間,
頓時如墜冰窟。那些小姐們表面上熱情,眼神卻滿是輕蔑。
有人"不經(jīng)意"地問她家中做何營生,有人"好奇"商賈之女如何識得字,
更有人直接問她與葉將軍"究竟有何交情"。"聽聞阮姑娘常在軍營出入?
"一位穿紅衣的小姐用團扇掩著嘴,"真是...勇敢呢。
"柳如煙輕笑:"葉將軍素來不近女色,阮姑娘能得他青睞,想必有過人之處。
"她意有所指地眨眨眼,"不知是醫(yī)術...還是其他什么?"阮如初指尖發(fā)冷,
臉上卻維持著得體的微笑:"民女只是奉官府之命協(xié)助抗疫,不敢當'青睞'二字。
""哎呀,謙虛了。"柳如煙親自為她斟了杯酒,"誰不知道葉將軍派親兵日日護送阮姑娘?
這等殊榮,連郡主都未曾有過呢。"阮如初接過酒杯,輕抿一口。酒液辛辣,
嗆得她喉嚨發(fā)燙。周圍的竊竊私語如毒蛇般鉆入耳中。
是個賣藥的...""將軍不過圖個新鮮...""這等身份也配來花會...""阮姑娘,
"柳如煙突然提高聲音,"聽聞你精通藥理,能否為我們講講這園中花卉的藥用價值?
"她指向不遠處一片艷麗的花朵,"比如那些,叫什么來著?"阮如初順著她手指看去,
那是幾株盛放的牡丹。她平靜地回答:"那是牡丹,根皮可入藥,稱丹皮,有清熱涼血之效。
""哦?"柳如煙故作驚訝,"我還以為是哪里的野花呢,畢竟這么...俗艷。
"周圍爆發(fā)出一陣刻意壓低的笑聲。阮如初握緊拳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就在這時,
園門口突然傳來一陣騷動。"葉將軍到!"阮如初猛地抬頭,只見葉淮瑾一身墨藍錦袍,
腰間玉帶生輝,正大步走入園中。所有貴女立刻整理衣冠,擺出最得體的笑容。
柳如煙更是瞬間變了臉色,快步迎上去。"葉將軍大駕光臨,蓬蓽生輝!
"葉淮瑾冷淡地點頭致意,目光卻越過她,直接鎖定了站在人群中的阮如初。他大步走來,
所到之處,貴女們紛紛退讓。"阮姑娘。"他在阮如初面前站定,聲音比平時柔和許多,
"正巧路過,聽說你在此,便進來看看。"阮如初驚訝地看著他。
葉淮瑾眼中帶著她從未見過的溫度,甚至微微向她傾身,仿佛兩人之間有什么默契。
"將軍認識阮姑娘?"柳如煙強笑著插話。葉淮瑾連眼神都沒給她一個:"阮姑娘醫(yī)術高明,
救治我軍將士無數(shù),是本將的座上賓。"他轉(zhuǎn)向阮如初,"正好有事請教,
不知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阮如初會意,向他行了一禮:"榮幸之至。
"在滿園震驚的目光中,葉淮瑾親自為阮如初引路,帶她離開了貴女們的包圍。
他們走到一處僻靜的回廊下,阮如初終于長舒一口氣。"多謝將軍解圍。"她真誠地說,
"不過...將軍真是'路過'嗎?"葉淮瑾唇角微勾:"趙虎聽說你受邀來右相府,
覺得不妥,通知了我。"他頓了頓,"右相與我不和,這場花會恐怕別有用心。
"阮如初點頭:"我也覺得奇怪。只是沒想到那些小姐們會如此...""尖酸刻???
"葉淮瑾替她說完,眼中閃過一絲怒意,"你不該受這種委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