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1年6月22日中午12時47分
布列斯特要塞北門外圍
炮聲暫歇的間隙,保羅聽到了一種奇怪的聲音——成千上萬只蜜蜂在嗡鳴。他掀開駕駛員艙蓋,熱浪裹挾著硝煙撲面而來。那不是蜜蜂,是蒼蠅。它們已經(jīng)聚集在早上第一波進攻中陣亡的士兵尸體上,在三十多度的高溫下,有些尸體已經(jīng)開始膨脹。
"舒爾茨!把腦袋縮回來!"施耐德中士在炮塔里吼道,"俄國狙擊手就喜歡你們這些好奇寶寶。"
保羅趕緊低頭,一發(fā)子彈隨即擦過炮塔,發(fā)出刺耳的金屬刮擦聲。他渾身一顫,額頭抵在冰冷的操縱桿上。這不是《坦克世界》里按W鍵就能沖鋒的簡單地圖,這里是真實的布列斯特要塞——用磚石、鋼鐵和血肉構(gòu)筑的死亡迷宮。
"聽好了,菜鳥們。"施耐德召集車組簡短交代,"第45步兵師已經(jīng)在北門打開缺口,但被中央堡壘的機槍壓制。我們的任務(wù)是掩護工兵炸開西側(cè)圍墻。克魯格,優(yōu)先解決那些該死的機槍巢。"
保羅檢查了儀表盤。右發(fā)動機溫度偏高,但還能堅持。他瞥了眼卡爾留下的血跡,現(xiàn)在那里坐著新來的機電員莫里茨,一個眼神陰郁的中年人,據(jù)說從法國戰(zhàn)役時就跟著施耐德。
"駕駛員,"施耐德突然壓低聲音,"你早上救了大家一命。現(xiàn)在給我繼續(xù)保持那種機靈勁兒,明白嗎?"
保羅點點頭,喉嚨發(fā)緊。無線電里傳來進攻命令,他深吸一口氣,推動操縱桿。三號坦克轟鳴著向前,履帶碾過早上被擊毀的一輛蘇軍卡車,金屬框架在負重輪下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要塞輪廓越來越清晰。北門附近的戰(zhàn)斗仍在繼續(xù),德軍步兵依托彈坑和殘骸步步推進。保羅看到一工兵正沿著干涸的護城河移動,他們扛著爆破筒,像一群小心翼翼的螞蟻。
"注意!兩點鐘方向,磚塔!"施耐德突然大喊。
保羅轉(zhuǎn)頭,看到要塞西側(cè)一座半坍塌的磚塔里閃過金屬反光——是機槍!下一秒,子彈如暴雨般傾瀉在坦克前方的地面上,激起一串塵土。兩名德軍工兵應聲倒地,其余人撲向最近的掩體。
"克魯格!"
"瞄準了!"炮手冷靜回應。炮塔緩緩轉(zhuǎn)動,50毫米炮口微微上揚。
炮彈呼嘯而出,磚塔三層炸開一團火球。機槍啞了,但保羅看到有東西從塔上墜落——是一個人,穿著棕褐色制服,四肢在空中徒勞地揮舞,最后像破布娃娃一樣砸在地面上。
"繼續(xù)前進!"施耐德命令道。
他們接近到圍墻兩百米處時,危機突然降臨。保羅從觀察縫看到右側(cè)廢墟中閃過一個低矮的輪廓——坦克!那獨特的傾斜裝甲和粗短炮管他再熟悉不過了。
"T-34!三點鐘方向!"他尖叫出聲,同時猛拉操縱桿。
三號坦克急轉(zhuǎn)向的瞬間,一道橙紅色火舌從廢墟中噴出。炮彈擦著他們的炮塔后方掠過,在遠處炸起一團黑煙。保羅的心臟狂跳不止,手心滲出冷汗。游戲里他可以冷靜地計算裝甲傾角,但現(xiàn)在他聞到了自己恐懼的酸臭味。
"穿甲彈!"施耐德大喊。漢斯手忙腳亂地將炮彈塞入炮膛,差點失手掉落。
"別慌!"克魯格厲聲道,眼睛緊貼瞄準鏡,"駕駛員,給我側(cè)面角度!"
保羅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圖。在《坦克世界》中,對付T-34最有效的戰(zhàn)術(shù)就是繞側(cè)攻擊其薄弱的后部裝甲。他猛踩油門,三號坦克咆哮著劃出一道弧線。
T-34的炮塔開始轉(zhuǎn)動,但太慢了——蘇聯(lián)坦克沒有德軍坦克的指揮塔設(shè)計,車長必須兼任炮手,觀察和瞄準效率大打折扣。保羅突然想起這是1941年,紅軍裝甲兵大多還是新手。
"停!"克魯格喝道。
坦克剎住的瞬間,50毫米炮噴出火舌。炮彈精準命中T-34的發(fā)動機艙,一團火焰從散熱格里噴涌而出。蘇軍坦克的艙蓋猛地掀開,幾個渾身著火的人形掙扎著爬出,在沙地上翻滾慘叫。
"再補一發(fā)!"施耐德命令。
第二發(fā)炮彈徹底終結(jié)了那輛T-34。它的炮塔被炸飛,重重砸在二十米外的廢墟上。保羅盯著那些燃燒的尸體,喉嚨發(fā)緊。在游戲里這只是個戰(zhàn)果數(shù)字,而現(xiàn)在他看到了燒焦的手指仍在神經(jīng)性地抽搐。
"干得漂亮,舒爾茨。"施耐德拍拍他的肩膀,"你怎么知道那里有坦克?"
"灰塵...我看到灰塵揚起的軌跡不對。"保羅撒了個謊。實際上那是游戲培養(yǎng)出的直覺——T-34經(jīng)典的伏擊位置。
無線電突然炸響:"A連3排報告,北門突破受阻,請求裝甲支援!重復,請求裝甲支援!"
施耐德咒罵一聲,抓起話筒回應:"山貓收到,正在轉(zhuǎn)向。"他轉(zhuǎn)向車組,"改變計劃,我們?nèi)ケ遍T。莫里茨,通知連部。"
三號坦克碾過一堆瓦礫轉(zhuǎn)向北門。保羅看到越來越多的德軍尸體散布在開闊地上,有些還保持著爬行的姿勢。北門附近的戰(zhàn)斗已經(jīng)白熱化,蘇軍依托堅固的工事用機槍和狙擊槍收割進攻者的生命。
"上帝啊..."漢斯臉色蒼白地喃喃道。這個昨天還在吹噓要拿鐵十字的少年,此刻正死死抓著艙壁,指節(jié)發(fā)白。
保羅突然注意到北門右側(cè)有個不顯眼的射擊孔,正噴吐著火舌。那位置太刁鉆了,步兵的沖鋒槍根本打不到。
"中士,看到那個機槍巢了嗎?磚拱門下面。"
施耐德瞇起眼睛:"克魯格?"
"角度太小,主炮打不到。"炮手搖頭。
保羅咬了咬牙:"讓我試試。"他調(diào)整坦克角度,直到那個射擊孔出現(xiàn)在前機槍射界內(nèi)。"莫里茨,三發(fā)點射!"
前機槍噴出火舌。第一輪射擊打在磚石上濺起火花,第二輪偏高了。第三輪,保羅看到子彈精準射入那個狹小的開口,機槍頓時啞火。
"見鬼,你是怎么——"
施耐德的話被一聲巨響打斷。整個坦克劇烈震動,儀表盤上的警示燈全部亮起。保羅感到右腿一陣劇痛——一塊被崩飛的金屬碎片扎進了大腿。
"中彈!右側(cè)履帶!"莫里茨大喊。
保羅忍著痛查看損傷。一發(fā)反坦克炮彈擊中了右側(cè)誘導輪,履帶像被斬斷的蛇一樣癱在地上。更糟的是,彈片擊穿了散熱器,冷卻液正汩汩流出。
"全體棄車!快!"施耐德吼道,"燃油要著火了!"
他們手忙腳亂地爬出坦克。保羅剛跳下車身,就聽到子彈呼嘯而過。他撲向最近的彈坑,漢斯和莫里茨緊隨其后。施耐德和克魯格在另一處廢墟后建立了射擊位置。
"你的腿!"漢斯指著保羅血流如注的大腿。
保羅咬牙拔出碎片,撕開急救包胡亂包扎。疼痛讓他眼前發(fā)黑,但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他從彈坑邊緣窺視,發(fā)現(xiàn)射擊來自要塞二層的一個窗口。
"狙擊手...兩點鐘方向,石窗框后面。"他喘息著說。
漢斯舉起沖鋒槍盲目掃射,子彈在石墻上留下白點。對方冷靜地還擊,一發(fā)子彈掀掉了漢斯的鋼盔,少年嚇得癱坐在地。
保羅突然注意到地上有一支工兵遺棄的毛瑟步槍。他抓起步槍,深吸一口氣。在游戲里他最喜歡用狙擊模式精確射擊,但真實的步槍后坐力、風速和心跳都是數(shù)據(jù)無法模擬的。
他等到狙擊手再次露頭的瞬間,扣動扳機。槍托狠狠撞在肩頭,遠處窗口爆出一團血霧,步槍當啷一聲掉到樓下。
"你他媽到底是裝甲兵還是狙擊手?"莫里茨瞪大眼睛。
保羅沒有回答。他正盯著北門方向,那里有一隊德軍突擊工兵終于沖進了要塞。激烈的近戰(zhàn)隨即在走廊和房間內(nèi)爆發(fā),手榴彈的悶響和沖鋒槍的掃射聲此起彼伏。
下午三點二十分,布列斯特要塞北區(qū)終于陷落。保羅和車組隨著第二波步兵進入這座滿目瘡痍的堡壘。走廊里堆滿了雙方士兵的尸體,有些還在抽搐。血腥味、糞便味和火藥味混合成令人作嘔的氣息。
他們在一間軍官休息室找到了卡爾的醫(yī)療記錄——右肩粉碎性骨折,失血過多,已后送華沙。桌上還放著半瓶伏特加,施耐德直接對瓶喝了一大口,然后遞給每個人。
"敬還活著的混蛋們。"中士嘶啞地說。
保羅的嘴唇剛碰到瓶口,外面突然傳來尖叫和爆炸聲。他們沖出去,看到走廊盡頭一群德軍士兵正用火焰噴射器清理最后的抵抗點?;鹧嬷?,幾個渾身是火的蘇軍士兵嚎叫著沖出來,像人形火炬,直到被子彈擊倒。
"歡迎來到東線,小子。"施耐德拿回酒瓶,眼神陰郁,"這不是法國那些喝紅酒投降的軟蛋。"
當晚,他們回到維修區(qū)領(lǐng)取了備用坦克——另一輛三號J型,炮管上已經(jīng)畫了四道擊殺環(huán)。保羅在野戰(zhàn)醫(yī)院簡單處理了腿傷,醫(yī)生警告他可能會感染。
"舒爾茨!"他回到營地時,施耐德叫住他,扔來一個皮套,"給你的。"
保羅打開皮套,里面是一把托卡列夫TT-33手槍,槍柄上刻著西里爾字母。"這是?"
"從那輛T-34的車長身上找到的。"施耐德點燃香煙,"死神之眼該有把像樣的槍。"
"死神之眼?"
漢斯興奮地插話:"全連都這么叫你了!今天你干掉了兩個機槍巢、一個狙擊手,還發(fā)現(xiàn)了那輛T-34!"
保羅摩挲著手槍冰涼的滑套,突然意識到這個綽號意味著什么——他不再是被保護的新人,而是一個需要承擔責任的戰(zhàn)斗員。游戲里可以隨意復活,但在這里,每個決定都關(guān)乎生死。
遠處,布列斯特要塞仍在燃燒,將夜空染成暗紅色。更東方的地平線上,閃電無聲地閃爍——那是明斯克方向的炮火。保羅想起歷史書上讀到的內(nèi)容:巴巴羅薩行動開始后一周內(nèi),德軍就推進了數(shù)百公里,合圍了數(shù)十萬蘇軍。
但此刻他關(guān)心的不是宏觀戰(zhàn)局,而是明天能否活著醒來。腿傷隱隱作痛,他拿出從坦克里搶救出的筆記本,借著火光寫下:"第一天,我還活著??栔貍?。殺了人。拿到了槍。"
他合上本子,聽著周圍士兵的鼾聲、傷員的呻吟和遠方炮火的轟鳴,第一次真正明白:這不是游戲,沒有重來。有的只是鋼鐵、鮮血,以及為了活下去必須蛻變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