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霧裹著槐花香漫進(jìn)窗欞時，田丹正往藥箱里碼放紗布。二丫踮腳趴在桌邊，看那雙纖細(xì)的手將繃帶疊成規(guī)整的方塊，忽然從兜里掏出個藍(lán)布包：
“田姐姐，這個給你路上吃。”
布包展開里面有半塊桃酥、一整塊馬蹄燒餅、還有幾塊看不出原樣的點心，碎渣粘著糖霜，顯然是偷偷攢了好久的。
小石頭豪氣的把鐵皮罐往桌上一墩，杏核嘩啦啦傾出來：
“等我長大了，用真手榴彈給你開路！”
唯有小丫抱著田丹的腿不撒手，鼻涕眼淚的糊了半張臉。
田丹絲毫不見嫌棄的耐心哄著，順手把散落桌上的杏核收進(jìn)鐵皮罐子里，跟裝點心的布包一起收進(jìn)了行李箱。
“田丹同志?！崩钐煊哟蟛娇邕M(jìn)門，青布衫沾著魚腥味，“去天津的火車申時發(fā)車，蔡叔的三輪車在胡同口候著了?！?/p>
田丹指尖頓了頓，把一塊桃酥塞回二丫手心，轉(zhuǎn)身合上行李箱，任由李天佑接過兩個箱子拎出門。李天佑抱臂倚著影壁，看田丹彎腰和小石頭碰拳頭。晨光勾勒出她耳后新結(jié)的痂，像枚褪色的勛章。
這幾天傷剛好一些，田丹就每日出門奔忙，告密的老周剛露面就死在人來人往的街上。保密局宣稱是鋤奸隊下的手，揚(yáng)言追查到底，但沒聽說有什么動作。
昨夜她對著北平地圖分析三小時，最后得出結(jié)論：偵緝隊檔案顯示慈幼院案已結(jié)，雖然保密局接手了老周的案子，但不會有人再追查幾個已經(jīng)死亡的孩子的下落了，他們安全了。
胡同口的石板路還凝著露水，蔡全無把車斗擦得锃亮
“教會學(xué)校的招生簡章放在枕頭下面，開學(xué)的日子快到了?！碧锏ね蝗换仡^，刺眼的陽光遮住了她眼底波動，“二丫的數(shù)學(xué)天賦不輸劍橋的學(xué)生。”
“曉得?！?/p>
“小石頭夜里盜汗是缺維生素D，得多吃魚肝油。”
“記下了。”
“你……”她摩挲著行李箱上的銅扣，終是把話咽了回去。
看著三輪車漸行漸遠(yuǎn)，李天佑別過頭，看見二丫正抹著眼角往家走。暮色染紅永定河時，蔡全無蹬著空車回來，車把上拴著幾串糖葫蘆。
“田同志讓我捎句話。”他摘下氈帽扇風(fēng)，“說東便門老茶攤的茉莉香片，比愛丁堡的紅茶夠味?！?/p>
火車上的田丹看著北京城漸行漸遠(yuǎn)，她的行李箱里有兩箱盤尼西林，那是李天佑趁亂從趙宅密室順出來的。箱底還放著吳嬸他們的證件和城外包袱里的所有文件，李天佑想著早點上交組織為他們正名，為此還專門手寫了一份報告向上面匯報情況，歪歪扭扭的字跡洇著河魚的腥氣。
為此她還隱晦的提醒李天佑有空練練字，只是不知為何他突然就惱羞成怒了，嘴里還嘟囔著這年頭誰還寫字啊，有本事跟我比比打字啊云云。
她說謊了，后廚的老周只是貪杯誤了值班的時辰，知道慈幼院出事之后怕引火燒身就找地方躲了幾天，人也不是鋤奸隊殺的。
姓趙的私宅爆炸一案被保密局接手了，結(jié)論是分贓不均引起的內(nèi)訌，明顯是有人做了遮掩。那位保密局的神秘線人不僅知道她來北平城的目的，還精準(zhǔn)的在火車站截住了她，是誰并不難猜。
想到這里，田丹的內(nèi)心不由得難受的很。
關(guān)于李天佑他們安全的事兒倒是事實，她不會拿這種事情開玩笑，以防萬一還給他們留下了一個組織外圍的聯(lián)絡(luò)站位置。
再見了北平城，再見了那個神秘的小子。
溜溜達(dá)達(dá)在街上騎著三輪車，有人有活兒喊他李天佑也裝沒聽見。
笑話，小爺手里十幾箱黃金，數(shù)不清的大洋，還有一摞一摞的美金英鎊，騎車出來不為拉活兒，就溜達(dá)！
自打沒了安全和經(jīng)濟(jì)問題困擾，李天佑著實有些放飛自我了，他終于有了時間和精力消化現(xiàn)狀，享受生活。
早上出門前，李天佑給二丫扣好貝滿女中的藍(lán)布罩衫，小姑娘胸口的銅?；詹恋蔑?。校門口嬤嬤檢查書包時，他偷偷往楊樹皮般粗糙的手心里塞了條風(fēng)干鯽魚——空間里特意留的瘦長體型，剛好能藏進(jìn)《圣經(jīng)》封套。
晌午頭的家里最熱鬧，忙完魚的事兒的李天佑從空間摸出半罐美軍午餐肉，切碎了拌進(jìn)棒子面里貼餅子。油鍋刺啦一響，香的胡同里玩耍的孩子都扒在院門上。二丫下學(xué)捎回來的教會奶粉調(diào)成糊，澆在炸得金黃的貼餅子上，硬是吃出了西式奶香味。
吃完午飯，李天佑看著二丫不在就沒了管束的兩個皮猴子，想著要不給他們開個蒙，好歹自己也是個大學(xué)生不是。
“三加五等于……等于杏核！”
扒拉著杏核教小石頭加法的李天佑聽著這話，看著旁邊把算盤倒過來當(dāng)玩具車，把算盤珠子推的嘩啦響的小丫，心都涼了。
捏著田丹留下的鉛筆頭，在糊墻報紙上畫糖葫蘆教減法，卻換回來一句
“哥哥差不多了，再抹就不夠吃了?！?/p>
窗臺上曬的榆錢飯飄來清香，混著小丫偷舔麥芽糖的咂嘴聲，李天佑放棄了，自己只是一個普通的廢柴大學(xué)生，實在沒那個能耐。
逢五逢十，蔡全無的三輪車必停在天橋把角。小石頭舉著面人孫悟空開路，小丫騎在蔡全無脖子上看拉洋片。李天佑帶著二丫蹲在爆肚攤前討價還價，趁亂把空間里的野韭菜混進(jìn)羊肚，香得老藝人把《劉巧兒》唱走了調(diào)。
北平城的天橋?qū)嵲跓狒[，說相聲的，雜耍的，噴火的，看的他們目不暇接。各種各樣的吃食都有賣，每回來一趟連吃帶拿的兩天不用怎么做飯。
李天佑還在旁邊練跤的人群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熟悉的身影，一時間沒想起來是誰，估計又是哪個劇里的角色。
谷雨前，李天佑帶著弟弟妹妹們拎著條七斤重的花鰱敲開了牛爺?shù)募议T，鄭重表達(dá)了自己的感謝，兩家也自此走動起來。
弟弟妹妹們每日在院子里撒歡，讓整個院子都充滿了生氣，就連沉悶的錢叔都不總窩在房里喝酒了，時不時的會在門廊坐坐，還會對教訓(xùn)孩子的李天佑怒目而視，看的他冷汗涔涔。
在牛爺作保下，李天佑租下了院里空置的西廂房，四十來平的房子不大，卻布置的很溫馨。
進(jìn)門是廚房餐廳和客廳一體的堂屋，亮堂的很，男女兩邊分開住著也很寬敞。家里新添了不少家具，櫥柜書桌都不少，雖不是什么好料子，但足夠結(jié)實耐用。
夜深人靜的時候，李天佑坐在院里想著蔡全無白日里說的話，把手里一枚專門挑出來的龍洋拋上拋下：
“南門大街的老金家要出兌糧鋪?！?/p>
瓦當(dāng)?shù)温涞囊孤洞驖褓~本，最新一頁寫著：
【丁字街劉掌柜訂鯽魚三十斤——要大個的，做秘制燉魚】
【廣福觀主持要放生鯉魚——挑鱗片帶金線的，明早擱水缸】
槐花簌簌落在算盤上，二丫夢里還在背“Three apples plus two apples”。李天佑把懷表塞到枕頭底下，安穩(wěn)的睡了過去。
李天佑挑了個下午騎上三輪車去了趟南門大街，想著看看老金家的鋪子，合適的話他想開個店?，F(xiàn)在買魚的人越來越多，總有客人抱怨每日兩車魚實在不夠分。他想著，等開了店，客人可以上門預(yù)定，第二天直接安排人送過去就行，安全便捷。
并且有空間在，夏秋兩季收的水果蔬菜和魚鮮放到冬天可值了大錢了?？辞闆r允許的話，他還想跑趟天津，倒騰海鮮也是個不錯的生意。
還沒等打量兩眼老金家的鋪子，旁邊小酒館的老賀掌柜就著急忙慌的找了過來，
“王鐵柱啊，勞煩你能不能跑一趟牛欄山拉趟酒回來，那個狗日的二麻子可壞了大事兒了?！?/p>
安撫了急躁的老掌柜，一番交流后李天佑才明白，之前給酒館拉酒的二麻子嗜賭成性，之前雖說總耽誤送酒的時辰，但好歹不算耽誤正事。但偏偏上回二麻子拉酒一去不回，連人帶車都沒了，聽說是欠了天橋一個大混混的高利貸，被拖出城賣黑礦場了。這一耽誤，酒館眼看就沒酒了，可不急嘛。
李天佑看了看天色：
“賀掌柜，現(xiàn)在出城今兒可回不來，也管不上今晚上用啊。”
“今晚上還能勉強(qiáng)撐下來，只要明天傍晚開門前能趕上就行?！?/p>
“那行吧，容我回家交待一下，我跑一趟就是了?！?/p>
李天佑回家做好晚飯，囑咐二丫明天自己上學(xué)，又拜托楊嬸子明日不用出去做活，幫忙在家看孩子。楊嬸子欣喜的答應(yīng)了，李天佑每次請她幫忙的回禮都豐厚的很。
蔡全無那不用交待，早就跟他約定好了，要是李天佑有事不能抓魚，他就直接去永定河邊一個隱蔽的水泡子那里自己撈就是了，那是兩人提前挖好的存魚的地方。
李天佑跑那么遠(yuǎn)自然不是為了掙那點兒辛苦錢，主要是想出城轉(zhuǎn)轉(zhuǎn)，提前了解一下情況以后方便收各種農(nóng)產(chǎn)品存空間里，順便去酒廠看看有沒有能合作的地方。
牛欄山現(xiàn)在還不是一家酒廠，依托于順義牛欄山鎮(zhèn)獨(dú)特的水質(zhì)（潮白河地下水），鎮(zhèn)上有很多家起源于明末清初的家族式傳統(tǒng)燒鍋作坊，主要原料以高粱和小麥為主，酒精度數(shù)不低但風(fēng)味醇厚，很受北平城平民的歡迎。
后來組織對鎮(zhèn)上的作坊進(jìn)行了整合，這才有了國營牛欄山酒廠。
出城之后沒有耽誤，李天佑直奔賀掌柜交待的徐家酒坊騎去，看著越來越暗的天色，李天佑知道今兒肯定得在酒廠借宿一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