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明·沐府會客廳
清晨的陽光透過雕花窗欞，灑在沐府會客廳的黃花梨案幾上。
陳文軒坐在案幾一側(cè)，手中的翡翠扳指有節(jié)奏地叩擊著桌面，發(fā)出沉悶的聲響。他面色凝重，緊緊盯著對面的沐天波。
“小少爺，每百斤水泥要價二兩銀子，這可著實不低??！比官價足足貴了六成！”陳文軒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不滿。
他身后的陸世榮輕輕展開折扇，扇面上“煙雨江南”四個大字隨著他的腕力輕輕翻飛。
“江浙商幫三十八家聯(lián)名求購，我們的誠意可是十足的。”
陸世榮微微瞇著眼，語氣不緊不慢，試圖給沐天波施加壓力。
沐天波神色平靜，不慌不忙地將《工料賬簿》推到案前。
“陳老板可知安寧煤礦的掘進(jìn)深度？”
他的目光銳利，直視陳文軒的眼睛，“上月塌方死九人，撫恤銀便占成本兩成。”
他頓了頓，指尖劃過最新邸報，“陛下嚴(yán)令優(yōu)先供給九邊軍鎮(zhèn)，剩下的產(chǎn)能，實在有限?！?/p>
陳文軒皺了皺眉，心中暗自盤算。
他自然知道煤礦開采的風(fēng)險，但沒想到成本竟如此之高。
這時，一直站在沐天波身后的沐十一突然開口：“最近還有幾家北方的商戶也在聯(lián)系我們，他們給出的價格雖然略低，但需求量也不小?！?/p>
沐十一的聲音低沉有力，帶著一絲威脅的意味。
陳文軒心中一驚，他沒想到還有競爭者。
他看了一眼陸世榮，兩人交換了一個眼神。
陸世榮微微點頭，示意陳文軒做決定。陳文軒咬了咬牙，突然按住賬簿：“我們加價三成！但需獨家經(jīng)銷江南六府?！?/p>
沐天波心中暗自得意，他知道自己的策略奏效了。
但他仍不動聲色，假裝思考了一會兒，才緩緩說道：“可以，就按你們說的簽訂合約。不過，丑話說在前頭，若是你們不能按時付款，或是私自擴大經(jīng)銷范圍，這合約可就作廢了?！?/p>
陳文軒連忙點頭：“小少爺放心，我們江浙商幫最看重的就是信譽。”
就這樣，一場價格談判落下帷幕，雙方達(dá)成了合作協(xié)議。
……
濟養(yǎng)院·正堂
陽光灑滿了濟養(yǎng)院的正堂，周夫子將《院志》重重攤在青石案上，驚起幾只檐下筑巢的雨燕。
“自天啟二年春籌建至今，濟養(yǎng)院占地二百一十三畝，筑講堂四十間、寢舍五十棟、庖廚十二處，耗銀二十九萬八千兩。”
他的聲音略顯沙啞，枯瘦的手指劃過密密麻麻的賬目。
“共收容孤兒兩千零七十三人，其中男童一千二百一十五，女童八百五十八，年最長者十五歲，最幼者六歲?！?/p>
周夫子抬起頭，看著沐天波，眼中滿是欣慰。
沐天波踮腳望向窗外，二十個方陣的學(xué)童正在校場晨讀。
穿靛青短打的男童在東院習(xí)《營造法式》，著藕荷襦裙的女童在西廂學(xué)《齊民要術(shù)》，朗朗書聲驚飛了滇池畔的白鷺。
“分班可還妥當(dāng)？”沐天波收回目光，看向周夫子。
“按小少爺吩咐，六至八歲蒙童習(xí)《千字文》與珠算，九歲以上分科。”
周夫子翻開名冊，“現(xiàn)有工匠科十二班，農(nóng)事科五班，商事科三班。昨日新來的張秀才專教記賬，李娘子帶著苗婦傳授織錦——只是這男女混居......”
周夫子皺了皺眉，臉上露出擔(dān)憂的神色。
“寢舍用水泥墻隔成南北兩區(qū)，各設(shè)女衛(wèi)八人巡查?！?/p>
沐天波指尖點向沙盤模型，“再撥三千兩添購棉布帷帳，窗欞加裝鐵柵。安全問題，夫子不必?fù)?dān)憂。我們要讓這些孩子在這里安心學(xué)習(xí)，將來成為有用之才?！?/p>
周夫子點了點頭，雖然心中仍有疑慮，但他相信沐天波的安排自有道理。
“三少爺考慮得周全，只是這教育之事，還需循序漸進(jìn)。莫要讓孩子們太累了?！?/p>
“夫子放心，我明白。”
沐天波笑著說道，“這些孩子都是我們的希望，我會好好照顧他們的?！?/p>
……
甲字三號講堂
甲字三號講堂里，趙鐵山舉著焦炭塊，在黑板上畫出窯爐結(jié)構(gòu)。
“看這青煙轉(zhuǎn)白，就得立刻封窯口！”他的聲音洪亮，在講堂里回蕩。
底下三十個孩子齊刷刷舉手，來自彝寨的諾蘇搶著喊：“趙師傅！用滇池水潑窯是不是更快？”
趙鐵山笑了笑：“諾蘇，想法不錯，但滇池水太涼，潑窯容易使窯體炸裂。我們一般用溫水，這樣既能快速降溫，又能保證窯體安全。”
這時，隔壁乙字七號講堂傳來清脆的女聲：“《九章算術(shù)》卷三第五題——今有水泥千斤，運費每百里耗銀一錢......”
教算術(shù)的李娘子原是昆明錢莊女賬房，因丈夫戰(zhàn)死被濟養(yǎng)院收留。
學(xué)員王二突然站起來，大聲說道：“趙師傅，我長大了也要像您一樣，當(dāng)一名厲害的工匠，用煤鐵興邦，水泥筑城！”
趙鐵山欣慰地笑了：“好小子，有志氣！只要你好好學(xué)，將來一定能成為一名出色的工匠?！?/p>
孩子們的臉上都洋溢著興奮的笑容，他們被趙鐵山的講解和王二的話所鼓舞，對未來充滿了憧憬。
……
沐府東廂房·夜
夜已深，燭火在水泥窗臺上投下?lián)u曳的影子。沐天波坐在桌前，展開澄心堂紙，玉璧在案頭泛著幽幽青光。
他提筆寫下“力”“質(zhì)”“能”三個大字，又在一旁標(biāo)注F=ma的公式。
“三少爺，該添燈油了?！?/p>
翠竹捧著建水紫陶燈進(jìn)來，卻被滿紙奇文駭住，“這些蝌蚪似的符號......”
“是撬動世界的支點。”
沐天波蘸墨勾畫拋物線，“煩請周夫子明日帶活字匠人來，我要印《新算學(xué)初階》。這本書融合了西方的數(shù)學(xué)知識和我們?nèi)A夏的傳統(tǒng)學(xué)問，對孩子們的學(xué)習(xí)會有很大幫助?！?/p>
翠竹點了點頭，雖然她不太明白沐天波說的話，但她知道三少爺做的都是大事。
“三少爺，您也早些休息，別太累著自己了。”
沐天波笑了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等翠竹離開后，沐天波又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繼續(xù)完善著書稿。
……
文廟雕版坊
陽光透過斑駁的樹葉間灑在文廟雕版坊的地面上。老刻工孫福全摩挲著阿拉伯?dāng)?shù)字銅模，滿臉疑惑。
“小老兒刻了四十年《四書集注》，頭回見把‘壹貳叁’改成‘123’的！”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滄桑。
“您摸摸這個?！?/p>
沐天波將凸版遞給他，“加減號刻成‘+’‘-’，乘除用‘×’‘÷’，打算盤能**倍。這些符號簡潔明了，更便于孩子們學(xué)習(xí)數(shù)學(xué)?！?/p>
周夫子盯著“重力加速度g≈9.8m/s2”的圖示，戒尺在《墨經(jīng)》上敲出脆響：“‘力，形之所以奮也’，先賢早有論述，何苦用夷狄文字？”
周夫子的語氣中帶著一絲不滿，他認(rèn)為傳統(tǒng)的學(xué)問已經(jīng)足夠，不需要這些外來的東西。
“夷狄的數(shù)目字配華夏的學(xué)問?！?/p>
沐天波將玉璧按在《考工記》上，青光竟使“審曲面勢”四字浮現(xiàn)金紋，“就像水泥合砂石——更牢靠。我們不能固步自封，要吸收外來的優(yōu)秀文化，才能讓我們的學(xué)問更加完善?！?/p>
孫福全在一旁仔細(xì)端詳著銅模，突然說道：“這曲里拐彎的符號，看著是有些新奇。不過，摸起來倒是挺順手，刻起來應(yīng)該也不難。說不定真比算籌好用?！?/p>
周夫子聽了孫福全的話，心中微微一動。他雖然仍有些抵觸，但也不得不承認(rèn)，沐天波的想法有一定道理。
“罷了罷了，既然你堅持，那就試試吧。不過，若是效果不好，可別怪我沒提醒你?！?/p>
沐天波笑了笑：“夫子放心，我相信這些新的知識和符號，一定會給孩子們帶來不一樣的學(xué)習(xí)體驗?！?/p>
……
濟養(yǎng)院庫房
濟養(yǎng)院庫房里，三十名女童正在分裝教材。
十二歲的阿吉拉瑪仔細(xì)核對頁數(shù)：“《新算學(xué)》二百冊，《營造圖解》一百五十冊......”
她忽然抬頭問李娘子：“先生，書上畫的奇怪輪子真是小少爺夢見的？”
“那是滑輪組?！便逄觳ūе驴痰幕瘜W(xué)符號模進(jìn)來，“明日讓趙師傅帶你們?nèi)ゴa頭，看看怎么用這‘夢里的輪子’吊起千斤水泥?；喗M可以省力，在工程建設(shè)中非常有用?！?/p>
女童們的眼睛里閃爍著好奇的光芒，她們對這個神秘的滑輪組充滿了期待。
“小少爺，那我們以后也能學(xué)會用滑輪組嗎？”一個女童怯生生地問道。
“當(dāng)然可以，只要你們好好學(xué)習(xí)，這些知識和技能都能掌握?！?/p>
沐天波笑著回答，“你們將來都是要成為各行各業(yè)的佼佼者，為國家和社會做出貢獻(xiàn)的?！?/p>
女童們興奮地點點頭，更加認(rèn)真地分裝起教材來。周夫子站在門外，聽著屋內(nèi)此起彼伏的“碳酸鈣”“氧化鐵”等新詞，心中五味雜陳。
他猶豫了一下，終于把袖中的《朱子語錄》悄悄塞回懷里。他意識到，時代在變，自己也應(yīng)該試著接受這些新的事物了。
……
滇池碼頭·晨
清晨的滇池碼頭，陽光灑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漕船滿載水泥揚帆起航，沐天波站在碼頭上，望著桅桿上沐字旗。
“沐府賣書不求利，每冊只收紙墨錢，江南那些書商怕是要氣死。我還是老老實實的賣我們水泥吧。”
陸世榮不知何時走到了沐天波身后，輕輕嘆了口氣。
“陸老板可知，”沐天波指向滇池對岸的筒子樓，“一冊蒙書教出的工匠，抵得上百車水泥。知識才是最寶貴的財富，這些書能培養(yǎng)出更多有才華的工匠，為國家的建設(shè)貢獻(xiàn)力量。相比之下，那點利潤又算得了什么呢？”
陳文軒站在一旁，手中的翡翠扳指停在半空。他第一次認(rèn)真打量這個五歲孩童，仿佛看見滇池的晨光都聚在那枚青玉上。
他心中暗自感嘆，這個小少爺年紀(jì)雖小，卻有著如此深遠(yuǎn)的見識和胸懷，實在令人敬佩。
“小少爺高見，是我等目光短淺了。”陳文軒微微拱手，對沐天波的敬意油然而生。
沐天波笑了笑：“陳老板過獎了。我們都是為了生活，為了國家，只是方式不同罷了。希望我們以后能繼續(xù)合作，共同創(chuàng)造更多的價值?！?/p>
隨著漕船漸漸遠(yuǎn)去，沐天波的心中充滿了希望。他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一個更美好的未來。而這個未來，正隨著這些書籍和知識，駛向遠(yuǎn)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