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宮的偏殿里,燭火晃晃悠悠地?fù)u曳著。
呂氏坐在那兒,指尖上戴著的翡翠戒指,不停地磕在青玉案上,發(fā)出急促的“嗒嗒”聲。
朱允炆眼睛直勾勾地盯著案上鎏金密匣里那染血的九龍佩,突然抓起一個(gè)茶盞,狠狠地砸向殿柱,吼道:“母親不是說十年前親眼看著他咽氣的嗎……?”
“放肆!”
呂氏猛地站起身來,身上的孔雀紋宮裝一掃,地上頓時(shí)落滿了密信。
她伸出染著丹蔻的指甲,掐進(jìn)兒子的肩膀,說道:“要不是你當(dāng)年貪圖這塊九龍佩,怎么會(huì)落下把柄?陳同知親眼瞧見,那棺中的尸身十年來都沒腐爛,肯定是馬皇后的鬼魂在搗鬼!”
這時(shí),殿外傳來了三更梆子聲。
朱允炆一聽,猛地攥住母親的手腕,說:“孩兒這就去孝陵……”
“糊涂!”呂氏反手把鎏金密匣拍在兒子胸口,“方希直最看重禮法,黃子澄掌管翰林院,齊泰是兵部侍郎,他們才是你能用的得力幫手。”
說著,她從袖子里抖出一張鮫綃信紙,就著燭火,寫下一串密語:“讓陳嘉把十年前東宮的醫(yī)案送給方孝孺?!?/p>
信鴿撲棱棱地飛出檐角,朱允炆突然盯著母親尾指上的翡翠戒,問道:“那年,你端給兄長的蓮子羹……”
“啪!”呂氏一巴掌扇在朱允炆臉上,留下一個(gè)鮮紅的手印,翡翠戒劃破的傷口滲出血珠。
她緊緊揪住朱允炆的衣領(lǐng),瞪著他吼道:“記住,朱雄英八歲就暴斃了,是因?yàn)橄忍煨募?!?/p>
……
在方府的書房里,方孝孺正看著《禮記》。
突然,書“啪嗒”一聲掉在青磚地上,他手里拿著的信紙,在燭火中慢慢蜷曲,燒成了灰燼。
老仆站在一旁,驚恐地看著主人徒手把一個(gè)燃燒的信封攥滅,掌心皮肉被燒焦的氣味,瞬間彌漫開來。
“妖孽亂世……”
方孝孺盯著信上“尸身不腐”這四個(gè)字,突然一抬手,掀翻了一張紫檀案幾,喊道:“快去請齊泰、黃子澄!”
三更天的秦淮河,飄著細(xì)雨。
齊泰坐在油壁車?yán)铮囎幽脒^一塊青石板的時(shí)候,車簾縫隙突然被塞進(jìn)一張字條。
他借著河畔燈籠的光,展開密信一看,瞳孔猛地收縮。
只見一張泛黃的宣紙上,赫然寫著十年前一位太醫(yī)院判的絕筆:“皇長孫脈象蹊蹺……”
黃子澄正醉醺醺地在醉仙樓尋歡作樂,被家仆從里面拽了出來。
他甩開攙扶他的美婢,醉眼朦朧間,看到信箋角落呂氏的暗紋,酒意一下子就化作了冷汗,說道:“快!備轎去方府!”
很快,齊泰和黃子澄就來到了方府,與方孝孺齊聚在一間書房里。
他們?nèi)硕家呀?jīng)聽說朱雄英死而復(fù)生的事兒,全都吃驚不已。
這么離奇的事情,他們還是頭一回聽說。
要是這事情是真的,那就意味著他們一直擁護(hù)的朱允炆,會(huì)失去被立為皇太孫的機(jī)會(huì),他們之前的所有努力,也都得泡湯。
他們當(dāng)然不甘心會(huì)出現(xiàn)這樣的結(jié)果。
這時(shí),齊泰用銀簪挑開信紙的夾層,露出一抹朱砂痕跡,問道:“太子妃這是想借刀殺人……?”
“不是?!?/p>
黃子澄用手指蘸著酒水,在案上畫了個(gè)圈,說道,“太子妃送來了太醫(yī)院判的遺書,翰林院有洪武十五年的《哀冊》原稿,齊兄掌管著兵部驛道……”
說到這兒,他忽然壓低聲音,“要是來個(gè)滴血驗(yàn)親……”
一聲驚雷,劈斷了院子里的老槐樹。
方孝孺猛地抓起《禮記》,說:“《檀弓篇》里講:‘死而復(fù)生者,妖也’?!?/p>
他枯瘦的手指劃過密信上的“尸身不腐”,在青磚地上劃出一道深痕,“明天朝會(huì),諸位知道該怎么做了吧?”
……
五更鼓敲響的時(shí)候,奉天殿九重丹陛上還凝結(jié)著夜露。
朱允炆跪在龍椅右下方,眼睛余光瞥見殿門外,有一個(gè)人穿著玄色蟒袍正往里走。
朱雄英踏著晨鐘,跨過了金檻。
他身上袞服上繡的金線盤龍,在朝陽下泛著一絲血光。
他腰間掛著的七星劍,正是十年前本該陪葬在孝陵的朱元璋佩劍。
他走到盤龍柱右側(cè),站定。
朱雄英一出現(xiàn)在奉天殿,在場的許多文武百官都忍不住議論紛紛。
像!
實(shí)在是太像了!
眼前這個(gè)年輕人,和剛?cè)ナ啦痪玫奶拥钕麻L得太像了。
難道傳言是真的?
已經(jīng)死去十年的朱雄英,真的在孝陵地宮里死而復(fù)生了?
這也太讓人難以置信了!
“二哥,他真的是咱們的外甥雄英嗎?”
朱雄英的三舅常森,拉了拉二哥常升的衣袖,小聲問了一句。
“我也不清楚,不過……他長得太像太子殿下了……”
開國公常升眼睛緊緊盯著朱雄英,臉上難掩激動(dòng)的神情。
他大哥常茂襲了魏國公,后來獲罪被削爵,朱元璋改封他為開國公。
“他不但長得像太子殿下,還特別像十年前的雄英……”
一旁的藍(lán)玉,眼睛也一直沒離開朱雄英。
要是眼前這個(gè)年輕人真的是死而復(fù)生的朱雄英,那可太好了!
他可是朱雄英的親舅公。
“臣有本奏!”
方孝孺突然舉起笏板,蒼老的聲音在大殿里回蕩,震得梁間灰塵簌簌往下落,“《周禮》上說:‘鬼神非其族類,不歆其祀’,如今有妖人假冒皇嗣,惑亂宮闈--”
他突然轉(zhuǎn)身,手指直指朱雄英,“請陛下誅殺此妖孽!”
殿中的文武百官一聽,頓時(shí)一片嘩然。
朱雄英伸手撫過劍柄上的螭紋,抬眼看向御座上的朱元璋。
朱元璋摩挲著玉圭的手背,青筋都暴起來了,卻一直沒開口說話。
“臣附議!”
齊泰站了出來,說道,“據(jù)兵部驛報(bào),北平這幾天天上一直下紅雨,這可是熒惑守心的征兆!”
他抖開了卷宗,接著說,“從洪武十五年到現(xiàn)在,每逢皇長孫的忌辰,欽天監(jiān)都有星變記錄!”
黃子澄直接把奏本摔在朱雄英腳下,說:“這人肯定會(huì)妖術(shù),這世上哪有死后十年還能復(fù)活的先例?”
朱允炆突然哭哭啼啼地叩首,說:“皇爺爺明鑒!昨夜太廟有奇怪的聲響,孫兒親眼看見兄長的牌位在滴血……”
說著,他舉起手中的素帕,上面赫然寫著朱雄英的生辰八字,還有斑駁的血漬。
朱雄英見狀,輕輕笑了一聲,不慌不忙地開口說道:“昨夜,皇爺爺已經(jīng)驗(yàn)證過了……”
“你敢不敢當(dāng)眾滴血驗(yàn)親?”
方孝孺突然走到朱雄英的面前,一只枯瘦的手指,幾乎都戳到朱雄英鼻尖了。
奉天殿一下子安靜下來,所有人都不出聲了。
朱元璋終于開口了:“擬旨,明天巳時(shí)……”
“何必等到明天?”
“此刻就可以驗(yàn)!”
朱雄英不慌不忙,向朱元璋拱手行禮,說道,“皇爺爺要是信不過孫兒,何不來個(gè)三重驗(yàn)證?”
他心里十分清楚,想要獲得朱元璋100%的信任,他必須通過更多的驗(yàn)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