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昭的指尖在青銅鼎腹的饕餮紋上游移，那截穿透琥珀層的斷指正抵在他第三根肋骨下方。
自從三日前蘇熒用「回響·禍國」操控地鼠生肖自戕后，這截指骨就詭異地出現(xiàn)在他褡褳中，表面蝕刻的甲骨文在月光下泛著磷光。
"癸巳卜，爭貞：旬亡禍？王占曰：有祟..."商昭借著墟市燈籠的幽火辨讀文字，突然發(fā)現(xiàn)這段武丁時期的卜辭末端，竟多出一列反向鐫刻的細小銘文那不是商代貞人慣用的鑿刻法，反而像用指甲生生摳出來的："昭受大命，九鼎噬主。"
墟市西側(cè)傳來編磬聲，打斷了他的沉思。
十八盞人皮燈籠逐次亮起，照亮攤位上陳列的"貨物"：浸泡在青銅卣中的嬰兒顱骨、串成項鏈的玉琮頸椎、盛滿血水的陶鬲正咕嘟冒著氣泡。
商昭強忍惡心穿過攤位，突然被一具倒吊的尸骸攔住去路，那尸體穿著2023年款的考古隊制服，后頸烙著熟悉的"牲"字。
"小林？"商昭的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
三天前在殷墟探方里被獻祭的實習生，此刻正用腐爛的眼窩凝視他，腹腔內(nèi)傳出聲帶撕裂般的警告："戌時三刻...去東骨塔..."
尸體話音未落，墟市地面突然滲出黑血。商昭踉蹌后退，看見小林的眼球在眶內(nèi)重新凝聚，瞳孔中映出十二道旋轉(zhuǎn)的生肖虛影。當戌狗圖案停駐時，尸體的右手食指齊根斷裂，精準落入商昭掌心。
東骨塔的輪廓在天際浮現(xiàn)。
這座由人股骨壘砌的建筑正在緩慢旋轉(zhuǎn)，塔頂懸浮的青銅甗中蒸煮著某種活物，凄厲的嚎叫聲讓商昭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握緊斷指靠近骨塔基座，發(fā)現(xiàn)每根骨頭上都刻著"武庚"二字，字跡與鼎內(nèi)尸骸如出一轍。
"你終于來了，殷商的罪人。"
沙啞的女聲從塔頂傳來。商昭抬頭看見個戴骨儺面的老嫗，她枯槁的手中握著半截玉璋，璋身裂紋恰好拼出牧野之戰(zhàn)的地形圖。
當老嫗揮動玉璋時，骨塔表面的武庚二字突然滲血，商昭手中的斷指不受控制地飛向塔身，嚴絲合縫地嵌入某根腿骨的缺口。
"咔嚓，"
整座骨塔如同被喚醒的巨獸，數(shù)以萬計的斷骨開始重組拼合。商昭在坍塌的骨雨中翻滾躲避，看見重組后的塔身上浮現(xiàn)出完整的甲骨讖語：
"辛酉卜，貞：王賓武庚肜，亡尤？
癸亥卜，爭貞：旬亡禍？三日乙丑，有鳴雉，丁卯，雀來告曰：『武庚作亂』..."
但最令他窒息的，是讖語末尾用血描繪的圖案，九尊青銅鼎環(huán)繞著具無頭尸骸，每尊鼎的饕餮紋都化作鎖鏈纏住尸體，而尸體的右手缺失的正是食指。
"這是武庚被周公旦斬首的場景。"老嫗不知何時出現(xiàn)在商昭身后，骨儺面緊貼他后頸，"但你看這些鼎，它們本該在楚莊王問鼎中原時就沉入泗水，為何會出現(xiàn)在牧野戰(zhàn)場？"
商昭的玄鳥瞳突然刺痛。當他再次凝視骨塔，發(fā)現(xiàn)那些青銅鼎的紋飾根本不是商周風格，鼎耳處赫然鑄著"司母戊"三個西周金文。
而本該屬于武庚的尸骸，右手斷指處正在生長出與他掌紋一致的螺紋。
"你還不明白嗎？"老嫗的玉璋刺入商昭肩頭，鮮血滴在骨塔表面，瞬間激活了更深層的銘文，"每一世輪回，你都試圖改寫牧野之戰(zhàn)的結(jié)果，但九鼎永遠會吞噬宿主......"
骨塔轟然炸裂。無數(shù)斷指如暴雨般傾瀉而下，商昭在混亂中抓住其中三根，發(fā)現(xiàn)每根指骨都刻著不同年代的死亡記錄：
"崇禎三年，洛陽掘得商鼎，生員張昭投鼎而亡；
光緒廿六年，王懿榮得龍骨，其徒商昭焚于殷墟；
公元2023年，考古學家商昭......"
第四根斷指突然穿透他的手掌。
商昭的視線開始模糊，恍惚間看見九尊青銅鼎從地底升起，鼎內(nèi)沸騰的血水中沉浮著無數(shù)個自己。
每個"商昭"的右手食指都殘缺不全，他們齊聲念誦著跨越三千年的詛咒："翦商者，必為商所翦..."
"回響·司母戊鼎！"
蘇熒的尖叫聲撕開幻象。
商昭猛然驚醒，發(fā)現(xiàn)自己正跪在東骨塔廢墟中，雙手死死掐著那截斷指。
少女的禍國之力化作桃粉色霧氣籠罩四周，暫時壓制了暴走的骨塔殘骸。
"你看到輪回真相了？"蘇熒的旗袍下擺沾滿獸血，顯然剛經(jīng)歷過惡戰(zhàn)，"這些斷指都是你前世的遺骸，每次輪回湮滅，四象神獸就會取走你的食指鎮(zhèn)壓在骨塔，"
她突然噤聲。
老嫗的玉璋從霧中突刺而至，蘇熒推開商昭的瞬間，璋尖貫穿了她左肩。
商昭的玄鳥瞳清晰看見，玉璋裂紋中涌出無數(shù)貞人魂魄，正瘋狂啃食蘇熒的傷口。
"熒惑守心的命格，果然最適合做祭品。"老嫗摘下骨儺面，露出沒有五官的臉龐，"就讓老身用『回響·龜筮』送你們一程吧。"
商昭懷中的斷指突然發(fā)燙。
當老嫗發(fā)動占卜的剎那，他福至心靈地將斷指按向地面，三百多塊甲骨碎片破土而出，在空中拼出完整的《歸藏》卦象："明夷于南狩，得其大首..."
骨塔廢墟刮起時空亂流。商昭在風暴中抓住蘇熒，看見老嫗的身軀正在卦象中瓦解，她最后的嘶吼混著甲骨碰撞的脆響："你會親手把蘇熒獻祭給九鼎...就像前世對待妲己..."
當風暴平息時，東骨塔已化作滿地齏粉。
商昭跪在廢墟中，顫抖著展開掌心，那截斷指不知何時已與他血肉相連，指甲蓋上浮現(xiàn)出新的讖語：
"癸卯卜，昭貞：焚熒惑，得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