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時期某個悶熱的晚自習,年級的老師們被緊急會議召走。
林璇因為后期個子太高坐在后排和男生們扎堆,后桌男生神秘兮兮的掏出一個盒子,用筆輕戳林璇的后背,邀請她看個“好東西”。
男生周圍立刻聚起密不透風的人墻,賤笑著:“我從我家抽屜里發(fā)現(xiàn)了一盒這個,我順出來的?!?/p>
林璇轉(zhuǎn)身朝后看,手上習慣性的轉(zhuǎn)筆,也停下動作思考是什么?旁邊的男生和女生開始躁動得想知道是什么,或許說大家已經(jīng)猜出,但還是迫不及待想要看實物。
林璇見男生一直在吊胃口,不緊不慢的解開黑色的塑料袋,忍不住問旁邊的另一位女生:“他拿的是什么?”
女生和同旁邊幾個男生笑得異常興奮,對著男生說:“快給林璇開開眼界!”
一群人面對林璇這個小白,難得見??!抱著逗趣的惡搞心態(tài),開始毫不保留,露骨的撕開外包裝袋,透過白熾燈粉紅色的橡膠制品在半空中晃出令其作嘔的弧度,厚重的油味撲來。
周圍此起彼伏的“臥槽”聲如浪潮般席卷而來,幾乎掀翻教室的天花板。
林璇的腦袋只感覺到一片空白,耳膜嗡嗡作響,所有的聲音被隔離在外,只剩下頭皮跳動的觸感和急促的心跳聲。
面色紅溫,她撞開人墻沖去廁所洗臉,背后留下幾人見反應極好的哄笑聲。
廁所的洗水池前,冷水嘩啦啦的流出來,她用雙手捧起水,一遍又一遍的拍打在滾燙的面頰上,冰涼的水珠順著她的下巴滴落,打濕了衣領(lǐng)。
她的喉嚨干得發(fā)緊,像是被什么東西堵住了,連呼吸都變得困難。她低下頭,含了一口冷水,仰頭漱了漱口,又猛地吐出來,仿佛這樣就能把剛才的尷尬和不適一起沖走。
抬起頭,鏡中是一張陌生的臉,蒼白如紙的臉色,眼眶微微發(fā)紅,額前的碎發(fā)被水打濕一縷一縷的貼著臉頰。
眼神渙散的盯著鏡中的自己,林璇曾經(jīng)在家里梳頭發(fā)因為對著鏡子的自己厭惡,而將鏡子敲碎,而現(xiàn)在在學校同樣的念頭又再次襲來,林璇彎下腰,干嘔幾聲,撐著水池邊沿克制住自己瘋狂的念頭。
她生理性厭惡這些東西。
臨近生日前夕,林璇意外收到曾經(jīng)有過好感的男生發(fā)來的消息,對方邀請她去看電影。
林璇不敢相信,撲倒在被窩里興奮得又想把自己裹起來,打字的手都在顫抖,緩過神來后驚覺自己已經(jīng)機械性的回復“好”。
她精心挑選了衣服,女孩的小心思藏不住,卻又不想顯得太過刻意,讓對方察覺到。
進入微信時代,林璇收到電影票的取票碼,顯示電影結(jié)束時間卻是晚上九點半。
當即,又換上了一身黑色的裝扮,黑色的半高領(lǐng)打底衫,披上黑色的夾克,黑色的長褲,還戴上黑色的帽子,去赴約。
出發(fā)前,她對著鏡中仿佛要融進黑暗里的自己苦笑,床上那抹淺藍色正輕輕搖晃,下一秒就烏云密閉。
可以說,全身上下除了臉和鞋是白色的,其余全是黑的。
赴約的路上會激動,怎么會不激動?
然而,男孩一上來就伸手碰了碰林璇的帽子,這個舉動讓林璇瞬間反感,下意識的后退,男孩沒注意到這細微的動作,反而溫柔的笑著問:“怎么大晚上的還戴帽子呀!”
林璇知道對方并非故意,小學的時候大伙一起打籃球經(jīng)常這么做,尋常不過的打鬧動作。
她開始在想,到底是什么時候男生和女生開始要有界限了?小時候熟悉的普通友好動作,如今卻變得如此的曖昧不清,讓她感到不適。
觀影過程中,林璇全程沒有和男生有任何的交流,甚至身子也微微傾斜,刻意拉開與他的距離。
電影結(jié)束后,男孩問了一個和電影毫無相關(guān)的問題:“你現(xiàn)在還經(jīng)常做夢嗎?”
“是??!基本每天都做,睡午覺也會做夢?!彪S即林璇嘆口氣說道:“但是現(xiàn)在做夢讓我很困擾,我越來越討厭做夢。夢里的自己在呼救,在流淚,在逃亡,有時深夜會從夢里驚醒……”
男生反倒是輕松的安慰著:“可是做夢很有趣?。≌f明你日常過得豐富,所以夢里面那么多元素供你選擇?!?/p>
“是嗎?”林璇只認為自己十幾年的人生過得有夠無聊的。
相比下,男生的話讓林璇沒再過度緊張,甚至認為男生還是記憶中的那樣,以至于林璇快忘記原來兩個人已經(jīng)分開不聯(lián)系的幾年互相的變化。
過了一周,男生又約林璇周末去逛美食街。林璇把這件事和蔣麗分享,收到這樣八卦信息的蔣麗像是個月老,異常興奮積極的說要給兩個人牽紅線。
在赴約前的一個晚自習,林璇的前桌見她總是有意無意的傻樂,嗅到味道轉(zhuǎn)身調(diào)侃道:“你這談戀愛了?”
“有嗎?”
“少女,你的表情像在思春!想不到高冷的璇姐也早戀了,我們都還以為你小白對這些沒興趣的?!?/p>
“???”林璇見與前桌關(guān)系還算不錯,便粗略的解釋說:“只是最近關(guān)系還不錯。”
對方抽屜里的戀愛小說被擠得露出一角,嘴上還不忘繼續(xù)調(diào)侃著:“關(guān)系不錯難道是要發(fā)展到下一個階段,成為男女朋友咯!”
林璇語塞,她并沒有想過發(fā)展男女朋友,她只是享受著二人相處的過程。
那些被傳閱到卷邊的言情小說總愛描寫牽手時電流般的悸動,可當她忍不住去想象現(xiàn)實的人們皮膚相觸的畫面,胃部卻條件反射般抽搐,粘膩的惡心感。
前桌一副渾然不知的樣子,還在幸災樂禍說著:“這怕不是懷了?!?/p>
說完使得林璇更加反胃。
第二天的赴約,林璇來到約好的地點,美食街的霓虹晃得人頭暈。男生穿著棒球外套,看起來清爽,散發(fā)著朝氣,姣好的樣貌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林璇受到前桌話語的影響,第二天把自己裹得更嚴實,灰色的圍巾也披上,又一身黑的出門。
男生同上次開口第一句問:“怎么今天沒太陽還要戴帽子?”
埋在帽檐下的嘴角苦笑一下,便把帽子摘下。
男生低語詢問:“林璇,感覺你變了,變得沉默少語,是這幾年發(fā)生了什么嗎?”
林璇心里想:對啊,幾年不見,他不知道我發(fā)生什么,我也不知道對方發(fā)生什么,甚至對方在哪個學校上學都不知道。
“沒啊,一直都很平淡地過來了?!彼鼗卮?。
食物端上桌后,男生遲遲不動餐具,林璇盯著逐漸冷卻的食物問:“不吃嗎?”
“你不拍照嗎?”
“???”
“我看別的女生都會在食物上齊后拍照發(fā)朋友圈。”
林璇開始意識到自己的一個壞毛病——死摳字眼,冷冷的問:“別的女生?”
“你看別桌女生都在拍,我猜你……”
林璇又意識到自己的另外一個壞毛病——直白的討厭別人隨意下定義,直白的反駁道:“所以你覺得女生必須活成流水線產(chǎn)品?”話說完,林璇將冷掉的食物夾入碗中,不再抬頭對視男生。
男生連連笑著解釋到:“沒有……沒有……”
不是很愉快的餐食結(jié)束后,男生提議林璇去附近新建的公園散步,說:“那里新裝了霓虹燈,晚上看夜景超贊!”
林璇莫名的開始緊張,好像這畫面、這對白在蔣麗放滿言情的書架上看過。
男生帶林璇到一處好的觀景臺,俯瞰整個公園旁的江景。
就在林璇準備發(fā)出感慨時,一雙粗糙的手輕輕摸過她長長的馬尾,說:“小姑娘,你的頭發(fā)生得真好?!?/p>
林璇不寒而栗,被嚇得往后踉蹌幾步,是個老太太在說,她推著輪椅的老爺爺也笑著說:“這么黑的頭發(fā),以后生個女娃娃也漂亮!”
老人的笑聲混著江水咸腥味撲來,她踉蹌后退時終于明白,那些總在深夜追逐她的黑影,原來是被期待纏繞成繭的自己。
林璇不想聽,這種怪異的感覺讓林璇難受,她想逃跑。
男生在后面追林璇,見她一反常態(tài),問:“你怎么了?怎么突然跑了?”
林璇大步往前走,說:“沒事,我想先回去了?!?/p>
男生不能理解,問:“那個老爺爺老奶奶和你開玩笑的,你不必當真吶!人家就單純的夸你頭發(fā)漂亮好看?!?/p>
林璇不知道為什么,固執(zhí)的認為男生沒有在替自己考慮,忍不住的流淚,強壓著痛哭的感覺,仍舊帶著略微的哭腔說:“你也覺得我頭發(fā)好看嗎?”
男生走上前,站在林璇面前,江對岸的霓虹正好變成血紅色,灑在他臉龐,嘴角弧度向上勾起,笑得燦爛無比說:“很漂亮,我沒有見過這么漂亮的頭發(fā)?!?/p>
男生的聲音漸漸和夢境里那些催促"留長發(fā)才溫柔"的嘈雜聲重疊。當他說出“你頭發(fā)很美”的瞬間,林璇聽見體內(nèi)某根繃緊的弦“錚”地斷裂。也不記得發(fā)生什么事,回到家里倒頭就蒙在被子里聽MP3聽睡著了。
夢里,林璇夢到男生在觀景臺和自己告白,兩個人一起肩并肩的在公園里面繞圈散步……
凌晨,屋外真的下雨了。林璇醒來,頭重得渾身難受。拖著身子去廁所洗漱,望著哭紅眼的自己,懊悔著晚上的舉動,鏡子里面色蒼白眼圈發(fā)紅,頭發(fā)凌亂,這頭發(fā)哪里漂亮了?
便從抽屜里取出剪刀,一氣之下把頭發(fā)像是在宣泄般的剪掉。
第二天一早被父母看到剪的像狗啃的頭發(fā)的林璇挨不了幾頓罵,被母親強拉到理發(fā)店去修剪整齊,時不時來一句的怒罵“女孩子家像什么樣子!”
理發(fā)師修剪發(fā)尾時,推子貼著后頸皮膚嗡嗡震動,她忽然想起男生指尖觸碰帽檐的觸感,原來被強行修正的不只是頭發(fā)。
回到學校的林璇,個子高,又突然爆改剪了個超短發(fā),引發(fā)班級不小的轟動,大家紛紛改口喊“璇哥”。
前桌轉(zhuǎn)過來打量她露出耳骨的短發(fā),壓低聲音問:“你倆吹了?”
林璇轉(zhuǎn)筆的動作再次停下來,一想到這件事什么話都沒說,現(xiàn)在連打開聊天軟件的勇氣也沒有。
“不會吧!你喜歡女的?你是拉拉?”
林璇不明白這樣的結(jié)論從何得來,繼續(xù)轉(zhuǎn)動手上的筆。
兩個人就這么不清不楚的又斷聯(lián)了。
過后的一段時間,林璇在高中又加入校女子籃球隊,從那晚后再無留過長發(fā)。
蔣麗看著剪著帥氣短發(fā)的林璇,拿出心心念念許久的洛麗塔裙子要林璇周末陪自己出去玩。
林璇反倒覺得這樣挺好的,對方是女生,林璇也享受著被女孩子繞在身邊的感覺,無人教過她,漸漸的一些想法畸形了。
林璇的學習成績還是如此,平平淡淡的考上一所不錯的大學。
成為父母眼中勉勉強強的存在。
沒有談戀愛的身份,被人強加。
沒有想著喜歡男喜歡女的定義,被人強設(shè)定。
可她自己從未想過要定義什么,只是單純覺得和男生說話時,對方口中若有若無的煙味會讓她喉嚨發(fā)緊。
蔣麗的大學和她分開不在同一所城市,林璇一直以來認為是蔣麗黏著她,殊不知她才是最怕寂寞的那個人。
大一時光沒過多久,蔣麗談戀愛了,林璇盯著手機屏幕上的消息提醒,正在食堂吃飯的她緊緊的咬著筷子。
蔣麗發(fā)來一張十指相扣的牽手照片,配文是紅色愛心符號:“脫單啦!第一個告訴你!”
被筷子搗成糊狀的食物最終倒掉,林璇卻不是恭喜,而是心里感覺被背叛了,她怎么就談戀愛了?
林璇因此還故意和蔣麗幾天不聯(lián)系。
元旦那天,蔣麗從隔壁城市裹著雪花沖進奶茶店時,林璇正用吸管戳著杯底沉底的珍珠。“你是不是生氣了?”蔣麗鼻尖凍得通紅,“我以為你會為我高興……”
林璇的態(tài)度很冷漠,只是說:“你和別人好了?還是男生?這么快就談戀愛,你就這么想談戀愛嗎?”
蔣麗想了很久,猜想林璇可能對自己有些好感,考慮到林璇,還是委婉的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第一個告訴你,但是我沒想到你對我不是我這般感情,對不起。”
林璇起初沒聽明白蔣麗的話,停頓后突然發(fā)出一聲好笑:“不,我把你當成我最好的朋友,但是我們不是說好不要和男生玩嗎?”這話說出口的瞬間,連她自己都愣住了。初中時蔣麗被小混混糾纏,確實說過“以后都不理臭男生”,可那分明是少女賭氣的玩笑話。
這下?lián)Q蔣麗不明白林璇的話語,問:“林璇,我聽不懂?我沒有和男生玩,我是在認真的談戀愛!”
林璇反倒是情緒失控,說:“你談戀愛可以,但是不要和男生談。”
蔣麗忽然回過神來,這些年,林璇不和男生接觸,扎堆女生中,外界一直傳著各種亂七八糟,侮辱人的言論:林璇是同性戀,林璇厭男,林璇故意靠近女生私下卻是漢子表,男生就吃這反差她裝的等等……
只有蔣麗覺得,林璇不過和大多數(shù)女生一樣,亦或是和大多數(shù)人一樣,喜歡和同性玩。此刻,蔣麗忽然看不懂林璇了,林璇的矛盾令她想遠離。
兩人的對話最后是蔣麗說:“對不起,林璇?!?/p>
林璇坐在椅子上,隨即開始內(nèi)疚起蔣麗說的一聲聲對不起。林璇內(nèi)心亂得煩躁,有沒有人來解答一下她的異常。
那天夜晚,林璇又做夢了,夢到熟悉的場景,是蔣麗的房間,她和蔣麗在討論初一暑假的事情,林璇半夜在宿舍床上干嘔,想不明白自己到底什么時候開始不愿和男生接觸,或者說是和他人親近了?
大一寒假回來,林璇在街上偶然碰到多年不見的男生,林璇尷尬的回憶起高中的事情,本能的想躲,撞上了也只好被迫與對方打招呼。
男生只是笑笑附和幾句便和旁邊的友人離開。
曾經(jīng)的賬號許久沒用,林璇碰到男生后,又翻出本子把賬號密碼登一遍,看見男生在窗口發(fā)的消息:好久不見!過得好嗎?
林璇:一直都平平淡淡的(攤手)
男生:你不問我嗎?(嬉笑)
林璇:感覺你過得還不賴。
男生:在哪上學?
男生和林璇就這么一來一回,對方拋一個問題出來,林璇回對方,知道對方學物理的,看得出是腦子好的他會學的。
這之后二人又不再聯(lián)系。
淡淡的青春就這樣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