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時的黑市浸在桐油燈渾濁的光暈里,盛逸塵的草鞋碾過青石板縫隙滲出的熒藍痕跡。
駝鈴聲混在販夫走卒的吆喝聲中,穿暹羅木屐的貨郎挑著兩筐檳榔,經(jīng)過時在孔靈萱的藥箱上磕出三長兩短的暗號。
"西北角第三間皮貨鋪。"殷綺夢將淬毒銀簪別進粗布頭巾,胭脂水粉蓋住了她頸側那道新月形疤痕。
她接過郭靈悅遞來的竹編食盒,底層暗格里的玄鐵弩機泛著幽藍冷光。
盛逸塵的瞳孔突然泛起琥珀色紋路,視野里的皮貨商人頓時纖毫畢現(xiàn)。
那人指甲縫里沾著硫磺粉末,腰間蹀躞帶扣竟是精鋼所鑄——這不該是尋常商賈的裝扮。
他按住正要上前的孔靈萱,指尖在她掌心劃出"火藥"二字。
"客官要看上好的貂裘?"商人堆著笑迎上來,袖口卻隱隱露出半截烏金護腕。
當盛逸塵故意用隴西口音問起硝石行情時,對方耳后血管突然劇烈跳動,喉結上下滾動三次才咽下唾沫。
孔靈萱突然捧著藥罐踉蹌撞來:"當家的,這治瘧疾的黃花蒿......"藥罐翻倒的瞬間,商人靴尖下意識踢起塊青磚擋住潑灑的藥汁——這等反應絕非常人所能及。
殷綺夢的銀簪已抵住他后頸命門,郭靈悅袖中飛索纏住對方正要摸向貨架的右手。
"北斗第七星的熒惑守心之象,大人可曾見過?"盛逸塵突然亮出令牌背面滲血的星紋,商人瞳孔驟然收縮如針尖。
他額角沁出的冷汗混著硫磺味,在洞察之眼中化作縷縷猩紅霧氣。
瓦當上的夜梟突然驚飛,三支淬毒弩箭破空而來。
盛逸塵扯過商人當盾牌,箭矢釘入皮貨的悶響里,他看見對面酒肆二樓有黑影閃過。
正要追擊時,商人突然口吐白沫抽搐起來,孔靈萱的金針封住他心脈也止不住七竅涌出的黑血。
"是牽機蠱。"殷綺夢用銀簪挑開商人衣襟,心口處浮現(xiàn)蜈蚣狀青斑,"半個時辰內接觸過苗疆毒師。"她突然扯開商人左袖,小臂內側的刺青讓眾人倒吸冷氣——那分明是東廠暗樁的黥印。
盛逸塵的洞察之眼開始模糊,他強忍眩暈翻找商人懷中的賬冊。
當郭靈悅用火折子燎開封面夾層時,泛黃的宣紙上赫然是兵部某位侍郎的私印。
賬冊末頁粘著片枯葉,孔靈萱沾了藥汁涂抹后,竟顯出邊關駐防圖的殘章。
"糧車改道的車轍印往西南去了。"郭靈悅突然指著賬冊某處墨漬,"這些鉛丸壓痕的深淺,分明是......"她話音未落,整條街的燈籠突然同時熄滅。
黑暗中響起暹羅木屐特有的咔嗒聲,混著某種鐵器摩擦的銳響,如同毒蛇游過瓦礫。
盛逸塵將賬冊塞進糞桶暗格,反手甩出三枚銅錢擊向聲源。
金屬相撞的火星照亮瞬間,他看見穿木屐的貨郎正將竹筒貼在耳畔——那竹筒里分明探出半截西域眼鏡蛇的三角頭顱。
"閉氣!"孔靈萱揚手撒出艾灰,殷綺夢的弩箭已穿透貨郎右肩。
毒蛇撲空的瞬間,郭靈悅的飛索纏住竹筒甩向夜空。
當竹筒在屋頂炸開毒霧時,盛逸塵突然捂住劇痛的右眼,恍惚看見霧中浮現(xiàn)北斗倒懸的幻象。
瓦片上的熒藍液體突然沸騰般冒泡,朝著西南方匯聚成箭簇形狀。
遠處傳來糧車傾覆的轟響,混著戰(zhàn)馬嘶鳴穿透夜霧。
盛逸塵扯下衣襟布條縛住流血的左眼,將繡春刀從柴草捆中抽出半寸:"該去會會真正的北斗了。"
腐臭的糞車在拐角處留下道詭譎的油漬,誰也沒注意到車轍印里滲出的熒藍液體,正悄悄凝結成北斗第七星的形狀。
當更夫敲響五更天的梆子時,黑市深處某間密室的水漏突然倒流,浸泡在其中的羊皮地圖上,代表盛逸塵的朱砂標記正緩緩移向閃著磷光的陷阱區(qū)。
西南方向的枯樹林里,熒藍液體在草葉間蜿蜒成斷續(xù)的星軌。
郭靈悅踩著樹杈翻看羅盤,突然指著三丈外歪斜的界碑:"那苔蘚被硫磺熏過,新長的。"她話音未落,林間驟然響起騾馬嘶鳴聲。
盛逸塵按住繡春刀柄,洞察之眼尚未恢復的右眼蒙著藥紗。
二十步外,個跛腳老農正用鐮刀割斷板車繩索,車轅下壓著個腹部隆起的孕婦,碎陶片扎進小腿的血窟窿里汩汩冒血。
"救...救命!"孕婦沾滿煤灰的手指抓撓地面,腕間銀鐲卻閃過道不自然的冷光。
孔靈萱提著藥箱欲上前,被殷綺夢用簪尾勾住衣帶:"那銀鐲內側有血槽。"
盛逸塵突然用突厥語高喊:"車轱轆該上油了。"老農割繩的鐮刀明顯頓了頓——這是邊關車馬行當?shù)陌嫡Z。
當他佯裝攙扶孕婦時,指尖拂過對方后頸,觸到層細密的人皮面具褶皺。
"當家的,這胎象得平躺著施針。"孔靈萱突然將藥箱砸向板車,藏在夾層的雄黃粉迎風散開。
孕婦袖中竄出的赤鏈蛇撞上藥粉,竟在半空炸成團血霧。
殷綺夢的弩箭已釘穿老農的蹀躞帶,將他整個人釘在界碑上。
郭靈悅的飛索卷起板車底板,露出暗格里閃著熒光的火藥筒。
盛逸塵用繡春刀挑開孕婦外衫,里襯繡著暹羅文字符的腰牌滾落在地。"東南七里,廢驛站。"他碾碎腰牌夾層里的蜂蠟,嗅到獨屬于軍械庫的松脂焦味。
殘陽如血時,眾人踏進驛站坍塌的牌樓。
孔靈萱的藥杵突然發(fā)出蜂鳴,她急忙掀開石磨盤:"地窖有二十三個心跳聲,東南角最弱那個帶著銅哨。"話音未落,整座院落的井口同時噴出毒煙,瓦當上的銅鈴瘋狂震顫。
"閉眼!"殷綺夢甩出淬毒銀簪擊碎檐角陶甕,漫天的螢火蟲尸粉混著毒煙簌簌墜落。
盛逸塵扯下蒙眼藥紗,強行開啟洞察之眼的剎那,整個世界化作流動的猩紅色塊。
他看見地磚縫隙滲出熒藍毒液,沿著北斗星位匯聚成七個旋渦。
偽裝成柴垛的暗門轟然洞開,二十三個黑衣刀客結成天罡陣。
為首的獨眼漢子敲響人皮鼓,每聲鼓點都震得地窖里的火藥桶嗡嗡共鳴。
郭靈悅甩出飛索纏住院中古槐,卻拽下滿樹淬毒的紙錢。
"巽位缺口!"盛逸塵突然朝石碾子劈出一刀,火星迸濺處露出半截引線。
孔靈萱的藥杵精準砸滅火星時,殷綺夢已踩著紙錢躍上房梁,弩箭連發(fā)穿透三個正在結印的刀客咽喉。
獨眼漢子突然扯開前襟,胸口紋著的北斗七星竟隨著鼓點蠕動起來。
地窖深處傳來機括轉動的悶響,盛逸塵的繡春刀突然被磁石吸偏三寸——那些刀客的兵刃竟全是玄鐵所鑄。
"坎水位生門在西墻!"郭靈悅拋出火折子燎著飛索,燃燒的麻繩在夜空劃出北斗輪廓。
眾人且戰(zhàn)且退至墻角時,地面突然塌陷成流沙坑,露出底下布滿倒刺的翻板機關。
盛逸塵反手將繡春刀插進墻縫,左眼因過度使用洞察之眼淌下血淚。
他看見流沙里浮沉著無數(shù)森白頭骨,每個天靈蓋上都刻著東廠的蓮花烙印。
獨眼漢子的鼓聲愈發(fā)急促,西南方向突然亮起七盞磷火燈籠,照出墻外重重疊疊的黑影。
"該收網(wǎng)了。"沙啞的嗓音從地底傳來,帶著鐵器刮擦的刺響。
流沙坑底緩緩升起精鋼囚籠,柵欄上布滿倒鉤的狼牙刺。
二十三個刀客突然同時割破手腕,鮮血順著地磚紋路匯成血色星圖。
盛逸塵扯斷衣襟布條纏住血流不止的左眼,將最后三枚銅錢彈向磷火燈籠。
當銅錢擊碎燈籠的瞬間,他看見數(shù)百根銀絲從燈籠骨架迸射而出,在夜空織成張巨大的北斗網(wǎng)——
五柄彎刀同時架住他的脖頸時,殷綺夢的弩箭正卡在磁石機關里,孔靈萱的藥箱被流沙吞沒大半,郭靈悅的飛索纏在狼牙刺上掙脫不得。
獨眼漢子的人皮鼓已敲到第七遍,沙坑邊緣開始滲出熒藍毒液。
眾人背靠背貼在即將完全沉沒的石板,聽見四面八方傳來機括上弦的咔嗒聲。
盛逸塵染血的指尖摸到繡春刀柄暗藏的磷粉,突然對著西南最亮的星位勾起冷笑。
地底深處傳來戰(zhàn)馬踏碎骨頭的脆響,某種比黑夜更濃重的陰影正順著血河漫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