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匣子在柳菊花家的窗戶底下,聽到菊花嫂子對她婆婆說道:“娘,是一包銀子。”
這張匣子聽到這里,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了。這深更半夜的,是誰來給菊花嫂子送銀子呢?他又聯(lián)想到了給菊花嫂子挑麥子的高秋生,看那人影有些像,難道是……他想多了,他不敢往下想了。他滿腹狐疑的輕手輕腳的離開那墻根,回到場園屋子里。他爬上炕,用被子蒙上了頭,一會兒又把被子扯開了。他翻過去,又覆過來,他坐起來,再躺下。折騰來折騰去,迷亂的就是睡不著了。
且說柳菊花,半夜睡夢中聽到后窗戶有聲響,就輕聲起了身,順手從床頭上摸起那根帶有尖尖頭的長木棒,悄然移步到小窗戶底下,把木棍的尖尖頭對準了窗口。她想,若是有賊人或不軌男人來犯,一伸頭她便刺上去。
柳菊花等了片刻,不見有人頭伸進來,卻看見一個沉甸甸的布袋子從窗口“噗通”一聲落了下來。這響聲驚醒了婆婆牛老婦人,牛老婦人說道:“菊花,這是什么動靜?”便立即起身點上了油燈,發(fā)現(xiàn)柳菊花手里提著個布袋子,就問道:“菊花,你手里提的是什么?!绷栈ㄕf道:“娘,從后窗戶里掉進個布袋子來,是布袋子掉下來的動靜?!?/p>
柳菊花把布袋子放在八仙桌子上,牛老婦人用手摸了摸,硬棱棱的,又問:“菊花,里面是什么東西?”柳菊花說道:“娘,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我打開看看?!绷栈ㄐ⌒牡拇蜷_一看,說道:“娘,是一包銀子?!迸@蠇D人說道:“奇了怪了,聽說天上有掉餡餅的,沒聽說天上有掉銀子的?!?/p>
柳菊花怕婆婆誤解了她,又扒翻了一下銀袋子,發(fā)現(xiàn)里邊還有一封信。又對婆婆說道:“娘,里邊還有一封信唻。”那牛老婦人說道:“有封信,你把信給我,我們先睡覺吧,等天亮了,咱去找老莊長看看這封信上寫的是些啥?!?/p>
婆媳兩個人滅了燈,各自回到自己的臥房里去了。
柳菊花躺在炕上卻怎么也睡不著了,這是誰大半夜送來了一包銀子。她想來想去,也找不出線索來。最后,她想到了張匣子,張匣子這幾個月打鐵掙了些銀子,難道是他送的報恩銀子?想想又不對,就是報恩,那壯漢也不會用這種驚嚇人的法子。她胡思亂想了半夜,也沒理出個頭緒來,迷糊中挨到了天亮。
大早上起來,婆媳倆就一前一后的去找老莊長。來到老莊長家,牛家老婦人就把那封信遞了過去,說道:“老莊長早安,我這有封信,請您給看看都是寫的些啥?!崩锨f長接過信來,看了一遍又一遍,就對柳菊花說道:“菊花,你去把私塾里的朱先生喊過來。”一會兒,朱學孔先生過來了,他拿過信去,也是看了好幾遍。
婆媳倆心慌了,這封信說的啥,讓他們這么看來看去的。兩個人正納悶的不行,老莊長開腔了,說道:“菊花,這柳青是你什么人?”柳菊花答到:“老莊長,是我娘家哥哥?!崩锨f長又問柳菊花:“你娘家哥哥柳青和柳葉刀是怎么回事?”柳菊花回答道:“我哥哥柳青跟我爹學過耍大刀,有一年打擂臺,他取了個頭名。打那,人家就叫他柳葉刀了?!?/p>
老莊長“啊”了一聲,吃驚的說道:“柳葉刀就是你娘家哥哥?幾個月前他還在路上救過卜大貴呢!”老莊長又說道:“你這娘家哥哥不簡單,他這封信很唬,是托你讓張匣子給他們義軍打一百把大長刀?!?/p>
牛家老婦人一聽,嚇的不行,有些哆嗦的說道:“老莊長,這可怎么辦,這柳葉刀是不是要去殺人啊?”朱先生這時候接過話來,說道:“老婦人,這封信我看了好幾遍了,菊花的哥哥柳葉刀不是壞人,他是義軍的人,是好人。”朱先生看了一眼柳菊花,又說道:“不過,現(xiàn)在山外很亂,打這么多大刀很有危險,再說也需要很多銀子才行。”
牛家老婦人不知道義軍是啥意思,但朱先生說柳葉刀是好人,就放心了,馬上回說道:“有銀兩,有銀兩,那個柳刀子今夜還送給了我們一大包銀子呢?!崩蠇D人有些語無倫次的把柳葉刀說成了“柳刀子”。老莊長和朱先生都笑了一下,同時又都點了點頭,心想這義軍們真仗義,還帶銀兩來了。
老莊長看著柳菊花和牛家老婦人,又囑咐說:“這個事關系到我們石城堡人的性命安全,只有我們四個人知道就行了,一定不能說出去,你們娘倆先回去吧,這打大刀的忙我們還是要幫的,我和朱先生商量一下,看看怎么辦?!?/p>
原來,這柳青是義和團里的一個頭目,因遭受官軍鎮(zhèn)壓,一部分義軍人員被迫躲進了離石城堡不遠的深山里,伺機再動,眼下需要一批好的大刀來武裝義軍們。他們從當?shù)剞r人那里聽說,石城堡有個會打鐮刀的鐵匠,想必也一定會打大刀。于是,這柳青就趁深夜人靜之時,秘密的前來石城堡求妹妹幫忙,讓張匣子給他們打一百把大刀。
牛家娘倆走后,老莊長和朱學孔商定,石城堡的人不能參加義軍,但可以暗地里支持他們。經過一番商議,他們兩個人確定了一個十分安全的方案。
且說張匣子,這一天讓那個深夜男影攪擾的不行,心頭之迷難已解開,打鐵沒情緒,吃飯不覺香,再加上花嬸子等著他回話,讓他的腦子成了漿糊,分理不出個子丑寅卯來了。他想,關鍵時候還得要菊花嫂子幫他拿個主意,同時也試探一下菊花嫂子的心思。于是,在下午收工后,趁村頭無人的當口,就又敲響了三聲砧子。
這個暗號用多了,就引起了牛家老婦人的懷疑。柳菊花聽到三聲砧響,就要往外走。這一次,卻被婆婆叫住了,說道:“菊花,你出去做啥,匣子那里都挺順當?shù)模瑳]有什么可幫忙的了吧?”
柳菊花一聽婆婆話里有話,心想:壞了,這三聲砧子響的暗號讓婆婆給識破了!馬上回應婆婆說道:“娘,我不是聽到砧子響才出去,我是想去看看匣子那里的火炭和鐵料還有多少,讓他多備一些,免的干那活時不夠用的了?!迸<依蠇D人說道:“就這事?那你在家做飯,我去看看,我說給他?!闭f完,牛家老婦人出了大門并隨手把大門關嚴實了。
這牛家老婦人早就看透了兒媳婦的心思。說實在的,老婦人也想給菊花招贅個女婿,來支撐這個家,眼前的張匣子倒是很合適牛家??墒?,兒子牛繼發(fā)才過世三年多,從感情上說她實在接受不了,眾人的嘴也難以堵住。再說,族長牛守禮這一關也難過。這幾天她已經放松了對柳菊花的管理,可是昨天她聽說王木匠家的黑妞看上了張匣子,還讓柱子他娘去提親了。她想前思后,決定還是想趁這個機會阻止兒媳婦和張匣子再繼續(xù)好下去。
老婦人來到老柏樹底下,見張匣子圍著那個鐵砧子打轉轉,就招呼張匣子說道:“匣子,你別在那里打轉轉了,你菊花嫂子不想見你,讓我給你說一聲,你不要再惦記她了,不是有人給你提親了嗎,你應了就是,找個媳婦好好過日子吧?!迸<依蠇D人這一番話,像一桶涼水,從頭到腳澆在了張匣子身上。
張匣子停住了轉圈圈的腳步,看著老婦人,一臉的茫然,不知道說什么好了。過了好一會,張匣子才嗯嗯哪吶的說了一句:“大娘,我,我,我給您家添亂了?!闭f著,便低下了頭。那頭低的是再也沒法再低了,要是眼前有個地縫,他就會一頭扎進去。
這牛家老婦人鬼使神差的說了這一番直通通的話,也覺得說重了,她覺得這回傷到張匣子了。可話一出口,就如同潑出去的水,是收不回來了。牛家老婦人馬上又轉變了一下口氣,有些自責的對張匣子說道:“匣子,是我們對不起你了,你是個好孩子,也是一片好心,沒有那事大娘以后還是照樣疼你的?!?/p>
牛家老婦人說著,又靠近了張匣子幾步,看了看筐子里的火炭,說道:“這火炭也不多了,你菊花嫂子說,讓你多備些火炭和鐵料,別來了鐵匠活沒法干了。”牛家老婦人說完,極不自然的扭著小步回家去了。
站在鐵砧子前的張匣子,已經撐不住了,等牛家老婦人進了大門,就一下子蹲在了地上,他兩手抱著頭,不覺掉下了眼淚。他怎么也沒想到,這三四個月朦朧的甜蜜,就這樣一下子變成了苦澀的淚水。他覺得渾身熱氣蒸騰,汗流浹背了。他慢慢的站起來,回到鐵匠鋪子里,穿過墻門,進了場園屋子,像散了架一樣的躺在了炕上。
晚上,張匣子發(fā)燒了,他病倒了。
張匣子這一病倒,可忙壞了徒弟柱子。柱子是又抓藥熬藥,又是燒火做飯,不停的伺候著師傅。實在忙不過來了,就喊他娘花嬸子來幫忙?;▼鹱右娤蛔犹稍诳簧喜恢?,也不好問黑妞的事他想的怎么樣了。
柳菊花有三天聽不到墻外的打鐵聲了,心里像貓抓一樣的難受,茶飯不思,夜不能寐。婆婆已經告訴她,王木匠家黑妞看上了張匣子,正在托人提媒,讓她這幾天離張匣子遠一點,別耽誤了人家的好事。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柳菊花已經忍了三天了,她實在放心不下那鐵匠這幾天會出什么事。
這天上午,她就大著膽子,情緒極其低落的對婆婆說道:“娘,我去場園里拿些柴火來吧。”這牛老婦人的心也是肉長的,這幾天看著兒媳婦無精打采,坐立不安,眼圈黑了,臉也瘦了,也是心疼。就說道:“你去吧,快去快回?!?/p>
柳菊花得到了婆婆的允許,就快步來到了場園屋子里。見花嬸子和柱子都在忙活著伺候躺在炕上的張匣子,就問道:“匣子,你怎么了?怎么不打鐵了?”張匣子臉朝墻躺著,不吱聲?;▼鹱诱f道:“匣子這幾天發(fā)燒呢,吃了老莊長幾副藥,好多了,就是躺在那里不說話,像魔怔了一樣?!被▼鹱佑肿呓鼜埾蛔?,摸了摸他的前額,說道:“今天好多了,就是不說話,急死我了,王木匠一天一個催?!?/p>
柳菊花聽到了花嬸子這句話,心想,婆婆說的話看來是真的。柳菊花又證實性的問了花嬸子一句:“嬸子,王木匠催你什么事啊,看把你急的。”花嬸子對柳菊花說道:“給匣子提媒,黑妞看上匣子了,我在等著匣子回話呢?!?/p>
柳菊花臉色一下子臘黃了,只見她渾身一軟,一腚就坐在了張匣子躺著的炕沿上,也不吱聲了。
欲知后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