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莊長說道:“大貴,你慢慢說,是怎么回事呀?!?/p>
卜大貴向老莊長講述了他的險歷:
卜大貴這次進城賣山貨,頭兩天還比較順利。他賣完山貨,采買完莊里人訂的貨,讓兄弟卜大耳朵在貨棧住下,就自己牽著騾子帶貨出城去了??斓匠情T時,就聽到城里嘈雜混亂起來,有人大喊:“洋人的教堂被燒了?!边€有的人在喊:“大刀會進城了。”卜大貴見眾人紛紛出城,也加快了腳步和騾子們跑出城來。當(dāng)他行至柳家莊附近的黑松林時,一伙路匪又截住了他的去路,要取他身上的銀兩。卜大貴不從,就被一個有絡(luò)腮胡子的匪人一棍子打在了頭上。卜大貴迷糊之中被匪人搜搶了身上的銀子,又要牽他的騾子走。這時,突然有人喊道:“哪里來的路賊?敢攔路盜搶?!彼蛛[約聽到一個匪人說:“快跑,柳葉刀來了?!边^了好一陣子,卜大貴才回過神來,看見那個叫柳葉刀的壯士還守在自己的身邊,自己的頭也被包扎上了,騾子和貨物也均在身邊,就是身上的幾兩銀子被路匪搶走了。那柳壯士見卜大貴清醒了過來,就說:“兄弟,趕快上路回家吧,路上要小心?!辈反筚F謝過柳壯士,就急匆匆的上了回家的路。
這柳葉刀柳壯士不是別人,正是卜大貴早年和牛繼發(fā)借宿柳家莊時柳菊花的哥哥柳青,他們曾經(jīng)是一夜同炕的睡友,因多年不見,相互都沒有認出來。
老莊長聽卜大貴上氣不接下氣的敘說完,對卜大貴說道:“大貴,好險啊,以后進城可要多加小心,這次你算萬幸,沒丟了性命。?!崩锨f長說完,臉色就沉了下來,只見他雙手向后腰一背,心情非常沉重的走進了胡同里。
卜大貴扭回頭去牽騾子時,看見張匣子還站在自己身后,這才反應(yīng)過來:張匣子這是在等著要貨呢!就說道:“匣子兄弟,這一騾子貨全是你的火炭和鐵料,牽過去卸了吧?!?/p>
老柏樹底下,幾個乘涼的人都知道張匣子的手指頭受了傷,就幫忙把騾子牽到場園里,又幫忙把貨卸了下來。
且說卜大貴回家后,像個敗下陣來的殘兵。卜仕仁問道:“大貴,你這是怎么了?頭怎么包上了,你受傷了?”卜大貴進到屋里,兩眼含著淚,又敘說了一遍路遇的險情。他娘孫氏一邊聽,一邊擦眼抹淚,心疼的不行,又擔(dān)心小兒子卜大順一個人在貨棧會出什么問題,就哭哭啼啼的對卜仕仁說道:“你這個老東西,光躲在家里不出門,明天你給我進城看看大順子去?!辈肥巳什恢?,低著頭發(fā)悶,他心里一直在想:真是報應(yīng)啊!遭報應(yīng)了!
孫氏哪里知道卜仕仁做過傷天害理的事,更不知道他這一刻在想什么,見卜仕仁半天不吱聲,就撒潑的罵到:“你這個該死的,你明天去不去看大順子?。俊辈肥巳事牭搅R聲,這才從自責(zé)中返回神來,應(yīng)道:“去,去,我去?!睂O氏這才慢慢的平息下來。
且說老莊長回到家中,對卜大貴的描述,反應(yīng)很敏感。他感覺到山外要發(fā)生什么大事了,石城堡的安全讓他擔(dān)心起來。他把私塾先生朱學(xué)孔叫到堂屋里,說了這事。
朱學(xué)孔知道,政局很不穩(wěn)定,這世紀(jì)之交,各種變革不斷,雖變革不成但社會思變情緒暗流涌動,社會底層民怨如沸,人之情緒又如干柴堆積,若遇明火,便會熊熊燃燒起來。于是,對老莊長說道:“老莊長,當(dāng)今朝廷已病入膏肓,遲早要被國人踩踏而亡,社會動蕩是不可避免的,動蕩之秋,我們要有應(yīng)對之策才行?!?/p>
老莊長說道:“朱先生,以你之見,我們當(dāng)如何應(yīng)對。”
朱學(xué)孔說道:“我們石城堡素有習(xí)武之傳統(tǒng),可以組織一個民團,加強習(xí)武訓(xùn)練,防匪防賊,以求自保?!?/p>
老莊長說道:“先生的想法,正合我意,我們晚上召開族長會議,商討此事?!?/p>
吃過晚飯,老莊長欒文齋又敲響了大槐樹上吊掛的銅鐘。
不一會,各位族長都到齊了。這次老莊長是從椅子上站起來進行的開場白,他說道:“今天中午,卜大貴從城里回來,向我報告了一個重要情況,說縣城里有些亂,有人放火燒了洋教堂,他在回來的路上,又遭遇了路匪的搶劫,差點丟了性命,說多虧了一位叫柳葉刀的壯士出手才救了他。”老莊長說到這里,大家的目光都投向了卜仕仁,而且竊竊私語起來了。老莊長故意停頓了一會,讓大家消化一下這個震驚的消息。
等大家的目光又都轉(zhuǎn)回了老莊長時,老莊長又說道:“多少年來,我們石城堡有練拳腳的習(xí)慣,目的就是為了自保?!崩锨f長頓了頓,又說道:“眼下,山外很不平安,我們石城堡也不能掉以輕心。我建議,組織村里會使刀弄槍的人,成立一個民團,加強習(xí)武,保護石城堡,不知各位意下如何?”
老莊長話音未落,大家就討論開了,都覺得老莊長考慮的很長遠,非常有必要建立護村的民團。因此,大家都同意這個建議。最后,一致推舉武庠生梅三多,擔(dān)任民團的團長,并負責(zé)招選團員。
說起這武庠生梅三多,是個落榜的“武舉人”,有一身的功夫。他自幼習(xí)武,常不擇旦夕,不避寒暑,馳馬矢射,舞刀舉石,尤其打的一手精道的梅花拳。經(jīng)數(shù)年苦練,終至鄉(xiāng)試得中,獲武秀才之名。后參加省城會試,曾在武舉人之列,不意遭人買通官府被冒名頂替,張榜時,卻名落孫山。梅三多無財與其爭鋒,只得以落第之身回歸鄉(xiāng)里,從此再也沒有參加過會試。梅三多臂力過人,練功用的大硬弓,一人多高,雙臂一用力,弦張如滿月;一百二十斤重的長桿大刀,舞動起來如電閃嘯鳴;兩個壯漢方抬得動的獅子石,他輕而易舉提至當(dāng)胸。梅花拳打起來也是行云流水,剛勁有力,勢如破竹。這民團團長,非他莫屬。
且說卜仕仁散會回到家中,天色已經(jīng)很晚了,院子里靜的嚇人。他知道,婆娘和東廂房里的大貴一家都睡著了,就摸黑脫鞋上炕躺了下來。他閉上眼睛,可怎么也睡不著。二十多年前,他和拜把子兄弟牛得利過河一幕,又浮現(xiàn)在面前。每每想起那一幕,他就會覺得空中像有一只無形的大手,隨時會擰下他的頭顱來。
卜仕仁在迷迷糊糊之中,聽見院子里有個腳步聲,這腳步聲由小變大,竟奔他臨炕的窗戶而來。他慢慢的坐了起來,向窗戶靠了靠,伸長脖子,瞪大眼睛,從窗戶的木欞子中向外窺探。卻不想一張毫無血色的大臉突然貼了過來,大喊:“卜仕仁,你為什么推我下水,還我命來?!辈肥巳蚀蠼幸宦?,從炕上猛然坐了起來。那孫氏聽的一聲大叫,嚇的連忙問道:“老頭子,你怎么了?做噩夢了?”
東廂房里的卜大貴聽到爹的叫聲,也趕忙穿上衣裳,奔到堂屋里來。這時孫氏已點上了油燈,卜大貴跑到炕邊,看見老爹坐在炕上,大汗淋漓,一聲不吭,如靈魂出竅一般,像個死人一樣。卜大貴連聲的問道:“爹,你怎么了?爹,你怎么了?”卜仕仁還是不出聲,過了一會,才長出一口氣,一下子倒在了床上。
卜大貴和他娘都嚇壞了,以為中邪。卜大貴寫了咒符,燒成紙灰,用溫水沖泡了,和娘一起架起卜仕仁的頭來,給他灌了下去。這娘倆哪敢再睡覺,一直就守在卜仕仁的身邊。
天亮了,卜仕仁的老婆孫氏就請來了老莊長。老莊長看過卜仕仁的神態(tài),又把了把脈,思忖了一會兒,然后說道:“這老卜子是靈魂受了驚嚇?biāo)?,脈相紊亂,不過并無大礙,我給他開三副藥吃下,再靜養(yǎng)幾天,會好起來的?!睂O氏送老莊長走后,心想:這去城里看大順子的事算是白搭了!
再說王木匠家,為了黑妞這親事,夫妻兩個人動了一番腦筋,他們覺得應(yīng)該先幫幫張匣子,從情義上拉近與張匣子的距離。于是一大早,王木匠就來到了場園屋里,問候張匣子傷手的情況。
他看張匣子的狀況,三天五天是不能打鐵了,就對張匣子說道:“匣子,我看你這鐵匠棚子太簡易了,遮遮陰還行,陰雨天馬上就要到了,刮個風(fēng)下個雨的,你就干不成了。我看你這幾天也不能生爐打鐵,正是個空,我找一些人來,接連著場園屋子的西墻,給你建個鐵匠鋪子吧?!闭f完,又安排張匣子說道:“這事你得問問人家牛家同意不同意。”
張匣子想,王叔想的真周到啊,這個鐵匠棚子真是不能擋風(fēng)避雨,到了冬天更不能干活。他非常同意王叔的這個主意,于是說道:“謝了王叔,就是不知道花多少銀兩?!币驗閺埾蛔有睦锴宄?,大家給他湊的銀子花了一部分,買了火炭和鐵料,自己也還沒有一兩銀子的進項,剩的銀子已經(jīng)不多了。
王木匠安慰張匣子說道:“這個你就放心,還是讓石匠瓦匠們來給你幫忙,吃飯的話就到我那里去吃,所用的木料啥的我家里都有。”張匣子聽了感恩不盡,千謝萬謝,就差點給王木匠跪下磕頭了。
王木匠走后,張匣子就在院子里踱步,盼著菊花嫂子出的大門來,好問問這事行不行。他過一會就看看柳菊花家的大門,但半天不見有人出來。他實在等的心焦了,就走近了柳菊花家的大門口,想到家里去問問。
正在猶豫著,胡同里過來一個下地干活的人,看見了張匣子,說道:“張鐵匠,你的手好些了嗎,你這是去哪?”張匣子驚了一下,很機靈的說道:“哦,好多了,我在胡同里轉(zhuǎn)轉(zhuǎn),光在屋里坐著難受?!蹦侨俗哌^后,張匣子想:隔墻有耳,隔窗有眼,不能進去,要是讓人看見,或許又給菊花嫂子惹出什么麻煩來。于是回轉(zhuǎn),又進了場園里踱起步來。
欲知后事,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