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張匣子經(jīng)那少婦人的允許,要到場園屋子里夜宿,心里高興的不行。他連忙推起車子,就來到了那場園的柵欄子門前。他放下車子,打眼看了一下:這個場園有一畝地大小,中有雜草一堆;場園屋子是土坯山草所造,有三間大小,洋溢著暖陽之氣,兩個木欞子窗戶,端端正正的分列屋門兩側(cè),像兩個大眼睛正在用深邃的目光看著張匣子這個陌生人。場園的西面是一堵一人多高的土坯墻,經(jīng)多年的雨蝕日曬墻體已與地面成為渾然一體,結(jié)結(jié)實實的立在那里,墻頭有已有新的嫩草長出;東面和南面,是用木棍和雜枝亂條扎成的柵欄子墻,有半人多高,陽光可隨便的照射進來;在南柵欄子墻的中間,就是柵欄子門子。柵欄門子是用山上的荊條和荊棘編織而成,受風吹雨淋的浸蝕,枝條皮層有的已經(jīng)脫落,棘條上的長刺也失去了刺人的威力;柵欄門子的邊框,也有了松懈之狀,看上去并不十分結(jié)實,只是在那里裝裝樣子罷了。張匣子回頭照量了一下,柵欄門子的斜對面,就是老婦人家的大門,約有百步之遠。
張匣子按奈住內(nèi)心的興奮,打開了那個沒有上鎖的柵欄門子,又擠擠歪歪的把獨輪車推進了院子里。他放下車子,把車子上的鐵物們卸了下來,把累了一天的獨輪車立放在了西墻上。安置好它們,張匣子才來到了場園屋子門前,見兩扇門板的底漆早已脫落,被風吹日曬的露出了木質(zhì)的本色。張匣子用右手背敲了敲,門板發(fā)出了“當當當”清脆而又厚重的聲響,他判斷這是一副用棗木材料做的門了,可見主人家的富有。他認真的從門鼻上把那虛掛著的環(huán)鏈取了下來,扣著的門鏈“嘩啦”一下就松開了。張匣子輕松的推開了房門,小步進到了屋子里,發(fā)現(xiàn)屋子里放了些亂七八糟的柴草和一堆被石碌碡軋過的麥秸瓤子。他想,這一堆軟乎乎的麥秸瓤子,平整好了正好可以放上被窩睡覺了。張匣子很滿意這個場園屋子,他就動手收拾了起來。
且說這老婦人一家,原先也是村里的一戶殷實人家。不過,婆媳倆命都不太好,都失去了丈夫,成了寡婦,現(xiàn)在相依為命。
老婦人的丈夫叫牛得利,是走山貨的買賣人。牛得利從小跟著他的父親去縣里賣山貨,學到了一些經(jīng)驗。父親去世后,沒想到牛得利的買賣越做越好,發(fā)了點小財。牛得利有個拜把子兄弟叫卜仕仁,看著走山貨很掙錢,就提出也要跟著去學做買賣。牛得利是個心慈的實誠人,就滿口答應了。
卜仕仁先是跟著牛得利自己賣了半年的山貨,覺得不得要領,他又提出和牛得利兩個人合伙做,這牛得利也答應了。就這樣,他們兩個人從農(nóng)戶家中收上山貨來,用騾子隊運到縣城里去賣。然后,又買回一些農(nóng)村人常用的農(nóng)具和生活用物,再轉(zhuǎn)手給村里的商鋪。如此一出一進,便有的銀子掙了,那卜仕仁自然是高興的不行。
牛得利和卜仕仁合伙做了十幾年的買賣,兩個人都掙了不少錢,牛家和卜家都建造了很規(guī)矩的四合院。從此,他們兩家便都成了村里的富有人家。
很意外的是,有一年牛得利和卜仕仁在返鄉(xiāng)途中,遇上了石城堡百年不遇的大暴雨。據(jù)卜仕仁說,他們兩個人在過花碟子灣下邊的石板橋時,牛得利走在前邊,不小心一腳踩空了,落入洪流的漩渦之中,被洪水沖走了。
牛得利被洪水沖走后,卜仕仁與牛家結(jié)算了他倆合伙做買賣掙的錢,給了牛家五十兩銀子。這些銀子是多是少,誰也說不清楚。村里的人對此事雖然有些說三道四的,但都是無憑無據(jù)。牛家又是孤兒寡母的,也無法與之計較,就聽了卜仕仁的一面之詞。
就這樣,牛得利的媳婦也就是現(xiàn)在的牛家老婦人帶著一個五六歲的兒子牛繼發(fā),靠以前的一些積蓄過日子。自此,牛家便一年不如一年了,而卜仕仁家,卻突然的富了起來。后來,牛得利的兒子牛繼發(fā)長大了,又與卜仕仁的大兒子卜大貴結(jié)伙做生意,這家境才又好轉(zhuǎn)了起來。
說牛家婆媳倆進到家院里來,老婦人即刻關上了大門。少婦人見自己的一兒一女在院子里玩耍,吵著餓了,要吃飯。少婦人就趕緊抱著柴草,進到飯屋里做起飯來。
做畢,少婦人對婆婆說:“娘,那個壯漢走鐵來到咱家門口,也不容易,恐怕吃的喝的不什具備,我給他送點水和飯菜去吧。”老婦人一聽媳婦這話,想起了丈夫和后來兒子走山貨做買賣時的不容易,就點頭同意了,并說:“你快去快回?!?/p>
少婦人出了大門,邁開大步,急怱怱的就來到了場園屋的柵欄門前。她剛要去提柵欄子門子,想進到院子里去,不想,“嘩”的一聲水響,吸引了那少婦人的目光,她看見那壯漢正在場園屋子的門口用涼水擦洗上身呢。他胸膛上、臂膀上的肌肉,一個疙瘩一個疙瘩的,古銅油亮,讓少婦人借著弱弱的月光看了個正著。那少婦人一時像個雕塑人一樣,站在柵欄子門口不動了。
張匣子擰了一把擦身的布巾,抬頭時猛然看見柵欄子門口站著個女人,立即閃入屋內(nèi),問道:“是誰站在門口?。俊?/p>
半晌,那少婦人才回答:“是我,我婆婆讓我給你送水和飯菜來了。怎么在這里……”那牛家少婦人頓覺臉上“轟”的一下,像著了火似的把她那熟女的臉頰燒紅了,胸中像有一匹烈馬在奔馳,“噠噠”的馬蹄聲似乎就要沖出喉嚨來了。
少婦人下意識的把水和飯菜放在了柵欄子門口,順著壯漢張匣子的問聲說道 :“水和飯菜我給你放在柵欄子門口了,你一會自己來取吧,我回了?!蹦巧賸D人說完,趕緊轉(zhuǎn)身回返了。
在返回的這百十步的路上,牛家少婦人卻覺得路好長,她像一個失意的人一樣,感覺不到自己的存在了?;谢腥恢?,她才有了意識:三年多了,她已經(jīng)忘記了男人身上的肌肉是個什么樣子了。長長的黑夜里,只有孤獨和空虛陪伴著她,她就這么一天一天的熬著。她胡思亂想著,到了大門口。
她進得大門,馬上轉(zhuǎn)身把大門關的嚴嚴實實的,這才攏了攏頭發(fā),摸了摸自己肉乎乎的臉蛋,感覺不那么燙了,才信步進了堂屋。
婆婆和孩子們正在吃晚飯。婆婆見兒媳婦有些異樣,說:“你怎么去了這么長時間才回來?你的臉怎么這么紅?”媳婦說:“娘,我在柵欄子門口看見他正在……我沒有進門,就把水和飯菜放在柵欄子門口了,我讓他自己出來去取?!蹦请说脑捪眿D沒有說出口。
婆婆從眼角又很快的掃了媳婦一下,說:“你看見什么了?哦,沒進去就好。不早了,你快吃飯吧?!?/p>
且說張匣子慌里慌張的胡亂擦了幾下身子,用最快的速度穿上粗布褂子,把頭上的長辮子向后一甩,到柵欄子門口取回了水和飯菜。他想,這柵欄子墻不遮不擋的,自己太大意了,不該在這門口擦洗。也是,怎么沒有聽到有人來呢,這明天怎么好意思再和那少婦人見面呢!他想著想著,感覺自己的臉上一陣發(fā)熱。他搖了搖頭,就坐在門臺子上,借著月光,三下五除二的把少婦人送來的飯菜吃了個干干凈凈。
飯畢,他實在太累了,一頭倒在麥瓤鋪子上就睡著了。
張匣子迷迷糊糊之中,就走入了噩夢之境。天昏地暗,他推著獨輪木車翻山越嶺,過橋趟河,不停的前進。來到一片墳塋之地時,突然有人追他,要搶他的鐵匠爐子。這鐵匠爐子是張匣子的生活之本,怎能丟的,他便推起小車飛跑起來。無論他怎么跑,追他的人仍然緊跟在他的后面。他正跑著,前面一條河流橫在了面前,但見河水滔滔,泥沙翻滾,水面上的石板橋若隱若現(xiàn),馬上要被河水淹沒了。說時遲那時快,張匣子推起車子就強行過河。剛到河心,追他的人也趕上來了,那人甩出了他的長辮子,一下子勾住了張匣子的脖子,把他拉進了滾滾的洪流之中。
張匣子大喊一聲:“救命??!救命啊!”一下子從麥瓤鋪子上坐了起來。這個噩夢把他嚇壞了,就怎么也睡不著了。
他翻來覆去,覆去翻來,空虛之中又想起了那少婦人,想起了自己光著的上身被少婦人看見的場景。少婦人那驚訝的目光和呆呆的站姿,在他腦子里怎么也揮不去了。
張匣子這才覺得不好意思了起來,他上身下意識的抖動了一下,好像少婦人的眼睛還扎在他的身上一樣。他抓了抓自己胸腹上的肌一塊塊肌肉,覺得每塊肌肉都在熾熱的燃燒著。他感到一種無法發(fā)泄的力量正在全身游走,他難受極了。他自己心里清楚,女人,對于一個二十七八歲的處男來說,是多么的需要!
他從十幾歲青春生發(fā)的那天起,就想有個女人來陪伴,可是他不能和家境好的同伴們一樣,早早的就定了娃娃親,早早的就娶了媳婦,早早的就過上了仙境般的生活。因為他早早的失去了爹爹,家里窮窮的,他一直與女人無緣。說與女人無緣,也不是那么絕對,在他的記憶里,還珍藏著這么一頁:對門李家的杏花妹子,對自己還是有情的。杏花妹子比自己小兩歲,從小喜歡和匣子哥哥在一塊玩。他們小時候在一塊捉迷藏,一塊捕蜻蜓,一塊在河里溜冰,一塊進山挖野菜;杏花長大了,常到他家?guī)湍锔苫?,三天兩頭的長在匣子家里。杏花和匣子照面時,那是含情脈脈,秋波漣漣。匣子娘也是打過杏花的主意,誰知,這杏花爹嫌貧愛富,知道杏花的心意后,在杏花十六歲那年,就把她嫁給了二十里外的一鄉(xiāng)紳的兒子,后來聽說那個鄉(xiāng)紳的兒子是個啞巴!
張匣子想著這一節(jié),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他想著自己的命運,想著誘人的石城堡,不覺中,滿腦子天馬行空的胡思亂想起來。
已是夜深人靜了,牛家宅院里靜靜的。一只野貓在院子的墻頭上不時的嗷嗷的叫著,亂的牛家少婦人更加的睡不著了,她想起了丈夫牛繼發(fā)。牛繼發(fā)那年十八歲,和卜仕仁的兒子卜大貴結(jié)伙走山貨,她記得是臘月里的一天,大雪封山,牛繼發(fā)和卜大貴在一個傍晚敲響了她家的大門。
爹爹聽到有敲門聲,就喊:“菊花,去開開大門,看看這大雪天是誰來了?!彼犚姷兴ラ_大門,就從堂屋里趕快跑出來,把大門打開了。不想,門口站著兩個英俊的小男人,她的臉蛋兒一下子就臊紅了。
她趕緊叫爹:“爹爹,你看看,是兩個人?!本栈ǖ⒓赐V沽藪哐﹦幼?,扭頭一看,是兩個二十出頭的俊后生。兩個人身上披著雪花,身子凍的有些萎縮,肩上都背著個鼓鼓囊囊的粗布搭子,忙問:“你們兩個后生有什么事?這大雪天的?”
站在前邊的后生先行了個禮,說道:“大爺,我們是石城堡的,我叫牛繼發(fā),我這個兄弟叫卜大貴,我們是走山貨的,要完賬要回家,成不想下了這么大的雪,還有十多里山路呢,這山高路滑的不敢硬趕了,想在你們家借宿一夜,不知道方便不方便?”
爹知道,他們柳家莊是通往石城堡的必經(jīng)之路,再往上走全是崎崎嶇嶇的山路,這一尺多厚的雪實在沒法走了。便說:“你們不嫌,就在西廂房和我兒子擠一宿吧?!币姷饝?,她才放他們兩個進了院子。
就這樣,柳菊花認識了牛繼發(fā)和卜大貴。牛繼發(fā)說話和善,長的眉清目秀,機靈的很,給十六歲的菊花留下了十分好的印象。
后來,為了感謝柳家雪天借宿之恩,牛繼發(fā)每每走山貨路過柳家莊時,就去給柳家留下點山貨。柳家也熱情待他,讓他歇歇腳,喝點熱乎水或吃點飯什么的。
時間長了,柳家見牛繼發(fā)有報恩之心,小伙子長的也周正,禮數(shù)也都到位,全家人都相中了他。牛繼發(fā)對菊花更是喜歡,就讓母親托媒人來柳家提親。這當然是兩廂情愿的事了,親就這樣定了。
第二年,菊花十七歲就嫁給了牛繼發(fā)。
柳菊花反來復去的想著往事,在這難眠之夜,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才不覺之中睡過去了。
欲知后事,且聽下回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