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車場沒什么遮擋，看天空的時候，天空很遠，很寬廣。
可一旦大太陽升起來，那個熱浪滾滾，簡直叫人躲著走。
龐大的棚架下，林小雨站在一臺兩層樓高的機器下，潔白的五指攥著扭力扳手，兩條手臂都懸在空中，汗珠順著她的太陽穴滑落，在下巴處懸成一顆晶瑩的水滴。
三米多長的歧管，在貨運無人機的引擎艙內(nèi)微微顫動，像一條即將脫困的金屬蟒蛇。
‘別抖……千萬別抖……’
她咬著下嘴唇，心里祈禱。
胸前的豐功偉業(yè)實在是太重了，隨著呼吸，顫顫巍巍的，尤其是被厚實的工作服一勒，更是壓得她快喘不過氣來了。
左手穩(wěn)住歧管末端，右手換了一支特制的六角扳手，逆時針轉(zhuǎn)了五十度。
“咔嗒”一聲輕響，歧管與引擎主體連接處的最后一個螺栓終于松動。
舊車場的老板，趙疤臉站在腳手架上，臉上的刀疤都因緊張而發(fā)紅，滿頭灰白被風吹亂。
“小心點兒！這玩意兒比套子還脆弱！”
林小雨沒理會他粗俗的比喻，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上。
‘慢一點，呼，再慢一點……’
這根TC-47型超導歧管是二手貨運無人機上最值錢的部件，不僅工藝一流，內(nèi)部的冷卻微孔一體成型，材質(zhì)又是稀有金屬，價值極高。
但缺點也很明顯，稍微用力不當就會變形報廢，關(guān)稅戰(zhàn)前，這東西能從人聯(lián)的正規(guī)渠道進口，只要八千多，而現(xiàn)在，市場上品相完好的能賣五萬地聯(lián)幣。
歧管完全脫離的瞬間，林小雨膝蓋一軟，差點從工作梯上摔下來。
三米長的金屬管輕如鴻毛，在她手中彎出一道完美的弧線，在夕陽下，竟有幾分玫瑰金色。
這不是因為她力大無窮，而是這根歧管，總重量還沒有五公斤。
“老天爺！”
趙疤臉瞠目結(jié)舌，一個暴風突進，撞翻了液壓油也顧不上。
這時候，根本看不出他已經(jīng)是個七十歲的老爺子。
伸手捧起歧管，趙疤臉滿臉都像是釣上大魚的興奮和驕傲。
“完美！絕對完美！”
他粗糙的手指撫過歧管表面，上面的防腐蝕涂層連一絲劃痕都沒有。
林小雨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機油，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她兩天前就發(fā)現(xiàn)了這臺被軍方淘汰的貨運無人機，外殼破破爛爛，像是經(jīng)歷的第三次世界大戰(zhàn)，但引擎艙基本完好。
趙疤臉答應(yīng)她，要是能完整地拆下這根歧管，除了高時薪，還給她分成。
“小林，你是我見過最厲害的機修工了！”
趙疤臉狠狠豎起大拇指，語氣很重，不知道的，還以為他要吃人了。
“哪有這么夸張……”林小雨笑起來，眼睛是彎彎的月亮。
她心里把自己和江鋒做了一下對比，認真地想著：‘或許我已經(jīng)趕上鋒哥的手藝了?！?/p>
“測試儀！快拿測試儀來！”
趙疤臉吼叫著，車場另一頭的老板娘趕緊捧來一臺便攜式的分析儀。
分析儀的激光掃過歧管，顯示屏上跳出一連串綠色數(shù)據(jù)。
“導電率98.7%，壁厚誤差0.0025毫米，金屬結(jié)構(gòu)變形率低于0.8%……”
胖乎乎的老板娘瞪大了眼睛：“老趙，這能當新品賣了！”
趙疤臉的笑聲洋溢了出來，他亮出手環(huán)，撥弄了幾下。
林小雨感受到手環(huán)震動，“叮咚”一聲響。
「新消息：您的賬戶匯入3320地聯(lián)幣?！?/p>
“時薪我按四十塊給你算的，八小時三百二，獎金三千，咱們走私賬?！?/p>
趙疤臉笑呵呵地解釋著，林小雨只能千恩萬謝，心里也暗自慶幸，自己的技術(shù)寶刀未老。
三千元啊，相當于過去半個月的死工資了。
林小雨的手指微微發(fā)抖，這筆意外之財，或許是個好的開頭，預示著這個月的貸款利息還有得救，她呼了口氣，心里下定決心。
‘鋒哥早上吃合成糊糊都快吐了，今晚我買些真正的食物回去，給他一個驚喜?！?/p>
她正要撿起扳手收拾工具箱，車場大門突然被撞開，三輛改裝的懸浮摩托咆哮著沖進來。
車手們無一例外，都戴著標志性的鐵手套！
“鐵手幫！”老板娘臉色一沉：“小雨，快躲起來！”
林小雨瞬間明白了危險，她飛快地鉆到一臺報廢的懸浮車底盤下，透過銹蝕的車殼觀察外面，趙疤臉已經(jīng)把手按在腰間，那里有一支大口徑左輪。
老板娘回了一趟辦公室，手里提著泵動式的霰彈槍沖了出來，氣勢洶洶。
為首的幫派成員摘下頭盔，露出滿口鑲金的牙，一臉紋身，看起來危險十足。
“老趙！聽說你搞到了新的超導磁通管？趕緊的，咱們老大可等了不少時間！”
“錢呢？”
趙疤臉不給他們好臉嘴，態(tài)度冷淡。
那鐵手幫的家伙沉默片刻，呲牙一笑：“行，一手交錢一手交貨。”
林小雨屏住呼吸，看著趙疤臉交出一個長條金屬箱，鐵手幫的人檢查了一下，才動了動手環(huán)，用地下錢莊的賬戶匯了款。
直到引擎聲徹底消失，老板娘才敲了敲車底盤：“出來吧，他們走了?！?/p>
“對不住啊，讓你受驚了?！壁w疤臉滿臉歉意，遞過來一杯劣質(zhì)的合成咖啡。
“不過幸好你躲得及時，那群畜生要是看見了你這樣的姑娘，交易就會變成搶劫加強……哎，你看我這嘴，你懂我意思就行了?！?/p>
他的目光掃過林小雨纖細的腰肢，和沾著油污也掩不住清秀的臉龐。
趙疤臉想起來，自家老板娘當年也是這個俊樣，可惜跟了他，大半輩子，風塵仆仆。
“謝了，老板。”林小雨一口喝光苦澀液體，松了口氣。
“明天我早點來，還有臺離子推進器要拆呢。”
“好說?！壁w疤臉哈哈一笑，轉(zhuǎn)頭看向老板娘：“老婆，你送她回去吧，最近不太平?！?/p>
“嗯，這倒是。”老板娘匆匆去開車了。
老板娘開的是一輛改裝過的古董燃油車，是有輪子的那種，車窗被替換成防彈鋼板，對外全靠蜂窩攝像頭，路上她們經(jīng)過中央市場，林小雨突然說道。
“請停一下?！?/p>
她咬牙花了兩百塊，買了真正的蔬菜，水培的西紅柿和青椒，又奢侈地稱了半斤冷凍牛肉，那是細胞培養(yǎng)肉，和真肉的味道差不多。
不過，她也沒吃過真肉就是了。
最后，她在一個老太太的攤子面前猶豫許久，買下一小瓶溫室蜂蜜。
日子再苦再難，多一點甜總是好的。
“年輕真好?！崩习迥锟粗中∮臧l(fā)亮的眼睛，十分感嘆。
“我和老趙剛結(jié)婚的時候也這樣，半個西瓜都能高興好幾天?！?/p>
車停在公寓樓下時，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林小雨目送著車子開遠，正準備回家。
突然，一輛豪華懸浮車的車門打開，一個銀白色的身影走了出來。
“小雨，好久不見。”
林小雨渾身的肌肉瞬間繃緊，雞皮疙瘩都出了一身。
一個男子倚在車門上，皮夾克敞開，露出里面的純棉襯衫，銀白色的頭發(fā)在路燈下像是一頂冰雕的王冠，這人叫韓天宇，在貿(mào)易工會糾纏了她好幾個月。
聽別人說，這人是個公子哥，家里開了個小物流公司，一個月流水上千萬，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讓開?！彼Ьo裝著食物的紙袋。
韓天宇夸張地吸了口氣，像是聞到來自天堂的香味。
“哎呀，聽說你和江鋒都失業(yè)了？關(guān)稅戰(zhàn)害人不淺啊?！?/p>
他向前一步，身上昂貴的古龍水味道壓迫而來，那妖嬈的男子氣概，實在不合胃口。
林小雨退了一步，更加警惕了，她搖了搖手環(huán)，發(fā)送了一個緊急信息。
“我可以幫忙，我家的倉庫還缺個管理員，月薪一萬八，只要……”
韓天宇得勢不饒人，繼續(xù)往前迫近，臉上的笑容愈發(fā)惡俗：“……你一個人來上班。”
紙袋里的西紅柿被林小雨捏得變了形：“滾！”
她尖叫了一聲。
樓上，303室撥開了窗簾，一個人影愣了還不到一秒，就飛速沖出了門。
“別這么快拒絕我?！表n天宇試圖去抓她的手腕，急切道：“江鋒已經(jīng)是自身難保了，怎么樣養(yǎng)你？跟了我，你就不用去舊車場當垃圾婆了……”
“每天，你都有吃不完的熱狗！”
林小雨奮力躲開，結(jié)果撕破了紙袋。
西紅柿砸在韓天宇锃亮的皮鞋上，“噗”地爆開，像一灘鮮血。
“我警告過你別碰我！”她的聲音在空曠的停車場回蕩。
“貿(mào)易工會時我就說過，現(xiàn)在再說一遍——我怎么過日子，關(guān)你屁事！”
韓天宇臉上的笑容消失了，他慢慢擦去鞋上的番茄汁。
“你以為你是什么東西？”聲音陡然陰冷：“你就是個拆垃圾的表子！”
“等著看江鋒那個廢物怎么保護你，要不了多久，你就連跪著說話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話音未落，江鋒已經(jīng)沖下樓來。
他手持一根鑄鐵水管，一瘸一拐地走到兩人之間，擋在林小雨身前，目光如刀。
“這誰??？”韓天宇嗤笑一聲，隨手把擦番茄汁的紙團扔在江鋒胸前。
“這不是江鋒嗎？怎么，連路都走不利索了？聽說，你最近連工作也沒了……”
周圍幾個路過的人停下腳步，有人低聲議論，有人搖頭嘆息，還有人摩拳擦掌，卻被旁邊的老頭攔下來，搖搖頭：“別去幫江鋒，你看那人的車！”
沒人來幫忙，一切都只能靠自己。
江鋒咬牙，壓下怒火，淡淡道：“請離開?！?/p>
韓天宇冷笑：“不然呢？你還能把我怎么樣？”
江鋒沉默片刻，緩緩開口：“我可以讓你以后，再也進不來032區(qū)。”
“呵呵！”韓天宇大笑：“就憑你？”
“就憑我還沒開始動手?！?/p>
江鋒語氣平靜，眼中卻透出一股狠勁，就像是惡狼的獠牙，往下滴著血。
韓天宇的笑容凝固了，他見過江鋒在礦廠處理事故時的樣子，那種沉默寡言卻又雷厲風行的眼神，讓他本能地感受到一絲不安。
他后退一步，冷哼道：“算你狠，江鋒！不過你記住，這個世界不是靠硬撐就能活下去的，等哪天你真撐不住了，別怪我沒給你機會！”
懸浮車的尾燈消失在街角后，林小雨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雙腿在發(fā)抖。
但當她看向身前的背影時，所有的憂愁，所有的不快，就像是一股青煙，被風一吹就散。
江鋒看著他離開的方向，拳頭緊緊握起，指甲幾乎嵌入掌心。
林小雨擦干不知不覺流下的眼淚，換上笑臉，輕輕拉住他的手，柔聲道。
“別生氣了，不值得?！?/p>
“我沒事?！苯h回頭看著她，聲音低沉。
“但我必須有錢，不僅要有錢，還要有能力保護你?！?/p>
他抬頭望向星空，心中已有決斷。
賽伯勒克斯兵工廠不能浪費，現(xiàn)在他缺乏實力保護家人，就干脆想辦法制造機器人，警用的也罷，戰(zhàn)斗用途的也好，這個家必須要有遮風擋雨的大樹才行！
還有，趙明遠那里，也必須立刻馬上接洽！
第一桶金一旦賺到，他就要在這場貿(mào)易戰(zhàn)的風暴中，抓住每一個機會，讓全家擺脫貧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