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在鄭嶼的胸腔里瘋狂擂鼓，咚咚咚，
聲音大得幾乎蓋過了包廂里朋友們刻意壓低的談笑聲。他坐在柔軟的沙發(fā)一角，
掌心一片黏膩的冷汗，那枚小小的、承載了他全部孤勇和期盼的絲絨戒指盒，
正隔著褲子的布料，死死硌著他的大腿外側(cè)。盒子的棱角分明，
每一次心跳都把它往皮肉里按得更深一分，提醒著他接下來要做的事。
他偷偷瞟了一眼身邊的林淮。林淮正微微側(cè)著頭，
認(rèn)真聽著對面朋友講一個并不怎么好笑的冷笑話。包廂里暖黃的光線溫柔地落在他臉上，
勾勒出他挺直的鼻梁和微微上揚(yáng)的唇角。他眼睫低垂，偶爾被逗樂時，
那雙清澈的眼睛會彎成好看的月牙，里面盛著細(xì)碎的光。
鄭嶼的目光貪婪地流連在那張熟悉的臉上，從柔軟的額發(fā)到線條利落的下頜，
每一寸都讓他心頭滾燙。就是這個人，他想，就是這個人，
他要把他未來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預(yù)訂下來。他深吸一口氣，
試圖把那些在喉嚨口橫沖直撞的話語按下去，把快要跳出喉嚨的心臟也按回去。
空氣里浮動著啤酒的麥芽香和炸雞的油脂味，混雜著朋友們身上淡淡的香水氣息，
平日里令人放松的氛圍，此刻卻像無形的蛛網(wǎng)，將他緊緊纏繞，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緊張。手指在口袋里神經(jīng)質(zhì)地蜷縮又張開，
指尖一遍遍描摹著戒指盒光滑的表面，那冰冷堅(jiān)硬的觸感是他此刻唯一的支點(diǎn)?！皫Z哥？
發(fā)什么呆呢？” 旁邊一個朋友笑著用胳膊肘碰了他一下。鄭嶼猛地回神，像被燙到一樣，
這才發(fā)覺所有人的目光，不知何時都若有似無地落在他身上。
那些目光里帶著了然的笑意和鼓勵，無聲地催促著他。他感覺自己的臉頰瞬間燒了起來，
熱度一路蔓延到耳根。就是現(xiàn)在了。不能再拖了。
一股混雜著絕望和勇氣的熱流猛地沖上頭頂，
瞬間淹沒了所有理智和事先演練了無數(shù)次的優(yōu)雅流程。鄭嶼猛地從沙發(fā)上彈了起來，
動作大得帶倒了旁邊一個空啤酒瓶，瓶子骨碌碌滾到地毯上，發(fā)出沉悶的聲響。
這突兀的動靜讓整個包廂瞬間安靜下來，所有的目光，包括林淮帶著一絲驚訝和詢問的眼神，
都像探照燈一樣集中在他身上。大腦一片空白。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只剩下他自己如雷的心跳和血液沖上頭頂?shù)霓Z鳴。他什么都忘了，忘了精心設(shè)計(jì)的開場白，
忘了該有的單膝跪地，
忘了口袋里那個沉甸甸的小盒子……只剩下一個無比清晰又無比瘋狂的本能指令：跪下去！
把心意掏出來給他看！“林淮！”鄭嶼的聲音劈了叉，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在所有人，
尤其是林淮驟然放大的瞳孔注視下，他雙腿一軟，
膝蓋不受控制地、結(jié)結(jié)實(shí)實(shí)地砸在了鋪著厚地毯的地板上。不是單膝，是雙膝。咚！
沉悶的聲響在驟然死寂的包廂里格外清晰。
他整個人以一種近乎虔誠（或者說更像是五體投地）的姿勢，直挺挺地矮了下去，
正正地跪在了林淮面前。時間凝固了?？諝馑兰诺媚苈犚娽樀粼诘厣系穆曇?。
鄭嶼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額頭上瞬間沁出的汗珠滑過太陽穴的觸感。完了。
一個絕望的聲音在他腦海里尖叫。全完了。他不敢抬頭看林淮的表情，
只覺得一股巨大的羞恥感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他滅頂。
就在這令人窒息的尷尬幾乎要化為實(shí)質(zhì)壓垮鄭嶼時，又是一聲悶響。咚！鄭嶼驚愕地抬眼。
映入眼簾的是林淮那張同樣寫滿震驚和懵懂的臉，
以及……他同樣彎曲的、跪在地毯上的雙腿。林淮顯然完全處于一種應(yīng)激狀態(tài)，
他那雙漂亮的眼睛瞪得圓圓的，像只受驚的鹿，里面清晰地映出鄭嶼狼狽跪地的身影。
他似乎根本沒經(jīng)過大腦思考，只是被眼前這過于震撼的場面徹底搞懵了，
本能地、幾乎是條件反射地，跟著鄭嶼一起跪了下來。兩人面對著面，膝蓋幾乎碰到了一起，
像某種詭異的、即將開始的神秘儀式?！班邸?！
”短暫的、足以令人窒息的死寂之后，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笑猛地從一個朋友嘴里噴了出來，
像是點(diǎn)燃了引信。瞬間，整個包廂炸開了鍋！“臥槽！臥槽槽槽！這是什么新型求婚儀式？
夫妻對拜嗎？哈哈哈！”“拜天地！快！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呢？”“高堂在哪兒？
我們頂上??！哈哈哈哈！”“鄭嶼！林淮！你們倆擱這兒提前演練婚禮現(xiàn)場呢？笑死我了！
”“對對對！夫妻對拜！快拜?。e愣著！”起哄聲、拍桌聲、狂笑聲幾乎要掀翻屋頂。
五顏六色的彩燈在墻壁上旋轉(zhuǎn)跳躍，光影瘋狂閃爍，將這荒誕離奇的一幕映照得更加戲劇化。
朋友們笑得東倒西歪，有人捂著肚子直不起腰，有人拼命拍著大腿，
有人甚至掏出手機(jī)開始錄像。鄭嶼的臉紅得快要滴出血來，恨不得當(dāng)場挖個地洞鉆進(jìn)去。
他張了張嘴，想解釋，想挽回這崩壞的局面，卻發(fā)現(xiàn)喉嚨像被水泥堵住，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他能感覺到自己跪在地上的膝蓋開始發(fā)麻，不是因?yàn)樽藙荩?/p>
純粹是羞恥和懊惱帶來的生理反應(yīng)。就在這震耳欲聾的哄笑和起哄聲中，
他下意識地抬眼看向林淮。林淮的臉頰也染上了一層薄紅，從耳根一直蔓延到脖頸，
在迷離閃爍的燈光下格外明顯。他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對拜”弄得措手不及，
眼神里還殘留著最初的茫然和震驚。然而，
在接觸到鄭嶼那混雜著絕望、羞窘和一絲哀求的目光時，
林淮那雙總是帶著溫和笑意的眼睛里，漸漸浮起一種奇異的光芒。那光芒先是困惑，
然后像是被眼前這荒謬絕倫又莫名和諧的場景點(diǎn)亮了，一點(diǎn)點(diǎn)暈染開，
最終匯聚成一片亮晶晶的、帶著點(diǎn)無奈又縱容的笑意。他沒有試圖站起來，
也沒有立刻反駁朋友們的起哄。相反，在一片“拜??！快拜！”的慫恿聲中，
林淮的嘴角微微向上彎起一個極淺、卻異常清晰的弧度。那笑容像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
瞬間在鄭嶼瀕臨崩潰的心湖里漾開一圈名為“得救”的漣漪。林淮什么都沒說，
只是對著鄭嶼，在滿堂哄笑和閃爍的燈光里，輕輕地點(diǎn)了下頭。仿佛一道無聲的指令。
鄭嶼心頭那根快要崩斷的弦，因?yàn)榱只催@一個細(xì)微的動作，奇異地松弛了下來。
巨大的窘迫感依舊存在，但一種更強(qiáng)烈的、想要靠近林淮的沖動壓倒了它。
他幾乎是屏著呼吸，看著林淮微微俯身，動作甚至帶著一種認(rèn)命般的鄭重。
鄭嶼立刻也笨拙地、幅度很大地跟著彎下腰去。他的額頭差點(diǎn)撞上林淮的，
兩人在哄笑聲中完成了這個莫名其妙的“夫妻對拜”?！岸Y成——！” 有人捏著嗓子怪叫，
引發(fā)又一輪更加瘋狂的爆笑。鄭嶼幾乎是手腳并用地從地上爬起來，
感覺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臉上，燙得能煎雞蛋。他胡亂地拍打著膝蓋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塵，
眼睛根本不敢看任何人，尤其是林淮。林淮也站了起來，動作比他從容一些，
但臉上的紅暈未消，他抬手揉了揉自己同樣撞得有點(diǎn)發(fā)麻的膝蓋，又理了理剛才弄皺的衣角。
他走到鄭嶼身邊，聲音不大，帶著點(diǎn)剛緩過勁兒來的微喘，
還有一絲極力壓著卻藏不住的笑意，湊到鄭嶼耳邊，
用只有兩人能聽清的音量問：“喂……鄭嶼，” 他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
最終帶著點(diǎn)促狹的真誠問道，“你剛才……是太緊張腿軟了嗎？”轟！
鄭嶼感覺自己整個人像被丟進(jìn)了沸騰的油鍋！
最后一點(diǎn)試圖維持尊嚴(yán)的偽裝被林淮這句直白的問話徹底撕得粉碎。他猛地抬頭，
對上林淮那雙含著笑、亮得驚人的眼睛，里面清晰地映出他自己那張狼狽到極致的臉。
“不……不是！” 鄭嶼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因?yàn)榧佣胃撸瑤е环N破罐破摔的絕望，
“我買了戒指的！林淮！我買了鉆戒！”這句話像按下了暫停鍵，
周圍的哄笑聲詭異地低了一個八度，所有人都豎起了耳朵，目光炯炯地聚焦過來。
連林淮眼中的笑意都凝滯了一瞬，被純粹的驚訝取代。鄭嶼完全顧不上那么多了，
巨大的羞恥感和丟失戒指的恐慌像兩股颶風(fēng)在他腦子里瘋狂對沖。他像只沒頭的蒼蠅，
猛地轉(zhuǎn)身撲向剛才坐著的沙發(fā)區(qū)域，動作粗魯?shù)叵崎_靠墊，
雙手在沙發(fā)坐墊的縫隙里瘋狂地摸索、掏挖?！罢娴?！就在這兒！這么大一個盒子！
” 他一邊徒勞地翻找，一邊語無倫次地比劃著，聲音帶著明顯的哭腔和崩潰，
跪下去的時候……動作太猛了……肯定……肯定是從口袋里掉出來……掉進(jìn)這該死的縫里了！
林淮你信我！我真的買了！我……”他越說越急，越找越絕望。
沙發(fā)縫隙里只有一點(diǎn)灰塵和不知哪次聚會遺落的幾粒爆米花碎屑，哪里有什么絲絨盒子？
難道掉到更深的地方了？還是剛才混亂中被誰不小心踢走了？
每一個可怕的念頭都讓他心沉一分。朋友們也收起了大部分玩笑的神色，面面相覷，
有人開始幫忙低頭查看沙發(fā)周圍的地毯。林淮看著鄭嶼像只困獸一樣在沙發(fā)邊徒勞地扒拉，
看著他急得發(fā)紅的眼眶和微微顫抖的手指，
看著他身上那種從求婚開始的緊繃感終于徹底碎裂，只剩下純粹的、孩子般的無措和委屈。
剛才那點(diǎn)促狹的笑意徹底從林淮眼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溫軟的心疼，
還有一絲……塵埃落定的了然。他走上前，輕輕握住了鄭嶼還在瘋狂摸索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