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歲生日那天,本該收禮物的日子,我成了那個被打包送出去的“禮物”。
剛走到書房門口,打算問問晚上吃什么,我爸那壓得極低的聲音就順著門縫溜了出來。
“……老林,真沒別的法子了?”是我媽的聲音,帶著點哭腔?!皞鞫麻T,銀行翻臉,
還能有什么法子!”我爸的聲音又沉又啞,像是喉嚨里卡著沙礫?!般寮夷沁叀煽诹耍?/p>
但條件就一個。”他頓了頓,那停頓讓我渾身發(fā)冷。“林嶼。沐家那丫頭,沐瑤,
對他一直有意思…不會虧待他?!蔽野滞鲁鑫业拿郑?/p>
像在說一件積壓倉庫、終于找到買主的舊家具,語氣里甚至帶著點慶幸的解脫。
“就當(dāng)…抵債了。好歹,他以后還能過好日子?!薄暗謧眱蓚€字,像一把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在我心口上。我腦子里嗡的一聲,一片空白。原來破產(chǎn)之后,
連親兒子也是可以明碼標(biāo)價,稱斤論兩賣出去的“商品”。我死死摳住冰涼的門框,
指節(jié)發(fā)白,身體像是被瞬間抽干了所有力氣和溫度。只剩下一具僵硬的軀殼杵在門外,
連呼吸都忘了。門內(nèi),是我血脈相連的父母。門外,
是我被當(dāng)成貨物一樣交易掉的、可笑的人生。一周后,沐家派人來接我。沒什么儀式,
就一輛黑色的豪車,像個移動的囚籠。我被帶進(jìn)沐瑤那間大得能跑馬的頂層別墅。
落地窗外是整個城市最繁華的夜景,燈火輝煌,刺得我眼睛生疼。
沐瑤就坐在那張寬大的絲絨沙發(fā)上,指尖夾著支細(xì)長的女士香煙。煙霧裊裊,
模糊了她那張過分漂亮也過分銳利的臉。她上下打量著我,那眼神,
跟評估一件剛到貨的商品沒什么兩樣?!皝砹??”她聲音沒什么起伏,隨手摁滅了煙,
站起身,一步步朝我走過來。她個子很高,踩在地毯上悄無聲息,卻帶著無形的壓迫感。
我下意識想后退,腳卻像釘在了地上。她從旁邊拿起一個東西。皮質(zhì),黑色,
泛著冷硬的光澤,中間還嵌著一枚小小的銀色銘牌。是個項圈!我瞳孔猛地一縮,
渾身的血液似乎都沖到了臉上,又瞬間褪得干干凈凈,只剩下屈辱的冰冷。她想干什么?
沒等我反應(yīng),她冰涼的手指已經(jīng)碰到了我的脖子。那觸感讓我狠狠一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她動作不算粗暴,甚至可以說有點慢條斯理,但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咔噠”一聲輕響,冰冷的皮革緊緊貼住了我的皮膚?!耙院蟆!彼鹧郏?/p>
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沒什么溫度,只有一種宣告所有權(quán)的平靜?!澳銡w我了,林嶼。
”我的拳頭在身側(cè)攥緊,指甲幾乎嵌進(jìn)掌心。喉嚨里堵著一團(tuán)滾燙的東西,燒得我生疼,
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能死死地盯著她,恨不得在她臉上燒出兩個洞。從那天起,
我成了沐瑤豢養(yǎng)在黃金鳥籠里的金絲雀。身上穿的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奢侈品牌,吃的用的,
無一不精。沐瑤在物質(zhì)上,確實沒“虧待”我。代價是自由,徹徹底底的自由。
這間奢華的別墅,就是我的整個世界。巨大的落地窗看得見外面,卻像隔著一層無形的屏障。
手機(jī)被收走了,電腦?想都別想!唯一的“工作”,就是等她回來,滿足她的一切要求。
“林嶼,咖啡?!薄傲謳Z,放水?!薄傲謳Z,肩膀酸?!彼拿羁偸呛啙?,
帶著理所當(dāng)然的支配感。我像個設(shè)定好程序的機(jī)器,沉默地執(zhí)行。
心里的憋屈和恨意像藤蔓一樣瘋長,纏繞得我?guī)缀踔舷?。我恨她的頤指氣使,恨這個金絲籠,
更恨把我推進(jìn)來的那兩個人。她每晚都回來得很晚,常常是深夜。開門時,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聲音清脆又冰冷,隨之而來的,是各種不同的香水味?;驖饬一蛴牡?,
鉆進(jìn)我的鼻子,熏得我胃里一陣翻騰。我坐在客廳角落的陰影里,聽著她踢掉鞋子,
有時還哼著不成調(diào)的歌。心里那個念頭越來越清晰:果然是個放浪形骸、私生活混亂的女人!
把我當(dāng)條狗一樣拴在這里,自己卻在外面花天酒地!這種認(rèn)知像毒液一樣腐蝕著我的心,
讓那點恨意更加扭曲。這種扭曲的平靜,終結(jié)在沐家舉辦的一場宴會上。那晚,
沐瑤心血來潮,非要帶我下去。大概是想向那些所謂的“朋友”展示一下她新得的“藏品”。
我像個提線木偶,穿著她指定的昂貴西裝,戴著那個無法忽視的項圈,
被她帶到了衣香鬢影、觥籌交錯的大廳。水晶吊燈的光芒刺得我睜不開眼,
空氣里混雜著各種名貴香水、食物和美酒的味道,令人作嘔。周圍投來的目光,有好奇,
有探究,更多的是毫不掩飾的輕蔑和嘲弄。沐瑤很快被一群珠光寶氣的男女圍住,談笑風(fēng)生。
我像個礙眼的擺設(shè),被晾在巨大的落地窗邊,只想找個地縫鉆進(jìn)去?!皢?,看看這是誰?
”一個油滑的男聲在背后響起,帶著濃重的酒氣和毫不掩飾的惡意。我轉(zhuǎn)過身,
是張有點眼熟的臉,沐瑤某個跟班,姓趙,以前在某個場合見過,那時我家還沒倒。
他身邊還跟著兩個花枝招展的女人,眼神同樣刻薄?!斑@不是我們林大少爺嗎?
”趙姓男人晃著酒杯,故意提高了音量,引得周圍一些人看了過來?!皣K嘖嘖,瞧瞧,
這身行頭…沐瑤姐真大方??!”他目光落在我脖子上的項圈,夸張地“哇哦”了一聲,
引來旁邊女人刺耳的笑聲。“就是就是?!币粋€穿著亮片裙的女人捂著嘴笑。
“聽說…是沐瑤姐花了大價錢‘買’回來的?這‘寵物’養(yǎng)得可真金貴!
”另一個女人更過分,涂著鮮紅指甲油的手指幾乎要戳到我臉上,眼神里是赤裸裸的鄙夷。
“買?說好聽了吧?誰不知道林家破產(chǎn),欠了一屁股債,
這是把自己兒子打包送過來抵債的呀!跟古代賣身為奴有什么區(qū)別?沐瑤養(yǎng)的狗嘛!
”周圍的竊竊私語和低笑聲像潮水一樣涌來,把我淹沒。血液一股腦沖上頭頂,
燒得我耳朵嗡嗡作響,臉頰滾燙,屈辱感幾乎要將我撕裂。我死死攥著拳頭,
指甲深深陷進(jìn)肉里,才能勉強(qiáng)控制住不讓自己一拳揮過去?!鞍パ?,狗怎么能上桌呢?
”趙姓男人笑得越發(fā)得意,眼神里閃爍著惡毒的興奮。他猛地抬手,手里那杯猩紅的液體,
帶著冰冷的惡意,毫無預(yù)兆地朝我臉上潑來!我下意識閉眼,
冰涼的酒液混雜著刺鼻的酒精味,瞬間糊滿了我的臉、頭發(fā),順著脖子流進(jìn)襯衫領(lǐng)口,
黏膩冰冷,狼狽不堪。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額頭上,昂貴的西裝前襟染上一大片污漬。
“哈哈哈哈!”刺耳的笑聲在我周圍炸開,像一把把鈍刀子割在心上?!扒魄?,落水狗!
”“沐瑤姐的品味真是獨特,養(yǎng)這么條玩意兒……”世界仿佛靜止了,
只剩下那黏膩冰冷的觸感和周圍尖銳的嘲笑。血液沖上頭頂,又在下一秒徹底冰涼。
我僵在原地,每一寸皮膚都在尖叫,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屈辱中灼燒。那些笑聲,那些目光,
像無數(shù)根燒紅的針,密密匝匝地扎進(jìn)我的骨頭縫里。我甚至能感覺到紅酒順著發(fā)梢滴落,
砸在昂貴的地毯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骯臟的印記。就在這時,
一個冰冷到極致、仿佛淬了冰的聲音,像一把鋒利的刀,驟然劈開了這片令人作嘔的喧囂!
“趙明軒!”是沐瑤的聲音!我猛地睜開被酒液糊住的眼睛,透過模糊的視線,
看到她撥開人群,快步走了過來。那張總是帶著點慵懶或漫不經(jīng)心的漂亮臉蛋,
此刻陰沉得能滴出水來,那雙漂亮的眼睛里,是我從未見過的狂暴怒火,幾乎要噴涌而出。
她周身散發(fā)出的低氣壓,讓離她近的幾個人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
她幾步就跨到了那個趙姓男人面前,沒有一絲猶豫。在所有人驚愕的目光中,
她猛地抬手——不是打人。而是狠狠地將自己手中那杯香檳,連同杯子一起,
狠狠地砸在了趙明軒腳邊的光潔大理石地面上!砰——嘩啦!
清脆刺耳的碎裂聲瞬間壓過了所有的喧囂!玻璃碎片和酒液四濺飛散。整個宴會廳瞬間死寂,
落針可聞。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充滿暴力美學(xué)的爆發(fā)震住了。趙明軒嚇得臉色煞白,
酒意瞬間醒了大半,下意識地后退一步,踩在碎玻璃上發(fā)出嘎吱的聲響。
沐瑤看都沒看地上的狼藉,也沒看嚇得發(fā)抖的趙明軒。她微微揚(yáng)起下巴,
冰冷的視線如同實質(zhì)的刀鋒,緩緩掃過剛才所有參與嘲笑、袖手旁觀的人。那眼神,
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近乎殘忍的審視,
讓每一個被她目光觸及的人都不由自主地屏住了呼吸。“都給我聽好了?!彼穆曇舨桓?,
卻清晰地傳遍了寂靜的宴會廳每一個角落,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不容置疑的力量,
一字一句,砸在所有人臉上:“他,林嶼,是我沐瑤的人!”她的手指,
精準(zhǔn)地指向狼狽不堪的我?!拔业娜耍 彼种貜?fù)了一遍,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一種近乎瘋狂的狠厲。“輪得到你們這群雜碎在這里吠?!
”她的目光最后釘在面無人色的趙明軒臉上,嘴角甚至勾起一抹極其冰冷、極其殘酷的笑意,
一字一頓,如同宣判。“誰再敢動他一根頭發(fā),后宮不是你們能承受的!”絕對的死寂。
剛才還喧囂嘲弄的空氣,此刻凝固得像一塊沉重的鉛。無數(shù)道目光聚焦在沐瑤身上,
充滿了震驚、難以置信,甚至一絲畏懼。沒人敢出聲,沒人敢動。我站在那里,
臉上的紅酒還在往下淌,濕冷黏膩,狼狽到了極點??尚睦?,那極致的屈辱和冰冷,
被沐瑤這石破天驚的爆發(fā)狠狠撕裂了。一股難以言喻的、滾燙的東西猛地沖了上來,
堵在喉嚨口,燒得眼眶發(fā)酸。我看著她挺直的、甚至有些單薄的背影,看著她為了我,
不惜與整個圈子為敵的決絕,腦子里一片混亂轟鳴。原來…是這樣?然而,
這極致的震撼和混亂僅僅持續(xù)了一瞬。哐當(dāng)——!??!頭頂上方,
毫無預(yù)兆地傳來一聲令人頭皮發(fā)炸的、金屬扭曲斷裂的巨響!
時間仿佛被那聲可怕的斷裂聲猛地掐斷了一瞬。緊接著,
是水晶吊燈無數(shù)棱面瘋狂折射的、令人眩暈的刺眼光芒,裹挾著沉重的風(fēng)聲。
如同失控的隕石,朝著正下方——沐瑤所站的位置——狠狠砸落!恐懼像一只冰冷的巨手,
瞬間攥緊了我的心臟,幾乎將它捏爆!
剛才沐瑤那石破天驚的維護(hù)宣言還在我混亂的腦子里嗡嗡作響,
她挺直的、甚至顯得有些單薄的背影清晰地烙印在我視網(wǎng)膜上。身體比思維快了何止千百倍!
“小心——?。。 蹦锹曀缓鹜耆皇芸刂频貜奈液韲瞪钐幷ㄩ_,帶著破音的絕望。
腦子里一片空白,什么屈辱,什么恨意,什么“商品”,什么“狗”,
在那個巨大陰影籠罩下來的瞬間,全都灰飛煙滅。只剩下一個念頭,
一個幾乎要撕裂我的念頭——她不能有事!我爆發(fā)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和速度,
猛地朝沐瑤撲了過去!用盡全身的力氣,狠狠地將她撞開!那力道之大,
讓她驚愕地趔趄著跌向旁邊。下一秒,沉重的撞擊感混合著無數(shù)玻璃碎裂的尖銳聲響,
如同驚濤駭浪般席卷了我!轟隆——嘩啦啦?。?!仿佛整個世界在我背上崩塌了。
一股難以想象的巨力狠狠砸在我的后背和左肩上,骨頭發(fā)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無數(shù)冰冷尖銳的碎片瞬間刺破了昂貴的西裝布料,深深地扎進(jìn)皮肉里。劇痛如同海嘯,
瞬間淹沒了所有的感官。我眼前猛地一黑,巨大的沖擊力帶著我狠狠向前撲倒,
額頭似乎重重磕在了冰冷堅硬的地面上?!斑腊 币宦曂纯嗟膼灪邚难揽p里擠出。
整個世界的聲音都變得遙遠(yuǎn)而模糊。只有自己粗重艱難的喘息,
還有骨頭深處傳來的、令人窒息的鈍痛和碎裂感。溫?zé)岬囊后w迅速從后背和額頭的傷口涌出,
黏膩地浸透了衣物,貼在皮膚上,帶來另一種冰冷的恐懼。意識昏沉而模糊。
在徹底沉入黑暗之前,我似乎聽到了一聲撕心裂肺的哭喊,
帶著我從未聽過的、屬于沐瑤的驚恐和絕望?!傲謳Z——?。?!”劇痛!無處不在的劇痛!
像有無數(shù)根燒紅的鋼針扎在骨頭縫里,又像被沉重的石碾反復(fù)碾壓過。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和后背撕裂般的痛楚,喉嚨里全是鐵銹般的血腥味。我掙扎著,
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每一次試圖掀開都耗盡力氣。終于,一絲微弱的光線刺入眼簾。
模糊的視野里,是單調(diào)的白色天花板,還有消毒水那冰冷又熟悉的氣味。醫(yī)院。
意識緩慢地回籠。宴會廳,刺耳的嘲笑,潑來的紅酒,
沐瑤砸碎的酒杯和她那石破天驚的宣言……然后,是頭頂斷裂的巨響,巨大的吊燈陰影,
和那奮不顧身的一撲……“呃……”我想動一下,后背和左肩立刻傳來鉆心的劇痛,
讓我瞬間倒抽一口冷氣,額頭上沁出冷汗?!皠e動!
”一個沙啞得幾乎變了調(diào)的聲音立刻在旁邊響起,帶著濃重的疲憊和毫不掩飾的緊張。
我艱難地、一點點地轉(zhuǎn)動僵硬的脖子,看向聲音來源。是沐瑤。她就趴在我的病床邊,
離得很近。那張總是光彩照人、帶著點驕縱和漫不經(jīng)心的漂亮臉蛋,此刻憔悴得一塌糊涂。
眼窩深陷,下面掛著濃重的、化不開的青黑,好似很久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
精心打理過的頭發(fā)有些凌亂地散在頰邊。最刺眼的是她臉上的妝,完全花了,
眼線和睫毛膏暈染開,在蒼白的臉上留下狼狽的黑色污痕。
她整個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精氣神,只剩下一種透支到極點的脆弱。然而,
她的眼睛卻亮得驚人,死死地盯著我,里面翻涌著濃烈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情緒——是后怕,
是慶幸,還有一種我從未在她眼中看到過的、近乎破碎的溫柔?!靶蚜??感覺怎么樣?
痛不痛?要不要叫醫(yī)生?”她語速極快,一連串的問題砸過來,聲音沙啞得厲害,
帶著難以抑制的顫抖。她想伸手碰碰我,又像是怕弄疼我,那只抬到一半的手停在半空,
指尖也在微微發(fā)抖。我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被她緊握在另一只手里的東西吸引住了。
那是我脖子上戴著的項圈。冰冷的黑色皮質(zhì),此刻沾滿了暗紅的、已經(jīng)干涸發(fā)黑的血跡,
看起來臟污又猙獰。它被她緊緊地攥在手心里,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著青白。她順著我的目光,
也低頭看向自己手里的項圈,身體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然后,她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
用那只沒沾血污的手,極其小心、極其緩慢地,將項圈內(nèi)側(cè)翻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