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墜樓的那聲悶響,三年了,依舊死死釘在我耳膜深處。那天的雨下得真大啊,冰冷的,
黏膩的,混著人群模糊的尖叫和警笛刺眼的紅光,
沖刷著地上那灘迅速蔓延開、又被雨水不斷稀釋的暗紅。空氣里是濃得化不開的鐵銹味,
還有……泥土被翻開的腥氣。我像個被抽掉骨頭的提線木偶,被人死死架著胳膊,
視野里一片破碎搖晃的水光,只有父親那身他最喜歡、卻已被泥濘徹底玷污的米白色西裝,
在灰暗的天地間烙下一個絕望的印記。“節(jié)哀啊,陸少爺……” 不知是誰的聲音,
裹著虛偽的嘆息,鉆進耳朵?!疤K晚星!到現(xiàn)在你還在裝,那份要命的舉報材料,
不是你親手遞上去的嗎?陸董這么多年真是養(yǎng)了一個白眼狼在身邊。
”另一個聲音尖銳地刺破雨幕,帶著毫不掩飾的恨意和篤定,“你就是想整垮我們陸氏集團!
好為你們自家的企業(yè)爭得更多的利益,誰不知道你爸和我們陸董是斗了多少年的敵人?
你這女人,心這毒?。 彼谎圆话l(fā),只是緊緊盯著我爸最后的面容,我知道,
她愁容滿面的表情掩蓋不住內(nèi)心的高興。蘇晚星。這三個字像三根燒紅的鋼針,
猛地捅進我的太陽穴,帶來一陣令人窒息的灼痛和眩暈。那灘刺目的紅,
父親最后扭曲定格的面容,所有的一切,瞬間被這個名字點燃,轟然炸開,
燒成一片焚心蝕骨的業(yè)火。恨意像劇毒的藤蔓,剎那間纏緊心臟,勒得我?guī)缀鯚o法呼吸。
雨點砸在臉上,冰冷刺骨,卻又像滾油。一瞬間,我怒氣沖天,但是很快又被我壓住了,
我不能就這么便宜了她,我要她和她的家族企業(yè)付出代價。我就這么怒氣沖沖的盯著她,
而她沒有看我一眼。七年。兩千五百多個日夜,
足夠?qū)ⅰ瓣懗林邸边@個名字徹底埋葬在塵土之下。如今,
行走在CBD冰冷光滑大理石地面上的,是“陳墨”。
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裝裹著修長挺拔的身軀,金絲眼鏡后的眼神平靜無波,
唇角習(xí)慣性地抿成一條克制的直線,恰到好處地收斂了所有屬于“陸沉舟”的鋒芒與棱角。
鏡片很好地掩飾了眼底深處那片沉郁的冰海。我站在電梯里,
看著金屬門映出自己模糊的影子。
指尖無意識地捻著袖口一粒冰涼堅硬的袖扣——那是父親留下的為數(shù)不多的舊物之一。
冰冷的觸感透過皮膚,直抵心臟?!岸?。”電梯門無聲滑開,
屬于“蘇氏資本”的樓層撲面而來。簡潔、高效、充滿金錢堆砌的冰冷質(zhì)感。
空氣里彌漫著昂貴的香氛和紙張油墨的氣息。目標,就在走廊盡頭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門后。
蘇晚星。我深吸一口氣,將袖口撫平,所有翻涌的情緒被強行壓入冰層之下。臉上肌肉牽動,
一個符合“陳墨”身份的、帶著恰到好處謙遜與職業(yè)化的微笑浮現(xiàn)出來。我邁步向前,
皮鞋踩在厚厚的地毯上,沒有發(fā)出絲毫聲響。門被助理推開。
巨大的落地窗將城市的鋼鐵森林框成一幅流動的畫卷,陽光潑灑進來,
給一切都鍍上了一層虛幻的金邊。寬大的辦公桌后,一個女人正低頭看著文件。
陽光跳躍在她微卷的栗色長發(fā)上,勾勒出柔和的輪廓。她聞聲抬頭。時間仿佛凝滯了一瞬。
那張臉,褪去了三年前最后見到時的些許青澀,輪廓更加清晰,
眉眼間沉淀著掌權(quán)者的從容與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曾經(jīng)熟悉的、被我刻在骨頭里的眉眼,
此刻清晰地撞入眼簾。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驟停,
隨即是更劇烈的、帶著血腥味的搏動。恨意如同蟄伏的毒蛇,在冰層下猛地昂起頭。
但我臉上的微笑紋絲未動,甚至更溫煦了幾分?!疤K總,” 我的聲音平穩(wěn)得沒有一絲波瀾,
帶著訓(xùn)練過無數(shù)次的、令人安心的低沉磁性,“初次見面,我是陳墨,您的戰(zhàn)略顧問。
很榮幸能加入墨星。”蘇晚星的目光落在我臉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上位者慣有的疏離。
她站起身,隔著寬大的辦公桌向我伸出手。陽光照亮她纖細白皙的手指,
指甲修剪得圓潤干凈?!瓣惸??” 她念出這個名字,尾音微微上揚,
像是在記憶庫里搜索著什么,隨即釋然一笑,笑容明艷,卻帶著公事公辦的尺度,
“久聞大名。歡迎你。希望我們能合作愉快?!彼氖趾軟?,指尖帶著一點薄繭。
我的指尖克制地蜷了一下,才穩(wěn)穩(wěn)地握住。掌心相觸的瞬間,
一種近乎生理性的厭惡和冰冷的殺意幾乎要沖破理智的堤防。我?guī)缀跏橇⒖趟砷_了手,
動作自然得仿佛只是職業(yè)性的短暫接觸?!耙欢?。” 我微微頷首,鏡片后的目光垂落,
掩去所有不該有的情緒。合作愉快?我在心底咀嚼著這四個字,冰封的海面下,
是無聲咆哮的黑色漩渦。是的,蘇晚星。這場“合作”,一定會讓你終生難忘。
時間在精密如齒輪的算計中無情碾過。我像一顆沉默的鉚釘,深深楔入“墨星資本”的核心。
每一個晨昏顛倒的加班,每一次殫精竭慮的方案,
每一場驚心動魄的談判……“陳墨”這個名字,逐漸成為墨星帝國不可撼動的基石,
成為蘇晚星最鋒利、最值得信賴的劍與盾。我用近乎自虐的方式燃燒自己,十年,整整十年,
只為贏得她全部的信任。辦公室里只剩下鍵盤敲擊的細微聲響。窗外已是燈火通明,
巨大的玻璃幕墻映出城市迷離的夜景。蘇晚星揉著眉心,
將一份標著“絕密”字樣的文件推到我面前,疲憊的眼底卻閃爍著全然的信任光芒?!瓣惸?/p>
”她的聲音帶著熬夜后的沙啞,卻異常清晰,“這是‘啟明計劃’的核心數(shù)據(jù)和最終方案。
明天一早,董事會投票?!蔽医舆^那份輕飄飄卻重逾千斤的文件,指尖拂過冰冷的封皮。
啟明計劃,墨星未來五年傾盡全力的戰(zhàn)略核心,它一旦成功,
蘇晚星的商業(yè)帝國將攀上新的巔峰。而它的所有命門,此刻就毫無防備地躺在我的掌心。
心臟在胸腔里沉重地撞擊著肋骨,帶著一種近乎麻痹的冰冷快意。獵物,
終于毫無保留地踏入了陷阱。我抬起頭,迎上她的目光,
臉上是三年如一日、無可挑剔的沉穩(wěn)與忠誠:“蘇總放心,方案萬無一失。
所有細節(jié)我都復(fù)核過三遍?!碧K晚星沒有立刻說話。她只是看著我,目光深邃,
像是要穿透那副金絲眼鏡,看清鏡片后的靈魂。辦公室里靜得只剩下中央空調(diào)低沉的送風(fēng)聲。
時間一秒一秒地流淌,每一秒都像是在滾燙的油鍋里煎熬。終于,她輕輕嘆了口氣,
那嘆息里卻帶著一種奇異的釋然和……孤注一擲的決絕。她繞過寬大的辦公桌,走到我面前。
我們離得很近,近得我能聞到她身上淡淡的、清冽的梔子花香,那是她多年不變的偏好。
她抬起手,沒有遞文件,沒有拍肩膀,而是徑直探向我的西裝內(nèi)側(cè)口袋。
動作自然得如同呼吸。我身體瞬間僵硬,血液幾乎凝固,大腦一片空白,
只能感受到她指尖隔著薄薄襯衫布料傳來的溫?zé)嵊|感。她摸索了一下,
抽出了一枚小巧的銀色U盤。那是墨星最高級別的權(quán)限密鑰,等同于她商業(yè)王國的命脈。
她的手指緊緊攥著那枚小小的金屬物,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然后,她拉起我的右手,
將那枚還帶著她掌心溫度的U盤,重重地、不容置疑地拍進我的掌心?!澳弥?。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重錘砸在我的耳膜上。她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我,
那眼神復(fù)雜得難以形容,有信任,有托付,甚至……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涼和了悟?“陳墨,
從今往后,我的命,集團的命,都交到你手上了?!彼拿??
我的指尖死死掐著那枚冰冷堅硬的U盤,棱角深深硌進皮肉里,帶來尖銳的痛感,
卻壓不住心底那股瘋狂翻涌的、帶著血腥味的狂笑。蘇晚星,
你終于把絞索親手遞到了我手里!父親在天上看著呢!你欠下的血債,該還了!
我緊緊攥住那枚U盤,仿佛握住了開啟地獄之門的鑰匙。臉上肌肉緊繃,
用盡全身力氣才維持住聲音的平穩(wěn),
甚至擠出一絲被厚重信任所打動的、克制的激動:“蘇總……我明白。絕不會辜負您的信任。
”窗外城市的霓虹,在她身后無聲地閃爍、流淌,像一條冰冷而絢爛的冥河。
黎明前最濃重的黑暗,像粘稠的墨汁,緊緊包裹著頂層公寓巨大的落地窗。我站在窗前,
俯瞰著腳下這座沉睡的、即將被驚醒的城市。指尖夾著的煙,猩紅的一點在黑暗中明明滅滅,
如同地獄深處窺視的眼睛。左手,握著那枚銀色的U盤,冰冷、堅硬,像一塊淬了毒的寒冰。
右手邊,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屏幕上,幽藍的光映著我毫無表情的臉。屏幕上,
是經(jīng)過精心挑選、足以引爆金融核彈的“啟明計劃”核心數(shù)據(jù)片段,
以及一份邏輯嚴密、指向蘇晚星個人“重大決策失誤及財務(wù)欺詐”的分析報告。
收件人列表里,密密麻麻,
是各大財經(jīng)媒體主編、監(jiān)管機構(gòu)核心官員、墨星所有重要股東……甚至,
還有幾個與蘇家素有宿怨、虎視眈眈的競爭對手郵箱。指尖懸停在冰冷的回車鍵上。
十七年前那個雨夜,
父親墜落的身影、泥濘中的血泊、人群刺耳的議論……無數(shù)畫面碎片般沖撞著腦海,
最終定格在蘇晚星那張明艷、此刻卻顯得無比可憎的臉。恨意如同跗骨之蛆,
啃噬著每一寸理智。父親最后時刻凝固的絕望眼神,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在靈魂深處。
“爸……” 喉嚨里溢出一個極輕的、破碎的音節(jié),帶著濃重的血腥味。指尖猛地落下!
“嗒。”一聲清脆的敲擊,在死寂的房間里顯得格外驚心。屏幕上,
代表郵件發(fā)送成功的進度條瞬間拉滿,一個冰冷的綠色對鉤彈出。同一剎那,
仿佛有無數(shù)無形的信使,帶著毀滅的詛咒,沿著光纖網(wǎng)絡(luò),
悄無聲息地撲向這座城市的每一個角落,撲向每一個能點燃這場毀滅性風(fēng)暴的火種。
我猛地吸了一口煙,辛辣的煙霧嗆入肺腑,引發(fā)一陣劇烈的咳嗽。身體微微佝僂,
扶著冰冷的落地玻璃。窗外,遙遠的天際線,泛起一絲灰白。那光,蒼白、冰冷,毫無溫度。
風(fēng)暴,開始了。僅僅數(shù)小時。當清晨第一縷稀薄而無力的陽光,
艱難地穿透城市上空厚重的霧霾,墨星資本的總部大樓,
這座曾經(jīng)象征著無上權(quán)勢與財富的鋼鐵巨獸,已然變成了沸騰的漩渦中心。
刺耳的剎車聲此起彼伏,輪胎摩擦地面發(fā)出尖銳的嘶鳴。
無數(shù)印著各大媒體醒目標志的采訪車,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鯊魚群,
粗暴地擠滿了大樓前的車道。長槍短炮的閃光燈連成一片令人窒息的慘白光幕,
瘋狂地閃爍著,將黎明前的昏暗撕扯得支離破碎?!俺鰜砹?!蘇晚星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