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蚊是只蚊子。一只在老舊居民樓里晃蕩的蚊子。翅膀薄得像張濕紙。肚子空得能聽見風(fēng)響。
她急需血。非常非常急需。從破紗窗的洞鉆進(jìn)屋時，她盯上了坐在沙發(fā)上的男人。
男人叫何川。是這棟樓里新來的租客。江蚊停在空調(diào)外機(jī)上觀察過他三天。
他每天下班回來就癱在沙發(fā)上。手里總端著個玻璃杯。杯子里有時是啤酒。有時是白水。
今晚是白水。燈光把他的側(cè)臉照得很清楚。下頜線利落。脖頸的皮膚看起來很嫩。
江蚊的口器癢了起來。她搓了搓前足。找準(zhǔn)角度，猛地俯沖下去。何川正低頭劃手機(jī)。
屏幕光映得他眼神有些發(fā)愣。江蚊在他手背上落穩(wěn)?？谄鲗?zhǔn)皮膚，狠狠刺下去。
血的味道瞬間在她口中炸開。溫?zé)岬?。帶著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江蚊貪婪地吸著?/p>
肚子一點點鼓起來。翅膀開始發(fā)燙。身體里有什么東西在蠢蠢欲動。她吸得太投入，
沒注意到何川放下了手機(jī)。何川感覺到手背上有點癢。像是有根細(xì)毛在掃。他皺了皺眉，
抬手一拍?！芭尽钡囊宦?。江蚊被拍得暈頭轉(zhuǎn)向。但她沒松開口器。
血還在源源不斷地流入她的身體。發(fā)燙的感覺越來越強(qiáng)烈。從翅膀蔓延到四肢。
她的身體在急速變化。細(xì)小的腿變得修長。薄紗般的翅膀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光滑的皮膚。
何川覺得手感不對。不像拍到了蚊子。倒像是拍到了什么軟乎乎的東西。他疑惑地抬起手。
手心里沒有蚊子尸體。只有一片濕潤的痕跡。還有……一截白皙的手腕？
何川猛地瞪大了眼睛。他低頭看向自己的手背。剛才被“蚊子”叮咬的地方，
有個小小的紅點。而在他面前的沙發(fā)上，不知何時多了個女人。女人蜷縮著身體。渾身赤裸。
頭發(fā)濕漉漉地貼在背上。皮膚白得像牛奶。正是剛才那只蚊子的位置。江蚊還沒完全清醒。
吸血帶來的眩暈感和身體變化的不適感讓她腦袋發(fā)懵。她動了動手指。
觸到的是柔軟的沙發(fā)面料。不是熟悉的蚊蟲復(fù)眼視角。眼前的一切都變得巨大而清晰。
她看到了何川震驚的臉?？吹搅怂掷锏牟ＡП？吹搅俗约汗鉂嵉氖直邸?/p>
“我……”江蚊張了張嘴，發(fā)出的是陌生的人類聲音。沙啞，干澀。何川猛地站起身。
玻璃杯“哐當(dāng)”一聲掉在地上。水灑了一地。他指著沙發(fā)上的女人，半天說不出話。
“你……你是誰？！”何川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江蚊這才意識到自己沒穿衣服。
她尖叫一聲，慌忙用手臂抱住身體。臉頰瞬間漲得通紅。她低頭看向自己的身體。
陌生的曲線。人類的四肢。這就是化形嗎？和她想象的完全不一樣。何川后退了兩步。
眼睛死死盯著江蚊。剛才那只蚊子……難道……這個念頭太過荒誕，他甩了甩頭，
想把它甩掉。但眼前的女人，出現(xiàn)得太突然，太詭異。就像是憑空冒出來的。
江蚊縮在沙發(fā)角落，心臟狂跳。她能感覺到身體里還有殘余的血腥味。那是何川的血。
是這血讓她化了形?？涩F(xiàn)在怎么辦？她看著何川警惕的眼神，還有自己赤裸的身體，
急得快要哭出來。她只是一只想吸血的蚊子啊。怎么就變成這樣了？何川深吸一口氣，
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不管這女人是怎么出現(xiàn)的，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弄清楚狀況。
他轉(zhuǎn)身走進(jìn)臥室，翻出一件寬大的T恤和一條運動褲。回到客廳時，他把衣服扔給江蚊。
“穿上。”何川的聲音緊繃，眼神盡量不往她身上瞟。江蚊接過衣服，手指還在發(fā)抖。
她從沒穿過人類的衣服。笨拙地套上T恤，下擺長到能遮住大腿。運動褲太大，
她只好把褲腰卷了好幾圈。何川看著她手忙腳亂的樣子，心里的震驚稍微平息了一些。
但疑惑和警惕絲毫未減?！澳愕降资钦l？怎么會在我家？”何川再次問道。江蚊低著頭，
手指絞著T恤的衣角。她該怎么說？說自己是只蚊子，吸了他的血就變成人了？
這話誰會信啊。她小聲嘟囔著，
聲音細(xì)若蚊蠅：“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何川皺眉：“不知道？”江蚊點點頭，
偷偷抬眼看了他一下。何川的表情很嚴(yán)肅。眼神銳利得像是要把她看穿。江蚊心里更慌了。
她能感覺到自己身體里的力量在慢慢流失?；嗡坪跸牧撕芏嗄芰?。而且，
她好像又有點餓了。不是肚子餓。是那種對血的渴望又開始冒頭。
她看著何川露在外面的手臂，喉結(jié)不自覺地滾動了一下。何川注意到她的眼神。
那眼神……有點像……餓狼？何川下意識地把手臂往回縮了縮。氣氛一時有些凝滯。
客廳里只剩下墻上掛鐘的滴答聲。和江蚊越來越快的心跳聲。她該怎么辦？要告訴他真相嗎？
還是趁著他不注意，趕緊溜走？可她現(xiàn)在這個樣子，能走到哪里去？江蚊感到一陣無助。
她只是一只小蚊子啊。只想好好吸個血活下去。怎么就攤上這么復(fù)雜的事情了呢？
何川看著眼前這個穿著他衣服，顯得格外嬌小的女人。她的頭發(fā)還是濕的，
臉上帶著未脫的稚氣。眼神里充滿了迷茫和無措。不像在說謊。
但這出現(xiàn)的方式……何川揉了揉眉心。今天這事兒，真是超出了他的認(rèn)知范圍。
“你叫什么名字？”何川放緩了語氣。也許先從簡單的問題開始問起。江蚊愣了一下。名字？
她作為蚊子的時候，哪有什么名字。但她記得，人類好像都有名字。她想了想，
小聲說：“我……我叫江蚊?！苯谩＝锏奈米?？何川挑了挑眉。這名字還真是……特別。
“江蚊。”何川重復(fù)了一遍，“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江蚊立刻搖頭。她哪有什么家。
以前都是住在墻縫里，或者樹葉底下。現(xiàn)在化了形，更是不知道該去哪里?？吹剿龘u頭，
何川更頭疼了?？偛荒馨阉恢绷粼谧约杭依锇伞９履泄雅?，算怎么回事。而且，
這女人出現(xiàn)得太奇怪了?！澳悄恪焙未ㄔ挍]說完，就看到江蚊的臉色突然變得蒼白。
她捂著肚子，身體微微顫抖起來?！澳阍趺戳?？”何川下意識地問。
江蚊覺得身體里的力量流失得更快了。那種對血的渴望變得前所未有的強(qiáng)烈。眼前的何川，
在她眼里仿佛變成了一個巨大的血袋。散發(fā)著誘人的氣息。她的口器雖然沒了，
但喉嚨里卻好像還能感受到那溫?zé)岬奈兜馈?/p>
“我……我有點不舒服……”江蚊的聲音帶著哭腔。她努力克制著撲上去的沖動。
何川看著她難受的樣子，心里有些猶豫。不管她是什么來頭，現(xiàn)在看起來確實很虛弱。
總不能把她扔出去吧?！澳阆仍谏嘲l(fā)上坐會兒，”何川想了想，“我去給你倒杯水。”說完，
他轉(zhuǎn)身走向廚房?？粗未ǖ谋秤?，江蚊咬了咬嘴唇。不行。再這樣下去，
她可能會控制不住自己。她得想辦法再吸點血。不然，是不是會變回去？
變回那只虛弱的小蚊子？江蚊環(huán)顧四周?？蛷d里除了何川，沒有其他活物。角落里的綠蘿，
顯然不能提供她需要的東西。她的目光又落回到何川身上。他正在廚房找杯子。背影寬闊，
線條流暢。江蚊的心跳得更快了。她知道這樣不對。但身體的本能讓她無法抗拒。就在這時，
何川找到了一個干凈的杯子，接了杯溫水。他端著水杯走回客廳。“先喝點水吧。
”何川把水杯遞給江蚊。江蚊接過水杯，手指冰涼。她低頭看著杯子里的水，不敢看何川。
“謝謝……”她小聲說。何川在她對面的單人沙發(fā)上坐下。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看著她。
“現(xiàn)在能告訴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了嗎？”何川的語氣很平靜，但眼神里的探究沒有減少。
江蚊握著水杯，指尖在杯壁上劃過，留下濕濕的痕跡。她抬起頭，看著何川的眼睛。
那是一雙很深的眼睛。像深夜的湖。她張了張嘴，幾乎要把真相說出來?？稍挼阶爝?，
又咽了回去?！拔摇苯玫拖骂^，
“我真的不知道……我醒來就在這里了……”這是她能想到的，最接近事實，
又最容易被接受的說法了。醒來就在這里。何川沉默了。醒來就在這里。這說法雖然離奇，
但總比憑空變出來要好接受一點。難道是……夢游？或者是被人迷暈了送過來的？
何川腦子里閃過各種可能性?！澳阌袥]有得罪什么人？”何川問。江蚊搖頭。
她以前就是只蚊子，能得罪誰啊。最多就是吸了誰的血，被人拍死罷了。但那都是本能啊。
“那你還記得之前發(fā)生了什么嗎？”何川繼續(xù)追問。江蚊努力回想。作為蚊子的記憶，
和現(xiàn)在人類的思維交織在一起。她記得自己在窗外飛。記得看到何川。記得俯沖下去吸血。
然后……就是變成現(xiàn)在這樣了。但這些，她不能說?！拔摇翌^很暈，
什么都不記得了……”江蚊撒謊道。她能感覺到何川的懷疑。但她沒有別的辦法。
何川看著她蒼白的小臉，還有那雙濕漉漉的眼睛，心里的懷疑慢慢被一種莫名的情緒取代。
也許，她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煩。一個無家可歸，還失去記憶的女孩。把她扔在外面，
好像有點太不近人情了。何川嘆了口氣。“算了，現(xiàn)在問你也問不出什么。”何川站起身，
“時間不早了，你今晚……”他頓了頓。總不能讓她睡沙發(fā)吧?！澳闼曳块g吧，”何川說，
“我睡沙發(fā)。”江蚊驚訝地抬起頭。讓她睡臥室？何川看著她驚訝的樣子，
有點不自然地咳了一聲。“別多想，我不是那個意思?！焙未ń忉尩?，“你現(xiàn)在這樣，
睡沙發(fā)不方便?！苯玫拖骂^，小聲說：“謝謝?！焙未ㄖ噶酥概P室的方向：“里面有床，
你……早點休息吧。”說完，他轉(zhuǎn)身去拿沙發(fā)上的抱枕和被子。江蚊端著水杯，
站在原地沒動。看著何川忙碌的背影，她心里五味雜陳。這個人，好像……沒那么可怕。
甚至，還有點……好？江蚊搖了搖頭，把這個奇怪的想法甩出腦海。她現(xiàn)在最重要的是，
想辦法再吸點血。不然，她怕自己撐不到明天。何川鋪好沙發(fā)床，轉(zhuǎn)過身?！昂昧耍?/p>
你進(jìn)去吧。”何川說。江蚊點點頭，端著水杯走進(jìn)臥室。臥室里有一張大床。
還有一個簡單的衣柜?？諝庵杏泻未ㄉ砩系脑斫窍?。江蚊把水杯放在床頭柜上。然后，
她走到床邊，坐下。柔軟的床墊讓她有些不適應(yīng)。她從來沒睡過這么舒服的地方。
作為蚊子的時候，能找到一片干燥的樹葉睡覺，就已經(jīng)很滿足了。江蚊躺在床上，
眼睛看著天花板。腦子里亂糟糟的。化形的感覺很奇妙。但也很危險。
她不知道這種狀態(tài)能維持多久。也不知道如果再吸血，會不會發(fā)生什么更奇怪的事情。
她側(cè)過身，看著緊閉的臥室門。何川就在外面。那個給了她第一次化形機(jī)會的男人。
也是她現(xiàn)在唯一的“血源”。江蚊閉上眼睛。心里掙扎著。她不能再吸他的血了。
這樣太危險了。而且，他剛才對她那么好?？墒恰眢w里對血的渴望，像小蟲一樣，
不停地啃噬著她的理智。江蚊翻了個身，把臉埋在枕頭里。枕頭里也有何川的味道。溫暖的，
干凈的。讓她感到一絲莫名的安心。也許……就只吸一點點？就一點點，讓她撐過今晚就好。
這個念頭一旦冒出來，就再也無法抑制。江蚊睜開眼睛，眼神變得有些迷離。
她悄悄地下了床。光著腳，走到臥室門口。她屏住呼吸，慢慢擰開了門把手。
客廳里一片漆黑。只有窗外透進(jìn)來的微弱月光，勾勒出沙發(fā)上何川的輪廓。
他好像已經(jīng)睡著了。呼吸均勻。天蒙蒙亮?xí)r，江蚊是被餓醒的。不是肚子餓。
是那種從骨頭縫里滲出來的，對血的渴望。她掀開被子，腳剛落地就一陣發(fā)軟。
臥室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何川正在廚房煮面。晨光透過窗戶，給他身上鍍了層淡金色的邊。
江蚊盯著他露在袖口外的手腕。那里的血管在皮膚下若隱若現(xiàn)。她的喉嚨又開始發(fā)癢。
何川聽見動靜，回頭看了她一眼?！靶蚜耍俊彼噶酥覆妥?，“面馬上好?！苯门读艘宦暎?/p>
走到餐桌邊坐下。桌上擺著兩碗熱氣騰騰的陽春面。飄著蔥花和香油的味道。她拿起筷子，
卻沒什么胃口。何川把煎蛋分了一半給她?！俺园桑茨隳樕€是不好。
”江蚊小口小口地扒拉著面條。眼睛卻時不時瞟向何川的手。何川假裝沒看見。
心里卻在琢磨怎么開口問昨晚的事。面條快吃完時，江蚊終于忍不住了?！澳莻€……何川。
”她放下筷子，手指捏著餐巾紙打轉(zhuǎn)。“嗯？”何川抬頭看她?！拔摇矣悬c事想告訴你。
”江蚊的聲音很低，“但你別害怕?！焙未ǚ畔驴曜?，擦了擦嘴。“你說。
”江蚊深吸一口氣?！拔移鋵崱皇侨??！焙未ㄌ袅颂裘迹瑳]說話。這答案雖然離譜，
卻也在他預(yù)料之中?！拔沂侵晃米?。”江蚊低著頭，語速飛快，“吸了你的血才變成人的，
現(xiàn)在不吸血就會變回去……”廚房里只剩下抽油煙機(jī)的嗡嗡聲。江蚊緊張得手心冒汗。
等了半天沒聽到回應(yīng)，她偷偷抬眼看去。何川正盯著她，眼神復(fù)雜。“所以，
昨晚你蹲在我沙發(fā)邊，是想……”江蚊的臉“唰”地紅了，連忙點頭又搖頭。
“我……我只是太餓了……”何川沉默了很久。久到江蚊以為他會把自己趕出去。“所以，
你需要一直吸血？”何川突然問。江蚊愣了一下，
點點頭：“也不是一直……但隔段時間就需要……”“只能吸人血嗎？
”“嗯……”江蚊聲音更小了，“而且……好像只對你的血有反應(yīng)……”這話一出口，
兩人都愣住了。江蚊沒想到自己會說出來。何川也沒想到還有這種設(shè)定。
廚房里的氣氛變得有些微妙。何川站起身，走到水池邊洗碗。水流聲嘩嘩作響。
江蚊坐在原地，心里七上八下。他是不是覺得我很惡心？是不是要趕我走了？洗完碗，
何川轉(zhuǎn)過身。手里還滴著水?！斑^來?！彼麑谜f。江蚊遲疑著站起來，走到他面前。
何川伸出右手腕。“是吸這里嗎？”江蚊猛地抬頭，眼睛瞪得像銅鈴。“你……你說什么？
”“我說，”何川看著她，眼神很認(rèn)真，“如果你需要的話，可以吸我的血。
”江蚊徹底懵了。他……他居然答應(yīng)了？不覺得她是怪物嗎？何川看著她震驚的樣子，
忍不住笑了笑?！霸趺?？不敢？”江蚊搖搖頭，又點點頭。
“我……我怕弄疼你……”“沒事，”何川把手腕又往前送了送，
“就當(dāng)是還你昨晚嚇到我的‘精神損失費’了?！苯每粗滞笊霞?xì)膩的皮膚，
又看看他含笑的眼睛。心里某個地方突然軟了一下。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腕。
他的皮膚很暖。和她冰涼的手指形成鮮明對比。她湊近，鼻尖能聞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