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木林里的喧囂仿佛隔著一層厚重的棉布，嗡嗡作響，卻聽不真切。楚牧拖著一條腿，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烙鐵上。右臂軟軟地垂著，每一次輕微的晃動都牽扯著胸腹間火辣辣的鈍痛，那是趙虎偷襲時留下的“紀(jì)念”。左拳更是血肉模糊，指骨關(guān)節(jié)處皮開肉綻，露出森白的骨茬，鮮血順著指尖，一滴，一滴，砸在鋪著青石板的考場上，洇開一小團(tuán)一小團(tuán)刺目的暗紅。
他能感覺到無數(shù)道目光黏在身上，好奇的，憐憫的，更多的是不加掩飾的輕蔑與嘲弄。
“嘖，淬體二重也敢來闖劍林？真是不知死活?！?/p>
“看那拳頭，嘖嘖，骨頭都露出來了，怕是要廢了吧？為了進(jìn)個武府，至于么？”
“寒門特招？呵，我看陸少一根手指就能碾死他，偏要自己作踐自己?！?/p>
議論聲不大，卻像針一樣扎進(jìn)耳朵。楚牧低著頭，額前被汗水浸透的碎發(fā)垂下來，遮住了他眼底翻騰的戾氣和更深沉的疲憊。世家的輕賤，他早已習(xí)慣。但身體里叫囂的疼痛和透支的虛弱，讓他只想找個角落蜷起來。
他踉蹌著走向場邊劃分給考生的簡陋休息區(qū)，那里只有幾排冰冷堅硬的石凳。每吸一口氣，胸腔都像被砂紙狠狠摩擦。他避開人群，尋了最角落一張蒙著灰塵的石凳，幾乎是摔坐上去，后背重重抵在冰冷的石壁上，才勉強(qiáng)穩(wěn)住身形。汗水混合著血水，順著額角、下頜蜿蜒而下，滴在破舊的粗布衣襟上。
“呼…呼…” 他急促地喘息著，試圖運轉(zhuǎn)《玄武鍛體錄》殘篇那點微薄的療傷法門，可體內(nèi)氣血翻騰紊亂，稍一引動，便是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反而逼得他悶哼一聲，嘴角又溢出一絲血沫。絕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點點漫上來。難道剛闖過劍林，就要倒在這傷上？
就在這時，一個帶著幾分刻意討好的圓潤聲音在旁邊響起。
“楚…楚師兄？你還好吧？”
楚牧費力地抬起眼皮。一個穿著還算體面、但明顯也是普通料子，體型微胖的少年正站在面前，臉上堆著小心翼翼的笑，手里捧著一個小小的粗糙陶罐，罐口散發(fā)出淡淡的、混合著泥土和草木清香的藥味。是錢多多。
錢多多見楚牧看過來，連忙把陶罐往前又遞了遞，臉上帶著點后怕和真誠：“楚師兄，這是我家傳的‘土茯苓止血膏’，雖然比不得那些世家子的金瘡藥，但治皮肉傷、止血生肌效果真不錯！您快敷上點！”
楚牧看著那罐黑乎乎、賣相不佳的藥膏，又看看錢多多那張寫滿擔(dān)憂和感激的胖臉。礦洞里救他，對楚牧而言，不過是那一刻心中“該做”的選擇，是打鐵父親從小念叨的“人活一口氣”的執(zhí)拗。他沒想到對方會記在心里，還在這時候送來傷藥。
一絲微不可查的暖意，暫時壓過了身體的冰冷和疼痛。他扯了扯嘴角，想笑一下，卻牽動了臉上的傷口，疼得他嘶了一聲，聲音沙?。骸板X…師弟？多謝了。礦洞之事，舉手之勞。” 況且你也救了我！他伸出那只完好的左手，想去接藥罐，手臂卻沉重得抬不起來。
“哎呦，您別動！我來我來！”旁邊的王石蛋很有眼力見兒，連忙蹲下身，打開陶罐蓋子。一股更濃郁的藥草味彌漫開來。他用手指小心翼翼挖出一大塊墨綠色的、粘稠如泥的藥膏，看著楚牧那血肉模糊的左拳和軟垂的右臂，臉上肌肉抽了抽，像是自己也在疼?！俺熜郑恪闳讨c啊?！彼磷『粑?，動作盡量放輕，將冰涼的藥膏一點點涂抹在楚牧左拳的傷口上。
藥膏觸及傷處，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楚牧身體瞬間繃緊，牙關(guān)緊咬，額頭上青筋暴起，豆大的汗珠滾滾而下。但很快，一股清涼之意壓過了刺痛，火辣辣的灼燒感被迅速撫平，傷口滲血的速度明顯減緩了。
“呼……”王石蛋也松了口氣，抹了把額頭的汗，又看向楚牧的右肩和胸腹，“楚師兄，這右臂和身上…？”
“脫臼，內(nèi)腑震蕩?！背链謿?，從牙縫里擠出幾個字，“藥膏…怕是不夠?！?/p>
“??？這…”錢多多胖臉一垮，隨即又咬咬牙，“楚師兄放心！等考核結(jié)束，我馬上去城里最好的跌打館子問問！我錢多多別的不行，跑腿打探消息最在行！一定幫您弄到對癥的藥！” 他壓低聲音，湊近了些，胖臉上帶著幾分市儈的精明和底層掙扎磨礪出的謹(jǐn)慎，“楚師兄，進(jìn)了這武府的門，往后日子長著呢。咱們寒門子弟，更要互相幫襯著點。您本事大，心腸好，我錢多多別的沒有，就一雙腿勤快，一張嘴皮子利索，往后有什么跑腿打聽的雜活，您盡管吩咐！”
楚牧看著錢多多那雙透著真誠和生存智慧的小眼睛以及話很少的王石蛋沉默地點了點頭。在這冰冷殘酷的天元武府，兩個主動釋放善意的同伴，哪怕帶著市儈的目的，也顯得彌足珍貴?！昂?，錢師弟，王師弟，這份情，我記下了。”他聲音低沉，卻帶著一種承諾的分量。
錢多多臉上立刻笑開了花，仿佛得到了莫大的肯定：“誒！楚師兄您歇著，我去看看最后那關(guān)‘幻心煉獄’是咋回事，回頭給您說道說道！”說完，像只靈活的胖貍貓，一溜煙鉆進(jìn)了人群。
錢多多剛走，楚牧正閉目忍痛，努力調(diào)息，試圖梳理體內(nèi)亂竄的氣血。一絲極細(xì)微的、卻帶著鋒利氣息的注視感，如同冰冷的蛛絲，輕輕拂過他的皮膚。他猛地睜開眼，銳利的目光瞬間鎖定了視線的來源。
不遠(yuǎn)處的另一根石柱陰影下，倚靠著一個身影。正是那個在劍林迷蹤中身法飄忽、如同鬼魅的冷面少年——凌風(fēng)。他依舊抱著他那柄裹著破布的長劍，仿佛抱著整個世界。此刻，他那雙淡漠的、沒什么情緒波動的眼睛，正落在楚牧身上。
沒有言語，沒有表情。但楚牧清晰地捕捉到，那雙眼睛里，之前純粹的路人般的漠然褪去了一瞬，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其隱晦的東西——不是同情，不是贊許，更像是一種…審視后的初步認(rèn)可？如同鑄劍師看到一塊在烈火中未曾崩裂的粗胚，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趣。
這目光一觸即收。凌風(fēng)仿佛只是隨意地掃了一眼，便移開了視線，重新垂眸，仿佛周遭的一切喧囂都與他無關(guān)。他整個人再次沉入那種遺世獨立的冰冷氣場中。
楚牧的心頭卻微微一震。這凌風(fēng)，絕非普通寒門。那眼神里蘊含的東西，比趙虎之流的兇狠更讓他警惕，也更值得玩味。他默默記下了這個人。在這危機(jī)四伏的武府，多看清一個人，或許就多一分活下去的機(jī)會。
身體的劇痛和精神的高度緊張，讓楚牧的感官變得異常敏銳。當(dāng)另一股截然不同的、帶著毫不掩飾的陰冷和怒意的視線穿透人群射來時，他幾乎立刻就有了感應(yīng)。是陸少游。
這位陸家少爺，正被幾個錦衣華服的跟班簇?fù)碇?，站在離主考高臺不遠(yuǎn)的位置，享受著其他考生敬畏或諂媚的目光。他身姿挺拔，衣著光鮮，臉上帶著世家子弟固有的矜持與傲然，仿佛剛才輕松斬斷鐵木樁、飄逸通過劍林迷蹤的是他本人一般。然而，他投向楚牧這邊的眼神，卻像淬了毒的冰棱。
趙虎耷拉著一條明顯用不上力的胳膊，臉色蒼白，額頭冒汗，正低頭站在陸少游面前，低聲說著什么，姿態(tài)卑微惶恐。陸少游聽著，俊朗的臉上沒有半分波動，只是那眼神越來越冷，嘴角甚至噙著一絲極其細(xì)微、卻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廢物。”兩個字，聲音不高，卻清晰地鉆進(jìn)楚牧的耳朵，也像鞭子一樣抽在趙虎身上。
趙虎身體一顫，頭埋得更低了，幾乎要跪下去：“少爺息怒！是小的無能！沒想到那小子骨頭那么硬，跟條瘋狗似的，完全不要命…小的…小的這條胳膊…”
“一條胳膊換他半條命？趙虎，你這買賣，做得可真夠‘精明’。”陸少游的聲音帶著一種慢條斯理的殘忍，打斷了趙虎的辯解。他看都沒看趙虎那條廢掉的胳膊，目光依舊牢牢鎖在遠(yuǎn)處石凳上那個狼狽的身影上，如同鷹隼盯著爪下掙扎的獵物。
“他沒死在劍林，是他運氣好?！标懮儆蔚穆曇魤旱酶?，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冷酷，“但運氣，不會一直眷顧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賤種。這武府，不是他這種泥腿子該來的地方。既然來了，就得懂規(guī)矩——要么跪下當(dāng)狗，要么…躺著出去！”
他微微側(cè)過頭，對身邊另一個身材精悍、眼神銳利如鷹、氣息明顯比趙虎沉穩(wěn)強(qiáng)悍許多的跟班低聲吩咐了幾句。那跟班名叫陳梟，淬體四重修為，是陸少游真正的心腹之一。他聞言，目光如電般掃過楚牧，眼神里沒有任何輕蔑，只有一種看待死物的漠然和一絲即將執(zhí)行任務(wù)的興奮。他無聲地點了點頭。
“最后一關(guān)，‘幻心煉獄’？”陸少游的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終于徹底綻開，形成一個毫無溫度的笑容，“聽說那陣法，能挖出人心底最深的恐懼和破綻？意志稍有不堅，輕則心神受損，淪為癡傻；重則…識海崩潰，當(dāng)場斃命？”他的手指，在腰間那柄裝飾華麗的寒鐵劍劍柄上，輕輕摩挲著。
他微微側(cè)頭，對著那個心腹跟班，用只有兩人能聽清的聲音，冷酷地吩咐道：“去，找負(fù)責(zé)維持‘幻心煉獄’陣法的張執(zhí)事，就說我陸少游，有份‘薄禮’要送給他新納的那房小妾…讓他明白，在陣法核心區(qū)域，給某個‘特定目標(biāo)’的幻境，稍稍…加一點點料。要讓他看到，他最恐懼、最絕望的畫面，一遍又一遍地重演，直到…徹底崩潰！”
“是！少爺！” 那跟班眼中閃過興奮而殘忍的光，立刻躬身領(lǐng)命，匆匆離去。
陸少游重新坐回軟椅，端起旁邊侍從奉上的香茗，姿態(tài)優(yōu)雅地呷了一口，仿佛剛才只是在談?wù)撎鞖?。他望向楚牧所在的方向，臉上掛著勝券在握的、貓捉老鼠般的戲謔笑容。
“楚牧…好好享受你最后這點清醒時光吧。幻心煉獄，就是你的葬身之地！我會讓你明白，螻蟻，就該有螻蟻的覺悟，妄圖撼動大樹的下場，只有粉身碎骨！”
他輕輕放下茶盞，瓷器碰撞發(fā)出清脆的聲響，在這壓抑的氣氛中，如同喪鐘的序曲。
陰謀已在暗影中悄然亮出，瞄準(zhǔn)了那個角落石凳上、正與傷痛和疲憊搏斗的少年。
暮色漸沉，天邊最后一抹殘陽如血，將武府高聳的樓閣和遠(yuǎn)處森嚴(yán)的山影染上一種不祥的暗紅。風(fēng)穿過鐵木林，帶起一陣嗚咽般的低嘯，卷起地上的塵土和幾片枯葉，打著旋兒，掠過楚牧沾滿血污和藥膏的腳邊。
石凳的冰冷透過薄薄的衣料，絲絲縷縷地滲入骨髓，與他體內(nèi)灼熱的疼痛交織、對抗。錢多多那帶著泥土腥氣的藥膏在傷口上發(fā)揮著作用，清涼感壓制著火辣，血算是勉強(qiáng)止住了。但右肩關(guān)節(jié)錯位的劇痛，胸腹間每一次呼吸都如同被重錘擂擊的悶痛，還有左拳那深入骨髓的、仿佛每一根神經(jīng)都在被灼燒的痛楚，依舊如潮水般不斷沖擊著他緊繃的意志。
他閉著眼，牙關(guān)緊咬，下顎的線條繃得像一塊堅硬的巖石。汗水混雜著血水和塵土，在他臉上勾勒出幾道狼狽的溝壑。體內(nèi)那點可憐的、源自《玄武鍛體錄》殘篇的微薄血氣，如同干涸河床上幾縷細(xì)弱的溪流，艱難地在受損的經(jīng)脈中穿行，試圖修復(fù)，卻杯水車薪。
就在這極致的痛苦和虛弱中，一種奇異的、極其微弱的悸動，悄然自他心口那枚沉寂的印記深處傳來。不再是之前瀕死時的灼熱，而是一種溫潤的、帶著難以言喻生機(jī)的暖意，像初春時節(jié)第一縷穿透凍土的陽光。這股暖意微弱到幾乎無法察覺，卻異常頑強(qiáng)，如同風(fēng)中殘燭的微弱火苗，固執(zhí)地?fù)u曳著，不肯熄滅。
它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并非洶涌地修復(fù)傷勢，更像是在小心翼翼地探查，在那些最痛苦、最淤塞的傷處輕輕拂過。被趙虎掌力震傷的內(nèi)腑，那火辣辣的灼痛感似乎被這溫潤的暖意中和了一絲；錯位的肩關(guān)節(jié)，那尖銳的刺痛邊緣，似乎也被撫平了少許；甚至連左拳指骨那鉆心的疼，也在暖意流淌過時，短暫地緩和了一瞬。
這變化極其細(xì)微，若非楚牧此刻五感因痛苦而異常敏銳，幾乎無法捕捉。但正是這種細(xì)微，反而更顯真實，像絕望沙漠中突然出現(xiàn)的一滴甘霖。
楚牧緊閉的眼皮下，眼珠微微顫動了一下。是錯覺嗎？還是…那東西真的在回應(yīng)他？回應(yīng)他此刻這具殘破身軀里，依舊在瘋狂咆哮的不甘和求生欲？
“命是賤命…” 一個聲音在他心底響起，帶著鐵砧上淬火時的鏗鏘，那是打鐵的父親佝僂著背，在爐火旁錘打鐮刀時說過的話，“…骨頭卻是硬的！”
父親布滿老繭和燙傷疤痕的手，母親在油燈下縫補(bǔ)他練功磨破的衣裳時溫柔的側(cè)影，沈清瑤在淬體林中遞來紫心茯苓時眼中強(qiáng)忍的淚光…一幕幕畫面，伴隨著心口那絲微弱卻執(zhí)著的暖意，匯聚成一股沉甸甸的力量，壓下了翻騰的氣血和蝕骨的疼痛。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吸了一口氣，再慢慢吐出。胸腔的劇痛依舊，但每一次呼吸，似乎都帶著一種向死而生的決絕。他重新睜開眼。眼底的疲憊和痛苦并未消失，卻像被投入石子的深潭，那翻騰的濁浪之下，是沉淀下來的、更加幽深也更加堅硬的底色——那是無數(shù)次在鐵匠爐前被火星灼燙、被鐵錘反震得虎口崩裂，卻依舊一次次舉起鐵錘時磨礪出的東西。
他微微側(cè)頭，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落向主考高臺的方向。那位主持“力破千鈞”考核、神情嚴(yán)肅的刑堂長老，此刻正與另外幾位考官低聲交談，目光似乎有意無意地掃過他這個角落，在他血肉模糊的左拳上停頓了一瞬，古井無波的眼底深處，掠過一絲極難察覺的波瀾。
而另一邊，陸少游那被簇?fù)淼纳碛?，和他身邊那個剛剛離去、名為陳梟的心腹身上散發(fā)出的陰冷氣息，如同兩條隱在暗處的毒蛇，散發(fā)出無聲的威脅。
楚牧收回目光，重新垂下眼簾。身體的疼痛依舊尖銳地提醒著他現(xiàn)實的殘酷，心口那絲微弱的暖意也飄渺得如同幻覺。但他知道，自己沒得選。無論是為了父母眼中那點微薄的期盼，為了沈清瑤被迫咽下的淚水，還是為了心底那口無論如何也咽不下去的、名為“憑什么”的氣，他都必須走下去。
“幻心煉獄…” 他在心中默念著最后一關(guān)的名字，嘴角扯出一個近乎冷酷的弧度。恐懼？破綻？那些東西，在礦洞深處面對鐵甲鼠王的獠牙時，在淬體林中揮拳到血肉模糊時，在陸少游寒鐵劍的冷鋒下時…早已被更堅硬的東西一層層覆蓋、鍛打、深埋。
他緩緩握緊了那只完好的左手，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微微發(fā)白，牽動著全身的傷口，帶來一陣新的劇痛浪潮。他卻恍若未覺，只是那握緊的拳頭里，仿佛攥著一團(tuán)無形的、永不屈服的火焰。
高臺之上，一位須發(fā)皆白、身著素凈道袍的老者緩緩起身，他氣息淵深，目光溫潤平和，卻又仿佛能洞穿人心。正是主持“幻心煉獄”的靈臺長老。他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遍整個考場，帶著一種安撫人心的奇異力量：
“肅靜。最終考核，‘幻心煉獄’，啟陣。”
隨著他話音落下，廣場中心那片巨大的空地上，刻印在地面的復(fù)雜陣紋驟然亮起！無數(shù)道銀白色的光線交織升騰，瞬間構(gòu)筑成一個半透明的、流光溢彩的巨大光罩，將整片區(qū)域籠罩其中。光罩內(nèi)部，光線扭曲變幻，光怪陸離，仿佛有無數(shù)模糊的影像在其中沉浮、嘶吼，散發(fā)出令人心悸的精神波動。
場邊的喧嘩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壓力掐滅。所有考生，無論之前如何意氣風(fēng)發(fā)或狼狽不堪，此刻都屏住了呼吸，臉上或多或少都露出了緊張、畏懼，甚至退縮的神情。那光罩仿佛通往另一個世界的門戶，散發(fā)著吞噬靈魂的氣息。
陸少游看著那光芒流轉(zhuǎn)的陣法，嘴角那抹冰冷的笑容愈發(fā)深刻，他遙遙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楚牧，眼神如同在看一個死人。
楚牧深吸一口氣，壓下身體里翻江倒海的痛楚和虛弱，用那只完好的左手，撐著冰冷的石壁，一點一點，極其艱難地站了起來。血跡斑斑的粗布衣衫掛在身上，身形搖晃，仿佛下一刻就會倒下。但他站直了。
他抬起頭，迎著那令人心神搖曳的陣法光芒，也迎著陸少游毒蛇般的目光，臉上沒有任何恐懼，只有一片近乎漠然的平靜。心口那枚印記深處，那絲微弱的暖意似乎也感受到了外界龐大的精神壓力，輕輕地、頑強(qiáng)地搏動了一下。
他拖著那條傷腿，一步，一步，帶著沉重的、仿佛踏在骨頭上的腳步聲，朝著那片光怪陸離、吞噬人心的“幻心煉獄”，堅定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