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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第5章

          逆命九變 大愚先生 112249 字 2025-06-15 19:3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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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陽鎮(zhèn),鐵匠鋪。

          爐火已經(jīng)熄滅多時,只余下暗紅的炭塊在黑暗中茍延殘喘,散發(fā)出微弱的余溫??諝饫飶浡煜さ蔫F銹味和冷灰的氣息,此刻卻顯得格外空曠寂寥。

          楚大山蹲在冰冷的爐膛前,布滿老繭和燙疤的大手,無意識地撥弄著那些早已失去熱力的炭塊?;椟S的油燈將他佝僂的背影拉得很長,投在斑駁的土墻上,顯得格外沉重。楚母坐在一旁的小凳上,手里是一件漿洗得發(fā)白的舊衣,針線在她指間穿梭,針腳細密,卻透著一種心不在焉的慌亂。她不時抬頭望向緊閉的鋪門,眼神里充滿了無法掩飾的憂慮。

          吱呀——

          鋪門被推開的聲音在寂靜中格外刺耳。

          一個身影,裹挾著深秋夜間的寒氣,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泥土的腥氣,踉蹌著挪了進來。

          楚牧。

          他幾乎是從門縫里擠進來的,渾身沾滿了干涸發(fā)黑的泥漿和暗紅的血痂,如同剛從墳場里爬出來。左臂上那墨綠的痂殼猙獰刺眼,右拳更是慘不忍睹,被一件撕下來的破爛布條胡亂裹著,深色的血漬早已滲透布料,凝固成硬塊。他的臉色在油燈下呈現(xiàn)出一種病態(tài)的灰敗,嘴唇干裂,只有那雙眼睛,疲憊深處燃燒著兩簇幽暗卻不肯熄滅的火苗。

          “牧兒!”楚母手中的針線“啪嗒”掉在地上,猛地站起身,聲音帶著哭腔的顫抖,幾步?jīng)_到楚牧面前,想碰觸他又怕弄疼他,雙手懸在半空,不知所措,“你…你這是怎么了?!誰把你傷成這樣?!”

          楚父也猛地轉(zhuǎn)過身,看到兒子的慘狀,布滿風霜的臉瞬間繃緊,古銅色的皮膚下,下頜骨的線條如同刀刻般凸起。他沒有說話,只是那雙常年被爐火熏烤、有些渾濁的眼睛,死死盯著楚牧的傷處,里面翻滾著壓抑的怒火和深沉的痛楚。

          “沒事,娘?!背恋穆曇羲粏「蓾?,他試圖擠出一個安慰的笑,卻扯動了臉上的傷口,痛得嘴角一抽,“練功…不小心…弄的?!?/p>

          他避開母親伸來的手,拖著沉重的腳步,走到墻角那個屬于他的、同樣破舊的粗木箱子前。動作牽扯傷口,讓他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他蹲下身,用那只還算完好的左手,費力地打開箱蓋。

          箱子里東西不多,幾件洗得發(fā)白的舊衣,一雙磨破了邊的布鞋。最底下,壓著一個巴掌大小、觸手溫潤的白玉盒子——沈清瑤送的冰蠶膏。

          楚牧的目光在玉盒上停頓了一瞬,那溫潤的光澤仿佛帶著少女指尖的溫度。他眼中飛快地掠過一絲極其隱晦的痛楚,隨即被更深沉的冰冷覆蓋。他毫不猶豫地將玉盒拿了出來,放在一旁。

          然后,他開始翻找。動作很慢,卻很堅決。一件件舊衣被拿起,又放下。最終,他在箱底角落,摸出了一個沉甸甸、用粗布裹了好幾層的布包。解開層層粗布,里面是十幾塊大小不一的碎銀子,幾串零散的銅錢,還有一枚邊緣磨損、成色黯淡的銀簪子——那是楚母壓箱底的嫁妝,從未舍得戴過。

          楚牧將冰蠶膏的玉盒,和這個裝著全家積蓄的布包,放在了一起。

          接著,他解下腰間那個同樣沾滿泥污的粗布背包,將里面僅剩的幾株沾著泥點的鐵線草、還有那三顆沾著枯葉碎屑的劣質(zhì)凝血丹,也倒了出來。

          最后,他緩緩站起身,面對父母。

          “爹,娘?!背恋穆曇羝届o,平靜得沒有一絲波瀾,卻帶著一種斬斷后路的沉重,“家里的錢…還有這盒藥膏…我都要帶走?!?/p>

          楚母的眼淚瞬間就下來了,她看著兒子放在一起的玉盒和錢袋,看著那代表著她青春念想的銀簪,嘴唇顫抖著:“牧兒…那膏藥是清瑤丫頭的心意…是給你治傷的…錢…錢你拿走…藥膏…藥膏你留著啊…”

          “娘,”楚牧打斷她,聲音不高,卻異常堅定,“冰蠶膏…治不了我的傷?!?他抬起那只被破布裹著、依舊在滲血的右拳,“我的路,得靠拳頭砸出來。這東西…太金貴,我用不起,也…不必用了?!?/p>

          不必用了。四個字,輕飄飄的,卻像四把冰冷的刀子,割斷了與過去最后一絲溫情的聯(lián)系。

          楚母捂著嘴,泣不成聲。

          一直沉默的楚父,猛地吸了一口旱煙袋。劣質(zhì)煙葉辛辣的氣息在沉悶的空氣中彌漫開。他磕了磕煙鍋里的灰燼,發(fā)出沉悶的“篤篤”聲。然后站起身,走到楚牧面前。

          他沒有看那些錢和藥膏,只是伸出那雙布滿厚繭、如同鐵鉗般的大手,用力地、重重地拍在楚牧沒有受傷的左肩上!

          “砰!”

          沉悶的聲響在寂靜的鋪子里回蕩。

          楚父的手掌寬厚、粗糙、滾燙,仿佛還殘留著爐火的余溫。這一拍,沒有任何言語,卻蘊含著千鈞的力量和一種沉默如山般的支持!拍得楚牧身體微微一晃,拍得他眼眶瞬間發(fā)熱!

          “路,自己選?!背傅穆曇舻统辽硢?,如同兩塊粗礪的巖石在摩擦,帶著煙熏火燎的味道,“頭,別低!腰,別彎!” 他盯著兒子布滿血絲卻異常明亮的眼睛,“打鐵的種,骨頭要硬!命可以丟,脊梁不能折!”

          邊說邊摸索了片刻,他掏出了一本東西。

          那是一本薄薄的、封面泛黃卷邊、甚至帶著蟲蛀小洞的線裝書冊。紙張粗糙發(fā)黑,顯然年代久遠。封皮上,幾個古拙蒼勁的篆字,如同歷經(jīng)風霜的龜甲,雖已褪色模糊,卻依舊透著一股沉凝如山、厚重如淵的古老氣息——

          《玄武鍛體錄》!

          楚牧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無法掩飾的震動,“這…這不可能!天元宗早已失傳的基礎(chǔ)煉體法?這本功法,楚牧只聽說過!相傳是天元宗立宗之初的奠基煉體法門之一,雖非頂級絕學,但其對根基的打磨之扎實、對潛力的開發(fā)之深入,遠非市面上流傳的那些大路貨色可比!其煉體效果,據(jù)說能直指淬體七重之境!這早已是傳說中的東西!怎么會…怎么會出現(xiàn)在這個窮鄉(xiāng)僻壤、被父親得到??!你從哪里得來的?!”

          楚大山說,爹打鐵一輩子,人緣還是有的,在市場上托關(guān)系買到的!

          楚牧托著那本破舊的冊子,如同托著自己全部的希望和賭注。

          楚大山接著說道:“這只是拓印的殘本。為父只能幫你到這里了?!?/p>

          楚牧的喉結(jié)劇烈地滾動了一下,強行壓下涌上眼眶的酸澀。他重重地、無聲地點了點頭。彎腰,將地上的錢袋、冰蠶膏玉盒小心收起,背起那個空了大半的粗布背包。

          楚母哽咽著,將手中那件剛縫補好的舊衣塞進他懷里,上面還帶著她指尖的溫度和皂角的清香。

          楚牧接過衣服,再次深深看了一眼父母?;椟S的燈光下,父親佝僂卻挺直的脊背,母親淚眼婆娑卻強撐著的面容…如同烙鐵般燙在他的心上。

          他不再停留,猛地轉(zhuǎn)身,推開鋪門,大步融入了門外沉沉的夜色之中。背影決絕,如同投入熔爐的頑鐵,再無回頭。

          * * *

          天剛蒙蒙亮,青陽鎮(zhèn)唯一的那間雜貨鋪兼小藥堂剛卸下門板,一股劣質(zhì)藥材和陳年雜貨混合的沉悶氣味就飄了出來。

          楚牧將那個沉甸甸的錢袋和冰蠶膏的玉盒,輕輕放在油膩發(fā)黑的柜臺上。

          頭發(fā)花白、眼神渾濁的老掌柜瞇著眼,拿起玉盒,對著門口透進來的天光仔細看了看,又打開聞了聞,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訝和貪婪。他伸出枯瘦的手指,在算盤上噼里啪啦撥弄了幾下。

          “冰蠶膏,成色還行,算你十五兩。碎銀子加銅錢,攏共八兩七錢。簪子…舊了,算二兩。”老掌柜的聲音帶著市儈的精明,慢悠悠地報著價,目光卻始終不離那溫潤的玉盒。

          楚牧面無表情,只是點了點頭。

          老掌柜這才慢吞吞地從柜臺底下摸出幾張皺巴巴、沾著油漬的銀票和幾塊散碎銀子,推到楚牧面前:“喏,二十五兩七錢。收好?!?/p>

          楚牧看也沒看,一把抓起銀票和碎銀,塞進懷里。轉(zhuǎn)身,走向旁邊堆滿劣質(zhì)貨品的架子。

          他挑得很仔細,也很迅速。一件最便宜的、厚實卻粗糙的灰布棉襖;一條耐磨的粗麻褲子;一雙厚底硬邦邦的皮靴;一個更大些、同樣粗陋的厚麻布背包;三包劣質(zhì)的行軍干糧餅子,硬得能硌掉牙;一個厚實的皮質(zhì)水囊;一小包粗鹽;最后,在藥柜前,他指著最角落、落滿灰塵的幾個大陶罐:

          “止血散,金瘡藥,驅(qū)蟲粉…每樣,要最便宜的,三份?!?/p>

          老掌柜撇撇嘴,從積灰的罐子里摳出幾包顏色可疑、氣味刺鼻的藥粉,用草紙隨意包了,丟在柜臺上。

          楚牧付錢,將干糧、鹽、藥粉、水囊一一塞進新買的厚麻布背包。然后,脫下身上那件沾滿血污、破爛不堪的舊衣,換上了那件粗糙磨人的新灰襖。布料摩擦著尚未愈合的傷口,帶來一陣陣針扎似的刺痛,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做完這一切,他背上鼓鼓囊囊的背包,拿起靠在門邊那根臨時買的、手腕粗細的硬木短棍,頭也不回地走出了雜貨鋪。

          清晨的寒風如同冰冷的刀子,刮在臉上生疼。通往金陵城的黃土官道在熹微的晨光中向前延伸,如同一條通往未知命運的灰黃巨蟒。

          楚牧緊了緊身上粗糙的新襖,將那只骨裂的右拳小心地縮在袖子里,左手握緊了硬木短棍。他最后看了一眼身后在晨霧中顯得渺小而熟悉的青陽鎮(zhèn)輪廓,然后,邁開腳步,踏上了這條注定布滿荊棘的孤身之路。

          腳步落在凍硬的黃土路面上,發(fā)出單調(diào)而沉重的“沙沙”聲。背包很沉,壓在他尚未痊愈的內(nèi)腑上,每一次顛簸都帶來隱隱的鈍痛。右拳的骨裂處更是隨著步伐傳來陣陣鉆心的刺痛。但他走得很穩(wěn),背脊挺得筆直,目光直視著前方灰蒙蒙的地平線,如同一個走向戰(zhàn)場的獨行士兵。

          孤身一人,前路茫茫。唯有心口貼身藏著的那本《玄武鍛體錄》,隨著他的步伐,傳來一絲微不可察的、沉甸甸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