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妃娘娘設(shè)計誣陷王貴妃和雅妃，還……還有……”小太監(jiān)的頭越來越低，聲音顫顫巍巍。
“還有什么？”我站在望星樓臺，看著這皇宮之上的天湛藍(lán)空明。
“還有冷宮中的南主子也是……”“也是本宮做的？”“娘娘恕罪！奴才也，
也只是聽人說的?！毙√O(jiān)跪在地上，接連打自己耳光，“奴才有罪！奴才有罪！
”“你是聽誰說的？” “奴才有罪！奴才有罪！”小太監(jiān)沒有停止自虐的動作。
自打我被皇上封為慧妃后，宮里不知從何時開始突然謠言四起。于是我命長康暗中查探，
把散播謠言的小太監(jiān)抓到我面前。我示意長康先把小太監(jiān)帶下去。我并非不想處置他，
只不過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找到謠言的源頭以及拔除謠言的方法。已過立秋，
這宮闈之內(nèi)的風(fēng)比以往更甚。尤其站在這望星樓，風(fēng)大之時，讓人睜不開眼。
長康回來時交給我一封信，是鎮(zhèn)南王的親筆信?！澳锬餆o需為流言蜚語所困，
皇上一定會懲戒這些多嘴之人。”我知道長康的話外之意，他見我遲遲不拆信，
是在暗中催促我。足足有三個月未見義父的信件，如今看著熟悉的字跡，卻覺得有些疲憊。
將信件藏于袖中，我往回走去，長康一路扶著我。“出來時還是晴空朗照，
沒想到轉(zhuǎn)眼就見夕陽了。”正說著，烏鴉飛過，長康說道：“娘娘好福氣，見到吉祥鳥了。
”身后跟著的婢女宮仆紛紛附和。我看著這紅墻圍瓦框住的昏黃天空，
這座在黑暗中逐漸蘇醒的龐然大物和離去的寒鴉，想起剛?cè)雽m時大約這是這樣的場景，
因為一只受驚的貓兒，我跟著它跑到冷宮前，見到雅樂。
彼時還有一個欲阻擋我進(jìn)入冷宮找尋的侍衛(wèi)?！澳阍谶@里做什么？”“我是月貴人。
皇上賞賜給我的貓受驚跑走，我這才一路追到這來。”三年一次的選秀剛剛結(jié)束。
義父深知皇上喜好，我又是義父精心挑選，在選秀中拔得頭籌輕而易舉，
于是我一時風(fēng)頭無量。這段時間我見慣了討好，
倒是沒想到眼前這個侍衛(wèi)聽見“月貴人”這三個字無動于衷，只淡淡說道：“貴人得蒙圣寵，
冷宮如此不詳之地還是別進(jìn)去了，奴才替貴人進(jìn)去尋?！痹俅温犚娎鋵m門開的聲音，
我看見侍衛(wèi)背后站著一個身著天青色宮服的女子。女子的聲音很溫柔，
她說道：“麻煩納蘭侍衛(wèi)了?！蹦莻€納蘭侍衛(wèi)轉(zhuǎn)身的瞬間，我看清女子的臉，
真真是一個清麗無雙的美人，恍若月宮妃子。“貴人這次可要看好貓兒。”納蘭提醒道，
冷宮的門也已經(jīng)關(guān)上?！盁┱埓笕怂臀乙怀?，珍珠剛剛失而復(fù)得，萬一又受驚跑走。
”倒不是我想故意打擾他，只是一個剛?cè)雽m的人，多少對宮闈秘事有點好奇。
納蘭跟在我后面，我再慢下腳步，直到兩人平齊，我問道：“剛才那位是？
”納蘭不作隱瞞：“回貴人的話，是雅嬪娘娘?！薄奥犅勓艐孱H得盛寵，為何被打入冷宮？
”納蘭走在我身前引路：“雅嬪嫉妒王貴妃恩寵，謀害龍?zhí)?。故此被打入冷宮。
”這與我所知道的事有些出入：“怎么會呢？聽說雅嬪淑嫻端莊，大方聰慧。”“貴人，
后宮一向人多口雜。王貴妃流產(chǎn)之事，皇上已經(jīng)徹查，圣旨便是事實。
”我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竟將心里話說出口。原是應(yīng)該感謝納蘭侍衛(wèi)提醒，
可又覺得眼前人有些討厭。好在納蘭識趣，看見已經(jīng)離福安宮不遠(yuǎn)，便及時告退。
我以為與雅樂之間只能有那天匆匆一瞥的回憶。沒想到很快就有第二次見面的緣分。
這還得多虧皇帝壽宴上邊疆公主的獻(xiàn)技。異域女子的長相與中原女子截然不同，
加上奇詭誘心的曲調(diào)與大膽熱情的舞技很快就獲得皇帝鐘愛，當(dāng)場封為慕華夫人。
既然這場壽宴的重心怎么都不會輪到我們這些剛冊封的妃嬪。我便尋個由頭告知皇后離去。
宴會上本就人多悶熱，看著晃眼?；厝ヂ飞衔冶悴幌朐儆腥烁?，
于是找借口屏退身邊的奴婢太監(jiān)?！澳闶悄翘斓脑沦F人？”等我回過神來，
發(fā)現(xiàn)自己竟然在冷宮門前，一只手竟鬼使神差地準(zhǔn)備叩門。“雅嬪娘娘，我是想來道謝，
多謝上次幫我找回珍珠。”沒想到雅嬪居然記得我，我一時間找不到好理由，
只得把尋貓之事扯出來?！霸瓉砟侵回埥姓渲榘??！毖艐宀⒉辉谝膺@個蹩腳理由，
“還真的挺像珍珠的?！薄把艠?，你在跟誰說話？”門內(nèi)深處傳來另一道女聲?！霸沦F人，
你要跟我進(jìn)去坐會兒嗎？”雅樂將門完全敞開?！澳锬飭疚胰阍戮秃谩！崩鋵m本就偏僻，
很多人又覺得晦氣，這里守衛(wèi)巡邏就更加不密集。我只覺得眼前人親切，
也不想管那些宮闈束縛，便跟著雅嬪進(jìn)入冷宮?！拔乙呀?jīng)不是娘娘了，你只管叫我雅樂便是。
”“這里倒是幽靜?！蔽腋艠反┻^長廊庭院。此時正逢炎夏，這里倒是越走越冷寂。
“自然了，冷宮連生人都少?！币雇砘璋?，雅樂提著燈籠在前，時不時地回頭顧我。
“雅樂是已經(jīng)習(xí)慣這里的生活了？”雅樂笑道：“既來之則安之。”她說得平和，
我卻愈發(fā)不能平靜：“宮里人拜高踩低，你真能適應(yīng)這里簡陋的生活嗎！
”雅樂回望我一眼：“安寧自由的生活不是人人都能享受的，我已經(jīng)很知足了。
”我還想再說些什么，雅樂已經(jīng)領(lǐng)我到另一處庭院。院中竹林茂密，
石椅上坐著一個藕荷色衣著的女人。我看向雅樂，她將燈籠放置一側(cè)，說道：“南星，
你看看新進(jìn)宮的美人?！比绻f雅樂是如月宮妃子一般的美人，南星便是如星光淡淡生輝，
透著一股寧靜自若的氣質(zhì)，月光與星光，各有其光芒。自從壽宴后，慕華夫人風(fēng)頭正盛，
若不是每日向皇后請安的規(guī)矩。我是真不愿意與她見面。慕華夫人本人和善大方，
只是難免聽到底下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將我與慕華夫人比較，從長相，家世到榮寵，終究叫人不痛快。
只有王貴妃很滿意現(xiàn)在的局面。冊封之初，王貴妃曾拉攏我，只是我記得義父吩咐，
故而不與王貴妃結(jié)盟。眼下她正是巴不得多幾個能與我這個不識抬舉的新人分榮寵的人。
木秀于林風(fēng)必摧之。在我被冊封月嬪的第二天，我終于體會到什么是一朝天上人間，
一夕滑落罪獄?！啊聥迮c四秀班戲子蘇洛梅私通，穢亂后宮，將蘇洛梅打入慎刑司，
月嬪降為答應(yīng)，囚于福安宮……”我跪在皇帝皇后面前，看著地上的金簪，
的的確確是皇上賞賜給我的，我確實也不知道怎么會出現(xiàn)在所謂的偷情現(xiàn)場。一場栽贓陷害，
我樣樣都能解釋，可唯獨有一個問題，事發(fā)突然我不能說出初五那天晚上去了哪里。
如今的福安宮與冷宮無異，人少清冷，吃穿用度也不比從前，
但到底是比我以前未遇到義父的日子好過。我踩著庭院的石板路，
盤算著該如何圓初五晚上的下落，該怎樣復(fù)寵？路并非沒有，只是我現(xiàn)下走哪條都毫無頭緒。
直到夜里見到一個意外來客?！凹{蘭侍衛(wèi)是非冷宮不入？”納蘭的家世尚可，
本人也無大過錯，會把守冷宮本就令人意外。我曾問過納蘭為何自愿守衛(wèi)冷宮，
納蘭只說守衛(wèi)宮中，在哪都是一樣的。納蘭這人有時頑固，我也不想自討沒趣。
“是兩位娘娘托奴才來看望月答應(yīng)?！笔橇?，宮中我并非沒有助力，還有她們。
我匆匆寫了一封信交給納蘭，囑咐他一定要在無人時交給雅樂。這天夜里我還見了第二個人，
德妃生前身邊的太監(jiān)長康——初五晚上我真正見的人，跟我一樣，也是義父的人。他告訴我，
他去慎刑司見過蘇洛梅，被打得不成人形，并且招了與我的私情。
看來福安宮的日子還能再難過。義父說過“人越是在危急關(guān)頭越要鎮(zhèn)靜，
不要讓人看出你的情緒”，只要賜死的圣旨不頒布，我就有翻盤的機會。
更何況我還是有幾分把握皇上不會因此賜我死罪。
眼下我只要扮演好一個受冤失寵一心向皇帝的妃子。一個月后，
長康帶來一個消息：與蘇洛梅私通的是清貴人。我想起之前去看四秀班演出時，
清貴人的神情似乎格外生動飛揚……更多不同尋常的細(xì)節(jié)開始在我腦中異常清晰。
“茹月你現(xiàn)下作何打算？”“既然知道私通的另一人是誰，事情就好辦很多。
這場飛來橫禍我不能白白承受，皇上親自下旨將我囚禁福安宮，就要皇上親自來接我出去。
”愧疚之情比一時寵愛要牢固得多。論對皇帝的了解，我是萬萬比不過雅樂。她愿意幫忙，
我的復(fù)寵之路便事半功倍。原先在福安宮的一個小太監(jiān)被安排到御膳房，
我通過他讓皇帝想起過往他喜歡的味道，還有那杯叫杏安時雨的茶。終于，
在我為皇上抄經(jīng)祈福的某一天夜里，我見到想見的人。“茹月，多日不見，你消瘦了很多。
”他說得情真意切，我能從他眼里看出疼惜。我聽見筆落的聲音，
接著是自己的聲音：“茹月還以為此生再也見不到皇上……”第二天，他牽著我到皇后宮中，
當(dāng)眾宣布下旨封我為如貴嬪，遷居越禧宮。我看見宮妃們驚異的表情。
皇后還是一如既往的端莊鎮(zhèn)靜。第二道圣旨是宣布將清貴人賜死。
蘇洛梅抵不住慎刑司的嚴(yán)刑，早早離世。我只得登門拜訪另一個陷我于囹圄的罪魁禍?zhǔn)住?/p>
清貴人的境況比我想象得更凄涼。從前常將潔凈美麗掛在嘴邊，如今披頭散發(fā)，蓬頭垢面。
記得納蘭也同我說清貴人似乎有癔癥，有時瘋瘋癲癲?！澳闶莵硭臀乙怀痰模?/p>
”清貴人看著我。“為什么要誣陷我？”“我沒有誣陷你！是蘇洛梅，他自己說的，
不關(guān)我的事！我沒有害過你！”“說起蘇老板，他死前還念著你，你知道嗎？
”“他跟我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了！”“蘇老板真是可憐，生前為你遮掩不惜陷害無辜之人，
死后竟換不來你半點真心?！薄皩α?，你知道蘇老板的死狀嗎？
”我看著清貴人將房內(nèi)的東西盡數(shù)砸去，也知道多說無益，是該離去。我遷到越禧宮，
原先身邊的宮仆也換了一遭，皇上見我宮中無妥心的管事之人，將長康調(diào)到我身邊，
這正合我意。我打算去看望雅樂之前，長康告訴我清貴人已被賜死的消息。
我囑咐長康要小心處理假扮蘇洛梅嚇清貴人的服飾。我怎么會讓害我的人生死都痛快。
“天氣漸冷，姐姐你們這里的炭夠用嗎？”“你放心吧，有納蘭大人，
他們總不至于克扣我們的炭?！毖艠吩俳o我倒一杯茶，“倒是茹月你這么暖心，
就算是身處冰天雪地，我們也不覺得冷了?！贝蛉ち艘粫?，
南星提起清貴人；“聽說自蘇洛梅死后，清貴人開始瘋瘋癲癲，胡言亂語。
這才讓人發(fā)覺她和蘇洛梅的私情。”“怎么冷宮里消息也如此靈通嗎？
”我特意看了一眼遠(yuǎn)處的納蘭侍衛(wèi)?！皩m中哪有捂得住的事呢?！蹦闲歉袊@道，
“也多虧清貴人與蘇洛梅情深，茹月你這才有洗脫冤屈的機會?！蹦闲强偸翘煺娴?。
“我說啊，不如我們姐妹情深，要是沒有你們，我真的不知道何時可以復(fù)寵，
有機會表明一切?！蔽椅罩齻兊氖帧Ｄ闲钦f為我做了一副手套，她離席去取。
我趁機問雅樂何時打算離開冷宮，我可以助她離開。雅樂卻拒絕我。
“你就這么喜歡這個地方？”“這里很和平。
”“可是義父他一直很擔(dān)心你——”“茹月你這么聰明，
又怎么會看不出義父是為什么擔(dān)心我。
”雅樂看著南星拿著手套越走越近：“遲早有一天你會明白，
有些東西比義父要我們做的事更值得珍惜?！薄澳銈冊诹氖裁矗俊蹦闲菍⑹痔捉唤o長康。
“我告訴她在宮里呆久了可千萬不要忘記自己剛進(jìn)來的——傻樣子。
”旁邊的奴婢杜若突然說道：“南貴人與這位公公站在一起，倒是有幾分相似。
”這話有些冒犯，還未及我訓(xùn)斥杜若，長康說道：“奴才是荊州人士，家中有個姐姐，
只不過幼時便離散了?！薄翱礃幼舆M(jìn)宮的都是苦命人?！毖艠氛f道?！敖憬悖?/p>
你這話得虧是在冷宮說。”我看了一眼長康繼而對雅樂說道?；貙m后，我支開宮婢，
留下長康。“我知道你進(jìn)宮就是為了尋找親姐。可你今天已經(jīng)有些莽撞了。
”義父教我們做事要當(dāng)斷則斷，狠心果決，尤其是在宮中不可心慈手軟，
但長康是我從小便認(rèn)識的同伴，說到底這份情誼終究不同?！皩Σ黄稹?/p>
”長康的樣子看起來有些沮喪。自打南星說自己是洛州人士，
當(dāng)時皇上還是阿哥的時候便入府，他眼中剛?cè)计鹨唤z希望就消散不見。
“雅樂還是不愿意離開冷宮。”我知勸說無效，只得換個辦法，
“人不肯離開一個地方是因為有牽掛。只要牽掛沒了，在哪里就都一樣了。
”“你想對南星動手？”長康剛被激起一些姐弟之情，有些不忍，“如果非要做這件事，
能不能晚一點？”“好，我答應(yīng)你?！碑?dāng)我想著要怎么更漂亮地處理雅樂這件事時，
突然傳來圣旨：皇上要帶著王貴妃、我、慕華夫人還有楚貴人去溫泉行宮。
一個更好的機會來了。王貴妃最恨雅樂，自然也討厭雅樂的晚夕香。
于是我讓長康用晚夕香熏衣，特意在花園偶遇王貴妃?！百F妃安好?！蔽沂┦┤幌蛩埌?，
很快如我所料，看見她的臉逐漸恨意彌漫。“你跟那個賤人什么關(guān)系！
”“臣妾不知貴妃所言何事?！薄昂媚銈€茹月，竟敢與害死本宮胎兒之人勾結(jié)！
”聽長康提起過王貴妃自從經(jīng)歷喪子之痛后曾性情大變，若非皇上找來名醫(yī)，
王貴妃恐怕至今性情不定，喜怒無常。不過不要緊，恢復(fù)正常不代表心里的傷疤愈合。
人都是這樣的?！俺兼桓摇Ｖ皇悄锬锂?dāng)日在御書房見到皇上對杏安時雨的反應(yīng)，
就該知道皇上心里終歸還是念著她?！碑?dāng)日我囚于福安宮，
曾特意要送膳食的小陸子留心送上杏安時雨與那些茶點時的反應(yīng)，“若非皇上，
臣妾又怎敢一次又一次去冷宮見雅嬪娘娘?！蔽艺f得越發(fā)小聲，王貴妃的神情越來越激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