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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色如墨,蘇橫牽著馬回到趙府時,已是月上中天。府門虛掩著,透著一點(diǎn)昏黃的光。

          他剛把馬拴好,推開垂花門,就看見回廊另一頭,一道清冷的云霞色身影也正走進(jìn)來——是趙清雪。

          兩人隔著一段距離,目光在空中短暫交匯。

          趙清雪的眼神依舊如寒潭深水,但蘇橫敏銳地捕捉到一絲極細(xì)微的波動,像是冰面下潛藏的暗流。

          她裙擺上那抹刺目的紅白污跡已經(jīng)不見了,換了一身素凈的月白長裙,卻更襯得她臉色有些蒼白。顯然,林府那血腥一幕和柳慕白的重傷,對她沖擊不小。

          兩人誰都沒說話,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聲的尷尬和疏離。蘇橫是懶得解釋,趙清雪是…不知從何說起。

          就在兩人即將擦肩而過,走向各自院落的瞬間。

          “你…” 趙清雪清冷的聲音忽然響起,帶著一絲幾不可聞的遲疑,又迅速恢復(fù)了平日的淡漠,“…以后出門,小心點(diǎn)?!?/p>

          話音落下,不等蘇橫有任何反應(yīng),她已加快腳步,身影迅速消失在回廊的陰影里,只留下一縷若有若無的冷香。

          小心點(diǎn)?

          蘇橫腳步微頓,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是提醒他小心玄金靈宗的報復(fù)?還是小心別的?他搖搖頭,不再多想,徑直朝著趙德柱的書房走去。

          篤篤篤。

          “進(jìn)來。” 趙德柱的聲音帶著點(diǎn)疲憊。

          蘇橫推門而入。趙德柱正對著油燈,揉著眉心看一份卷宗,見他進(jìn)來,臉上立刻堆起笑容,努力想驅(qū)散沉悶的氣氛:“橫兒回來啦?今天跟清雪出去玩得怎么樣?年輕人嘛,就該多出去走走,別老悶在家里,像清雪那丫頭似的,冷冰冰的,多交交朋友…”

          “聽趙叔的?!?蘇橫笑了笑,在對面坐下。

          趙德柱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隨即放下卷宗,打量了蘇橫幾眼,問道:“這么晚過來,有事?”

          蘇橫收斂了笑容,正色道:“趙叔,我想搬出去住?!?/p>

          “搬出去?!” 趙德柱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猛地站起身,聲音都拔高了幾分,“怎么?在趙叔這兒住得不習(xí)慣?是不是有什么不滿意的地方?還是下人伺候得不好?有什么你直說!咱爺倆還有什么不能商量的?” 他語氣急切,帶著毫不掩飾的關(guān)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仿佛怕自己哪里虧待了這個世侄。

          看著趙德柱那發(fā)自內(nèi)心的焦急和真情流露,蘇橫心里涌起一股暖流。這位趙叔,是真把他當(dāng)自家孩子看待的。

          “趙叔,您別急?!?蘇橫連忙擺手,“不是住得不習(xí)慣,也不是下人不好。趙叔和嬸娘待我,比親兒子還親。是…別的原因?!?/p>

          “別的原因?什么原因?” 趙德柱緊緊盯著他,眉頭擰成了疙瘩。

          蘇橫語氣平靜,像是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我把總捕頭雷厲的兒子,當(dāng)街殺了。”

          “……”

          書房里瞬間死寂!

          油燈的火焰跳動了一下,映得趙德柱的臉忽明忽暗。他整個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溜圓,嘴巴微張,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好半天,他才像被燙到似的猛地吸了一口涼氣,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

          “你…你說什么?殺了誰?雷…雷厲的兒子?!”

          雷厲的兒子,雷豹!趙德柱當(dāng)然聽說過。那是個被寵壞了的混世魔王,仗著老爹的勢力和自己那點(diǎn)微末道法,欺男霸女,無惡不作。京州城被他禍害的姑娘,兩只手都數(shù)不過來!礙于雷厲的權(quán)勢和實力(離蛻凡境只差一線),加上這小子本身也是啟靈境的道修,一般人敢怒不敢言。死了,絕對是京州城除了一大害!

          可…殺他的是蘇橫!是自己看著長大的世侄!

          趙德柱看著蘇橫那平靜得近乎漠然的表情,心里翻江倒海。震驚、擔(dān)憂、后怕…種種情緒交織。雷厲是什么人?那是條真正的毒蛇!心機(jī)深沉,手段狠辣,睚眥必報!殺子之仇…這是不死不休的血海深仇?。?/p>

          “你…你這孩子…” 趙德柱的聲音有些發(fā)顫,他強(qiáng)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搓著手在房間里踱步,像是在給自己打氣,又像是在安慰蘇橫,“沒事…沒事!雷豹那小子死有余辜!殺得好!趙叔…趙叔在衙門混了這么多年,總還有幾分薄面,我…我去找總捕頭說說…”

          “趙叔?!?蘇橫打斷了他的話,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定,“您對我的好,我都記在心里。但正因為如此,我才更不能連累您,還有嬸娘,還有…清雪。雷厲是什么人,您比我清楚。這仇,他不可能放下。房子我已經(jīng)找好了,明天就搬出去。”

          趙德柱的腳步猛地頓住,背對著蘇橫,肩膀微微塌了下去。一股深深的無力感涌上心頭。是啊,雷厲…那是個為達(dá)目的不擇手段的梟雄!自己這點(diǎn)微末實力和所謂的“薄面”,在殺子之仇面前,算個屁?自己還有一大家子人要守護(hù)…他轉(zhuǎn)過身,看著蘇橫,眼神復(fù)雜,有愧疚,有擔(dān)憂,更多的是對蘇橫這份擔(dān)當(dāng)?shù)男奶邸?/p>

          “橫兒…是趙叔沒用…” 他聲音沙啞。

          “趙叔,您千萬別這么說?!?蘇橫站起身,走到趙德柱面前,臉上露出一個帶著強(qiáng)大自信的笑容,“我的實力,您還不放心嗎?雷厲想動我,沒那么容易?!?/p>

          看著蘇橫那沉穩(wěn)如山、仿佛蘊(yùn)含著無窮力量的眼神,感受著他身上那若有若無、卻讓自己都感到心悸的壓迫感,趙德柱心中的憂慮稍稍減輕了些。是啊,這小子…早就不是當(dāng)年樂陽城那個愣頭青了。他的實力,深不可測!

          一聲長長的嘆息,包含了太多的無奈和釋然?!昂冒伞汩L大了,有自己的主意。趙叔…不攔你。記住,這里永遠(yuǎn)是你的家!有什么需要,盡管開口!趙叔雖然實力不濟(jì),但衙門里跑跑腿、打聽點(diǎn)消息,還是能辦到的!”

          “嗯!謝謝趙叔!” 蘇橫重重點(diǎn)頭。

          就在蘇橫準(zhǔn)備告辭離開時,趙德柱又叫住了他:“等等!”

          他快步走到書房角落一個不起眼的、裝著半壇咸菜的陶土壇子旁。在蘇橫疑惑的目光中,他挽起袖子,把手直接伸進(jìn)那散發(fā)著濃郁咸菜味的壇子里,一陣摸索。嘩啦…嘩啦…掏出來幾個油紙包。

          趙德柱小心翼翼地將最底下那個、包裹得異常嚴(yán)實的油紙包拿了出來。他走到書桌前,用布仔細(xì)擦干凈手上的咸菜汁,然后一層層剝開那浸透了咸菜味的油紙。

          最終,一本薄薄的、材質(zhì)非金非玉、入手溫潤、透著古樸滄桑氣息的暗青色冊子,出現(xiàn)在蘇橫眼前。冊子封面上,是四個鐵畫銀鉤、仿佛蘊(yùn)藏著某種天地至理的暗金色古篆大字:

          《九劫不滅刀》!

          “這本東西…”

          趙德柱將冊子珍而重之地推到蘇橫面前,眼神帶著追憶和不舍,

          “是趙叔年輕時候,在一次追捕江洋大盜的險境中,機(jī)緣巧合得到的。據(jù)說是…蛻凡境才能修煉的上乘武學(xué)!

          趙叔資質(zhì)有限,蹉跎半生,連門檻都摸不到,留著也是暴殄天物。清雪那丫頭…走的是…道修的路子,也用不上?!?/p>

          他看著蘇橫,目光灼灼,充滿了期許:“橫兒,你天賦異稟,心志堅韌!這本東西,或許…對你有用!拿著!就當(dāng)是趙叔給你喬遷的賀禮!希望你能…走得更遠(yuǎn)!”

          蛻凡境武學(xué)?!

          蘇橫心頭一震!雙手接過這本還帶著淡淡咸菜味的古樸冊子。

          入手微沉,觸感冰涼溫潤。他能清晰地感覺到冊子內(nèi)部似乎蘊(yùn)藏著某種強(qiáng)大而內(nèi)斂的力量波動!

          這絕對是好東西!

          然而,就在他指尖觸碰到書頁的剎那——

          【叮!檢測到蛻凡境武學(xué)《九劫不滅刀》!是否收錄?】

          冰冷的系統(tǒng)提示音在腦海響起。

          蘇橫心頭一跳,毫不猶豫:“收錄!”

          【收錄成功!可進(jìn)行魔改!】

          “趙叔…這太貴重了!” 蘇橫動容。

          “再貴重,也比不上你叫我一聲趙叔!” 趙德柱用力拍了拍蘇橫的肩膀,眼圈有些發(fā)紅,

          “去吧!好好休息!明天…我讓你嬸娘給你準(zhǔn)備點(diǎn)東西帶上?!?/p>

          蘇橫不再多言,將《九劫不滅刀》貼身收好,對著趙德柱深深一揖,轉(zhuǎn)身離開了書房。

          房門關(guān)上的剎那,一道清冷的月白色身影,悄無聲息地從隔壁房間的陰影里走了出來,正是趙清雪。

          “爹…” 她輕聲喚道。

          趙德柱疲憊地坐回椅子上,揉了揉太陽穴:“都聽到了?”

          趙清雪默默點(diǎn)頭。

          “爹再問你一次,” 趙德柱抬起頭,目光銳利地看向女兒,“你是不是…已經(jīng)加入玄金靈宗,成了道修?”

          趙清雪沉默片刻,迎著父親的目光,坦然道:“是?!?/p>

          趙德柱定定地看著她,眼神復(fù)雜,最終化作一聲長長的嘆息,揮了揮手:“去吧。今晚聽到的…爛在肚子里。爹…想一個人靜靜?!?/p>

          趙清雪欲言又止,看著父親疲憊蒼老的側(cè)臉,最終還是什么都沒說,默默退了出去。

          這一夜,趙府注定無人安眠。

          與此同時,京州城東,一座占地廣闊、雕梁畫棟、守衛(wèi)森嚴(yán)的府邸內(nèi),卻是另一番景象。

          這里是總捕頭雷厲的府邸。此刻,本該肅穆威嚴(yán)的府邸深處,卻傳出陣陣撕心裂肺、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嚎聲!

          “我的兒啊——!??!我的心肝肉啊——!?。∧阍趺淳瓦@么走了啊——?。。 ?/p>

          正廳已被布置成慘白的靈堂。一口金絲楠木的棺材停在中央,上面蓋著厚厚的白布,白布下隱約可見一個人形的輪廓,白布邊緣,還洇著一片刺目的暗紅!

          一個身穿華貴無比、綴滿珍珠寶石的紫貂皮大氅,卻頭發(fā)散亂、狀若瘋癲的中年美婦,正撲在棺材上,雙手瘋狂地拍打著棺蓋,哭得肝腸寸斷,涕淚橫流!她正是雷厲的正室夫人,雷豹的生母——柳氏。

          “雷厲!你個沒用的東西!”

          柳氏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著旁邊沉默如石雕的雷厲,尖利的指甲幾乎要戳到他臉上,

          “你平時不是威風(fēng)八面嗎?!不是總捕頭嗎?!?。?!你的威風(fēng)呢?!你的本事呢?!連自己的兒子都護(hù)不??!讓一個不知道哪里冒出來的小捕快給殺了!就在大街上!像踩死一只螞蟻一樣踩死了!啊——?。?!我的豹兒啊——!?。 ?/p>

          她越說越激動,猛地抓起靈堂供桌上的一個價值不菲的白玉凈瓶,狠狠砸在地上!

          哐當(dāng)!

          碎片四濺!

          “那小畜生!蘇橫!我要他死!我要他全家死絕!我要把他碎尸萬段!挫骨揚(yáng)灰!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p>

          柳氏的聲音尖利怨毒,如同地獄爬出的惡鬼,充滿了刻骨的仇恨和瘋狂。

          雷厲如同一尊石像,矗立在靈堂陰影里。

          他依舊穿著那身玄色總捕頭官服,腰桿挺得筆直,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那雙深陷的眼窩里,燃燒著兩團(tuán)仿佛能焚毀一切的、冰冷到極致的火焰!

          柳氏的哭嚎、咒罵、摔砸,似乎都離他很遠(yuǎn)。他所有的精神,所有的恨意,都凝聚在一點(diǎn)——蘇橫!

          “夠了!” 雷厲終于開口,聲音不高,卻如同九幽寒風(fēng)刮過,瞬間讓癲狂的柳氏打了個寒噤,哭嚎聲戛然而止。

          他緩緩轉(zhuǎn)過頭,那雙冰冷的、不帶一絲人類感情的眼睛看向柳氏,一字一句道:

          “豹兒變成今天這樣,無法無天,視人命如草芥,你這個當(dāng)娘的,功不可沒!若非你一味寵溺,縱容包庇,他何至于落到如此下場?!咎由自??!”

          “你…你說什么?!”

          柳氏如同被踩了尾巴的貓,剛要再次爆發(fā)。

          “我說——”

          雷厲猛地踏前一步,那股離蛻凡境只差一線的恐怖氣勢轟然爆發(fā),如同無形的山岳壓向柳氏,讓她瞬間窒息,臉色煞白,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豹兒的仇,我會報!”

          雷厲的聲音如同淬了毒的冰錐,狠狠扎入柳氏的心底,

          “蘇橫…必須死!而且,會死得很慘!很慢!我會讓他嘗盡世間所有的痛苦!讓他后悔來到這個世上!血債,必須血償!”

          說完,他不再看癱軟在地、瑟瑟發(fā)抖的柳氏,轉(zhuǎn)身,大步走向自己的書房。

          砰!

          書房厚重的木門被狠狠關(guān)上,隔絕了外面的一切。

          雷厲走到書房最里側(cè)的書架旁,移開幾本厚重的典籍,手指在墻壁上一處極其隱蔽的凹槽用力一按。

          咔嚓。

          一聲輕響,墻壁彈開一個巴掌大小的暗格。

          雷厲小心翼翼地從暗格里取出一個巴掌大小、通體漆黑、仿佛能吸收所有光線的玉盒。玉盒表面沒有任何紋飾,只有一股令人心悸的陰冷死寂氣息彌漫開來。

          他捧著這冰冷的玉盒,如同捧著世間最珍貴的寶物。眼神中的冰冷恨意,此刻化作了近乎瘋狂的執(zhí)念。

          “蘇橫…等著吧…” 雷厲的聲音如同夢囈,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靜,“待我借這‘幽冥引’,踏入蛻凡境…便是你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