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光星的晨霧,如一層薄紗,輕柔地籠罩著星髓池畔,仿佛給這片天地蒙上了一層夢幻的濾鏡。青桫早早便佇立在此,身旁擺放著備好的離別的酒壇。壇身質(zhì)樸,其上的霜紋蜿蜒曲折,恰似星砂柳那盤根錯節(jié)的根系。這霜紋乃是他昨夜通宵達旦,以冰魄弦引動星髓池的絲絲寒氣所凝鑄而成,每一道紋路都傾注了他的心血。他精心地調(diào)整著冰魄弦與星髓池之間的靈力交互,確保那絲絲寒氣能精準地在壇身凝結成霜紋,只為讓這壇新釀的浮生醉,在漫長的歸途上始終保持適宜的溫度,不致溫壞。每一道霜紋的走向,都如同他心中對友人歸途平安的殷切祈愿。
蕭云瑯身姿挺拔,立于云鯨艦首。那身葛麻短衫,被清晨的微風拂動,獵獵作響。他掌心緊握著斷劍,劍身上的豁口已用松脂仔細封好,然而劍格處的七星連珠紋卻微微發(fā)燙。這熱度源自青桫昨夜以冰魄弦為他渡入的玄潭靈氣,據(jù)說能有效鎮(zhèn)住劍冢認主時可能出現(xiàn)的反噬之力。昨夜,青桫專注地將冰魄弦搭在蕭云瑯的斷劍上,小心翼翼地引導著玄潭靈氣一絲絲滲入劍格,每一絲靈氣的注入都伴隨著青桫的輕聲念咒,那咒文如同神秘的樂章,在靜謐的夜空中回蕩。
“當真要走?”青桫的聲音,仿佛從霧靄的深處悠悠傳來,帶著一絲不舍與關切。他懷中抱著那襲流光氅,氅身上玄潭秘境的倒影愈發(fā)清晰,素衣女子的輪廓——那正是閉關前的洛清羽,仿佛呼之欲出。他低頭凝視著氅上的倒影,眼神中滿是回憶,似乎又回到了那個與洛清羽一同在玄潭秘境修行的時光。
洛清羽靜靜地站在蕭云瑯身側,冰魄弦斜挎在腰間,散發(fā)著清冷的光澤。她的指尖輕輕滑過艦舷的霜甲,那里還留存著三日前她以冰魄弦精心刻下的星軌圖,每一道紋路都蘊含著她的心意。她回憶起刻星軌圖時的情景,專注地控制著冰魄弦的靈力,讓弦尖在霜甲上緩緩游走,每一筆每一劃都傾注了她對未來旅途的期許?!扒噼拜?,”她的聲音清冷,比那霜甲更添幾分涼意,“星紋稻田的護陣已經(jīng)妥善布好,千張蓮葉的靈引也都封進了藻井。您所說的‘待雪化時共飲’,弟子銘記于心。”她的眼神中透露出堅定,仿佛在向青桫承諾著這份約定。
青桫輕輕嘆了口氣,將酒壇鄭重地塞進蕭云瑯手中。壇身觸手溫熱,那霜紋仿佛有了生命,在兩人掌心烙下相同的印記。“這可不是普通的酒,”他用指腹輕輕摩挲著壇口的冰棱,眼神中滿是凝重,“每一滴都浸著我三百年前在玄潭底歷經(jīng)艱難采得的寒髓。倘若你們途中遇到極寒之地,它便能護住你們的劍魄?!彼叵肫鹑倌昵霸谛兜椎钠D難歷程,那里暗流涌動,寒水刺骨,他憑借著頑強的意志和精湛的法術,才好不容易采得這珍貴的寒髓。
蕭云瑯微微一怔,突然想起昨夜青桫與他促膝長談時說的話:“當年我?guī)熥饠啬r,也是這般托人送酒。他說,酒里有他的魂,走到哪里,哪里便是家?!贝丝?,他望著青桫眼角那因歲月刻下的皺紋,忽然深深領悟了這句話背后沉甸甸的重量——所謂“托付”,竟是將自己半世的修行,都緊緊系在了這壇酒上。他感受到手中酒壇的分量,不僅僅是酒的重量,更是青桫的深情與期望。
“弟子定不負所托?!笔捲片樞⌒囊硪淼貙⒕茐者M艙中,眼神堅定,“待回了昆吾,若有幸能重建劍宗,定當恭請您來品嘗第一壇新釀?!彼谛闹邪蛋蛋l(fā)誓,一定要讓昆吾劍宗重現(xiàn)昔日的輝煌,不辜負青桫的信任。
青桫緩緩搖頭,目光柔和地落在洛清羽腰間的冰魄弦上:“她才是真正該被記住的。”他抬手,指尖如同微風般掠過洛清羽的發(fā)梢,滿是感慨,“當年我?guī)熥鹪f,玄陰劍靈最難超度。你卻能以冰魄弦鎮(zhèn)壓它三百年,這份菩薩心腸,實在難得?!彼难凵裰谐錆M了對洛清羽的贊賞與敬佩,想起她為鎮(zhèn)壓玄陰劍靈所付出的努力和犧牲。
洛清羽的睫毛微微顫動,像是風中的蝶翼。她忽然伸手,輕輕解下青桫腕間的冰晶風鈴,動作輕柔而虔誠,而后系在自己的劍穗上?!斑@鈴兒陪伴您聆聽了三百年的雪落之聲,如今也該陪我聽聽回昆吾途中的風聲了?!彼p輕晃動劍穗,冰晶風鈴發(fā)出清脆悅耳的聲響,仿佛在訴說著新的旅程即將開始。
晨霧漸漸散去,陽光開始穿透云層。云鯨艦的龍骨發(fā)出一陣悠揚的輕鳴,仿佛在為這即將啟程的遠行奏響前奏。蕭云瑯望著青桫逐漸縮小的身影,思緒飄回到三日前在星砂柳下,青桫說過的話:“所謂歸途,并非簡單地回到原地,而是要找到心中的根?!贝丝蹋K于徹悟,青桫的根深植在玄潭,而他自己的根,此刻正牢牢系在這艘滿載著故人期待的云鯨艦上。他凝視著青桫的身影,心中充滿了感激與不舍,直到那身影消失在視線中。
云鯨艦緩緩駛入星軌,就在那剎那,整個搖光星仿佛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擊中,劇烈地震顫起來。星髓池內(nèi)如同煮沸的開水,波濤翻涌,千萬顆星砂如脫韁的野馬,自潭底呼嘯著騰空而起,在艦前迅速交織成一條璀璨的銀鏈。這便是青桫以冰魄弦全力引動的“送客星軌”,其作用是護佑離人在航行途中免受罡風的無情侵蝕。青桫站在星髓池畔,全力催動冰魄弦,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汗珠,他專注地控制著星砂的軌跡,確保銀鏈的穩(wěn)固。
蕭云瑯穩(wěn)穩(wěn)地站在艦首,目光緊緊盯著星鏈中不斷浮動的星圖。突然,最亮的那顆星子如同流星般化作一道流光,直直沒入他的眉心。剎那間,三百年前的記憶如洶涌的潮水般向他涌來:他清晰地記得自己跪在昆吾問心崖下,凌虛真人手指星圖,神色莊重地說道:“這星軌乃是你師公當年斬魔時留下的,待你尋到能夠鎮(zhèn)住玄陰劍靈的人,它自會為你指引前行的道路?!彼两诨貞浿校杼撜嫒说脑捳Z仿佛還在耳邊回響,那嚴肅而充滿期望的面容也浮現(xiàn)在眼前。
“看!”洛清羽清脆的聲音將他從回憶中迅速拉回現(xiàn)實。她的指尖急切地指向星軌的盡頭,那里有一團暗紅的光在劇烈跳動——那正是昆吾劍冢所在的方向。仿佛受到某種神秘力量的牽引,星鏈突然收緊,云鯨艦的速度陡然加快,艦身的霜甲與星軌相互摩擦,濺起無數(shù)細碎的星光,如同一場絢麗的煙火。洛清羽緊張地盯著那團暗紅的光,心中充滿了對未知的期待與擔憂,她緊緊握住蕭云瑯的手臂,仿佛在尋求力量。
“是劍冢在召喚?!笔捲片樝乱庾R地握緊手中的斷劍。劍身開始有節(jié)奏地震顫,其頻率竟與星軌完全同頻,每震顫一次,他胸口的北斗烙痕便明亮一分。他又想起青桫昨夜的叮囑:“劍冢認主,并非取決于血脈,關鍵在于魂。你的魂中既有玄陰劍靈的怨恨,也有昆吾弟子的癡念,這種矛盾的存在,恰恰是解開它封印的關鍵鑰匙?!彼惺苤鴶鄤Φ恼痤?,仿佛能與劍冢內(nèi)的力量產(chǎn)生共鳴,心中涌起一股使命感。
此時,洛清羽腰間的冰魄弦突然發(fā)出一陣清越的鳴響。她連忙用指尖輕輕撫過弦身,驚奇地發(fā)現(xiàn)弦上竟浮現(xiàn)出星砂柳那獨特的銀葉脈絡——那是她在天元山親手種下的柳種,此刻正順著星軌的方向蓬勃生長,在浩瀚的星空中巧妙地織成另一條充滿生機的綠色鏈條。“是星砂柳在為我們引路?!彼穆曇糁须y掩驚喜,“它們還記得回家的路。”她輕輕撫摸著冰魄弦上的銀葉脈絡,仿佛能感受到星砂柳傳遞的溫暖與力量。
云鯨艦一路疾馳,穿過最后一片星云時,蕭云瑯終于清晰地看清了昆吾的輪廓。眼前的景象讓他心中一緊,曾經(jīng)仙氣繚繞、宛如仙境的九峰,如今只剩滿目瘡痍的斷壁殘垣;問心崖的巖壁上,劍痕深刻得如同刀刻,仿佛在訴說著往昔的慘烈;玄潭所在之處,如今只留下一片焦黑的洼地,彌漫著一股死寂的氣息。而最讓他感到心悸的是,劍冢的方向,一團濃重的黑霧正在瘋狂翻涌——那是被鎮(zhèn)壓了三百年的玄陰劍靈,此刻正在緩緩蘇醒。蕭云瑯望著這片廢墟,心中充滿了悲痛與憤怒,他暗暗發(fā)誓,一定要讓昆吾恢復往日的生機。
云鯨艦緩緩??吭趩栃难孪拢瑒傄煌7€(wěn),洛清羽腰間的冰魄弦突然繃得筆直。她下意識地伸出指尖,輕輕觸碰到崖壁的瞬間,整座山仿佛被喚醒了沉睡的記憶,開始劇烈震顫起來。蕭云瑯急忙伸手扶住她的腰,卻驚愕地發(fā)現(xiàn)她的瞳孔里竟清晰地映出了三百年前的畫面:
一位玄衣女子手持長劍,英姿颯爽地立于崖頂,劍氣縱橫,所過之處,星隕之地的魔氣如同殘云般被斬得粉碎。那正是洛清羽的前世,昆吾劍宗最年輕且英勇的執(zhí)劍使。在她身后,站著一個身著葛麻短衫的少年,正雙手捧著酒壇,仰頭對著玄衣女子說道:“阿姐,這是青桫師兄新釀的浮生醉,他說要等你斬完這最后一頭魔修后再一起暢飲?!?/p>
“是你?”蕭云瑯不禁脫口而出。話音未落,他手中的斷劍突然發(fā)出一聲激昂的龍吟,仿佛受到了某種強大力量的召喚,劍身竟自行脫離掌心,緩緩懸浮在洛清羽面前。劍格處的七星連珠紋,與洛清羽冰魄弦上的星軌圖嚴絲合縫,宛如天作之合。蕭云瑯驚訝地看著斷劍,心中涌起一股復雜的情緒,仿佛這一切都是命運的安排。
洛清羽的指尖微微顫抖,輕輕地撫過劍身。記憶如決堤的洪水般洶涌而至:三百年前,她為了斬殺玄陰魔尊,不惜耗盡自身的心脈。關鍵時刻,是青桫以冰魄弦渡入半顆心魄,才讓她得以延續(xù)生命;是蕭云瑯的師公凌虛真人,將自己的斷劍慷慨贈予她,并鄭重說道:“此劍認主,需以血祭?!倍莻€當初捧著酒壇的少年,原是青桫的師兄,后來為了保護她,不幸死于魔修之手。她回憶起那段痛苦的往事,淚水不禁模糊了雙眼,心中充滿了對故人的思念與感激。
“原來……”她的聲音不禁哽咽起來,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原來你早就在等我?!?/p>
蕭云瑯輕輕地將斷劍放在她掌心,劍身傳來的溫熱透過掌心,與他胸口的北斗烙痕產(chǎn)生強烈的共鳴?!拔?guī)煿f,”他的聲音微微發(fā)顫,帶著一絲感慨,“這劍名為‘等歸’,等待的是能同時放下執(zhí)念與深情的有緣人?!彼迩逵穑凵裰谐錆M了溫柔與堅定,仿佛在告訴她,他們就是這有緣人。
山風呼嘯而過,卷起殘垣上的碎石,打在他們的臉上,帶來絲絲刺痛。蕭云瑯望著崖下那片焦土,這里曾是他幼年時溫暖的家。他清晰地記得阿娘在灶前熬粥時的溫柔模樣,記得阿爹在夜晚教他辨認星圖時的耐心神情,更記得魔修破城的那一天,阿娘在將他塞進地窖前,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阿瑯,一定要活著,替我們看星隕之地重建?!彼男闹谐錆M了對家人的思念,也更加堅定了重建昆吾的決心。
“看,”洛清羽突然指向崖底。只見那里有一株星砂柳正在頑強地抽芽,銀葉的脈絡間,隱約可見當年青桫刻下的“等歸”二字。柳枝輕柔地垂落,下方一壇浮生醉正在悄然發(fā)酵,壇口的霜紋與搖光星的星軌完美重合,仿佛在訴說著一段跨越時空的約定。蕭云瑯望著那株星砂柳和酒壇,心中涌起一股暖流,仿佛看到了昆吾復蘇的希望。
蕭云瑯忽然露出了釋然的笑容。他想起青桫曾經(jīng)說過的另一句話:“所謂故園,并非僅僅是那幾間房子,而是那些和你一起等歸的人?!贝丝蹋迩逵鹧壑虚W爍的星光,望著崖底那株充滿生機的星砂柳,終于徹底明白——他苦苦追尋的歸途,從來不在劍冢的深處,而在這些與他一同歷經(jīng)生死考驗的人身上。
當蕭云瑯的手掌堅定地按上劍冢大門的剎那,仿佛觸發(fā)了古老的機關,整座山都發(fā)出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鳴。玄鐵鑄就的門扉緩緩開啟,伴隨著一陣刺骨的寒氣涌出,其中裹挾著三百年前那凌厲的劍氣,讓人不寒而栗。洛清羽腰間的冰魄弦仿佛感受到了劍冢內(nèi)強大力量的召喚,突然發(fā)出一聲龍吟般的巨響,與劍冢內(nèi)隱隱傳來的劍鳴相互呼應,竟將那團不斷翻涌的黑霧硬生生逼退了三尺。那寒氣如同鋒利的刀刃,割得人臉生疼,蕭云瑯和洛清羽卻毫不退縮,堅定地凝視著劍冢內(nèi)部。
“進來吧?!甭迩逵疝D過身,目光堅定地看向蕭云瑯,她的眼中仿佛有無數(shù)星砂在流轉閃爍,“這里,藏著你一直想要尋找的答案。”
蕭云瑯緊緊握住她的手,深吸一口氣,毅然跨過門檻。門內(nèi)的景象讓他不禁為之震撼:七十二柄古劍懸浮在半空,散發(fā)著古樸而神秘的氣息,每柄劍上都纏繞著星砂柳的銀葉,仿佛在守護著某種不為人知的秘密。劍冢中央的石臺上,靜靜地放置著一壇未開封的浮生醉,壇身的霜紋與搖光星的星軌、天元山的稻浪、星髓池的冰棱,完美地連成一體,形成了一個神秘而和諧的圖案。那古劍上的銀葉微微顫動,仿佛在訴說著古老的故事,蕭云瑯和洛清羽緩緩走近,感受著這神秘氛圍。
“這是……”蕭云瑯不禁輕聲驚嘆。
“青桫的酒?!甭迩逵鸬穆曇糁袔е唤z笑意,仿佛在分享一個溫暖的秘密,“他托我轉交給你的?!?/p>
蕭云瑯小心翼翼地打開酒壇,就在那一瞬間,整個劍冢仿佛被注入了新的生機,驟然亮了起來。濃郁的酒香混合著星砂的淡淡清香,迅速彌漫開來,縈繞在整個空間。七十二柄古劍同時劇烈震顫,仿佛受到了某種神秘力量的驅使,劍身上原本猙獰的劍痕竟開始緩緩愈合。他抬頭望去,石臺上方的巖壁上,浮現(xiàn)出一行新的刻字:
“浮生醉啟封日,星隕之地,重見春歸。”
洛清羽的手輕輕地覆上他的手背,他們的影子在酒壇上重疊,與巖壁上的刻字相互輝映,構成了一幅溫馨而又充滿希望的畫面。遠處傳來星砂柳抽芽的細微聲響,混著云鯨艦歸航時那熟悉的輕鳴,在劍冢中回蕩,交織成一首無聲卻又動人心弦的歌。蕭云瑯和洛清羽靜靜地站在那里,感受著這充滿希望的氛圍,心中充滿了對未來的憧憬。
蕭云瑯忽然深深明白,所謂歸途,從來不是簡單地回到某個特定的地方,而是回到那些與你共同守護希望、并肩前行的人身邊。他舉起酒壇,對著虛空中的青桫遙遙一拜,聲音堅定而又充滿感激:“前輩,弟子替您嘗過了,這酒,比三百年前更烈,也更甜?!?/p>
風輕輕吹過劍冢,溫柔地撩起洛清羽的發(fā)梢。她冰魄弦上,星砂柳的銀葉正在蓬勃生長,每一片葉子上都仿佛刻著一個名字——那是所有在星隕之地默默等待春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