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他表面平靜,內(nèi)心卻那被暴雨蹂躪過的,泥濘一般,凌亂破敗。
夫妻同氣連聲,余倩兒也能感覺到丈夫內(nèi)心的躁動不安。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如今的趙毅,比起十年前的功力,非但沒有進步。
反而因驕奢的生活,而退步了不少。
“二師兄呢?還在后山閉關嗎?”
她的聲音,也跟她的人一樣溫柔。
趙毅努力維持平靜的臉,瞬間沉了下來,有些圓潤發(fā)福的面部肌肉,耷拉下來。
余倩兒似乎,沒有發(fā)現(xiàn)丈夫的臉色不對。
眼睛一直盯著,最左邊的,一個瘦小的青年。
瘦小青年有些膽怯的瞄了趙毅一眼,立馬垂下眼眸:“何師兄已經(jīng),去通知二師叔了!”
“那就好?!?/p>
這三個字,余倩兒并沒有說出口。
她的表情變化,雖也不大,趙毅卻還是能,感覺得出來。
她對關韶的信任,與肯定遠遠要超過,他這個丈夫。
盡管趙毅不承認,但二師弟關韶的武功,確實是在他之上。
他也知道,關韶為了不掩蓋他的風頭,一直刻意,隱藏自己的實力。
他原本以為,這只是他和關韶之間的小秘密。
沒想到余,倩兒竟也早看出來了。
他的心里,竟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澀。
他一直以為,自己在她的心中,永遠都是最值得信賴,最值得依靠的那個。
至少這些年,她給他的感覺上,是這樣的。
直到現(xiàn)在,他才知道。
原來在她的心中,他是比不上關韶的。
此刻,沒有人注意他的情緒。
就連眼睛從來都不會,挪開他身上半步的余倩兒,似乎也把他,當成了透明人一般。
那一聲聲高亢的喜樂,仿佛催命符一般,動人心魄。
余倩兒溫柔烏黑的眸子,透過門窗凝望著遠處。
這場雨,似乎比十年前,那場雨來得更加猛烈。
她瞳孔微縮,手心沁出一絲冷汗。
好端端的,她怎么會,聯(lián)想到十年前,那個雨天呢?
趙四和童遠,是莊上老人的孩子。
從小就被送進莊里,跟著趙毅練武。
剛到束發(fā)之年,還沒有離開過山莊,更沒有見過什么大風大浪。
少年總是多夢,尤其學武的少年郎,總是一心,想要闖出一片,自己的天地。
總是幻想著,仗劍走天涯,做個名流豪俠。
少年也是滿懷好奇心的,好奇能戰(zhàn)勝一切危險恐懼。
朱紅大門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情形?
到底是何方神圣,敢來挑釁俠隱山莊的威嚴?
沉重的木門,緩緩打開。
就好像戲臺上的序幕,緩緩拉開。
序幕后將會,上演一場什么樣的好戲?
門剛一打開,樂聲驟然停止。
二人還來不及,看清外面的情形。
便有一雙,枯瘦蠟黃的手,遞上了一張紅艷艷的帖子。
大雨如柱,遞帖子的人,衣服頭發(fā)都已濕透。
但那張?zhí)?,卻沒有沾上一滴水。
“今逢良辰美景,我家主人,前來迎親,快去通知你家莊主,速來迎接!”
趙四和童遠抬眼望去。
一乘紅色的大花轎,端端正正停放在石階前。
花轎后面,整齊的站著,兩列紅衣人。
大雨無情地拍打在他們的臉上,他們卻連眼睛,都不眨一下。
臉上始終保持著笑容。
那笑容說不出的詭異。
趙四心底,突然升起一股寒意,勉強鎮(zhèn)定下來:“你家主人是誰?”
童遠忍不住,望了一眼那乘花轎。
風雨中,那輕薄的轎簾,居然紋絲不動。
可見轎中有人,而且還是個,深不可測的高手。
“快去通知你家莊主!”
遞帖的人語氣中有些不耐,兩個小家伙,也配提及他家主人?
他的臉和他的手,一樣蠟黃枯瘦。
那不是一般的瘦,就仿佛只剩下一張皮,緊緊的裹在骨頭上,說不出的森冷可怖。
童遠只覺得渾身發(fā)冷,連忙拉了趙四,趕緊回去通知莊主。
趙四又何嘗不是一樣?
“那你總得告訴我,你們前來迎親,迎娶的是哪位吧?!?/p>
枯瘦的遞帖人,緩緩道:“素女劍,余倩兒,余女俠?!?/p>
說這句話的時候,他的語氣十分的溫和,顯是對這個人,充滿了無比的敬重。
趙四心中一驚,不免失聲問道:“難道你不知道,她已嫁了人。”
“她是我們俠隱山莊,莊主夫人嗎?”
“啰嗦!”
一道沉悶沙啞的聲音,穿過暴雨。
最后一個字剛落,趙四突地噴出一口鮮血。
那枯瘦遞帖人,顯然早已料到了,身形一閃,才不至于,那滿腔鮮血沾在他的身上。
他冷冷的凝視著童遠。
童遠只微微看了趙四一眼,立即轉(zhuǎn)身,使出全身的力氣,縱身投入雨中。
幾個起落間,便到了大廳。
人剛到趙毅面前,身子一軟,跌跪在地上,半晌說不出話來。
“到底是沒有見過世面的孩子,讓你去看看怎么回事,回來就嚇成了這樣!”
趙毅有些嫌棄地,瞪了一眼童遠。
其實這些年,不光是他沉迷享樂疏于練武。
整個俠隱山莊的弟子,也是如此。
出門在外,大多時候,仰仗的也不過是俠隱山莊先輩們,積攢下來的名氣。
余倩兒秀眉微擰,上前扶起童遠,溫聲問道:“趙四呢?”
她的聲音,仿佛有種魔力,能給人一種溫暖祥和的感覺。
似能驅(qū)散所有的恐懼和寒冷。
“趙四……趙四他……”
童遠到現(xiàn)在,也想不明白趙四是怎么死的,他不知道回答。
可一想起,一同生活了十年的小伙伴,突然就,死在自己的身旁。
自己卻連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他心里難受極了,兩行熱淚不住往下流。
余倩兒已掏出一方柔軟的絲巾,輕輕的擦拭著他的眼淚,柔聲道:“好孩子,別怕?!?/p>
絲絹上帶著淡淡的蘭花香。
童遠擔憂的看著余倩兒:“師娘,快走!他們,他們是沖著你來的?!?/p>
童遠這才想起,那枯瘦蠟黃老人遞給他的帖子,連忙把帖子拿給余倩兒。
“他們說,要迎娶師娘做媳婦兒,讓師父立刻前去迎接?!?/p>
“小四兒就說了句,‘你難道不知道,她已經(jīng)嫁了人,是俠隱山莊的莊主夫人?’那人說了句啰嗦,小四兒不知怎地,就噴出一口鮮血死了?!?/p>
任何一個男人,都不容許別人,惦記著自己的妻子。
更何況,對方還這么大搖大擺上門迎親,還叫囂著讓這個男人,親自出去迎接。
實在是欺人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