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遲夏未醒今年東北的夏天似乎格外矜持,遲遲不肯露面。高考的日子都過去了,
喬熙依然習(xí)慣性地裹著薄開衫。上半年的結(jié)案任務(wù)壓得她喘不過氣,加班成了常態(tài)。
每天盯著股票大盤般起伏的數(shù)據(jù),身心俱疲。下周一起,新系統(tǒng)即將啟用,在那之前,
她除了日常工作,還得擠出時間啃下新系統(tǒng)的操作手冊。下班回到家,疲憊的身體陷進沙發(fā)。
她無意識地刷著朋友圈,看著他人生活的碎片,眼皮漸漸沉重,竟又直接在沙發(fā)上睡了過去。
這一覺睡得昏沉漫長,足有十三個小時。睜眼時,屋里空蕩蕩,男朋友早已出門。
她怔怔地坐在沙發(fā)上,手機屏幕亮起,是男友的消息:【我到家時,你在睡覺,
我早上醒來時,你還在睡覺!】喬熙盯著那行字,指尖動了動,回敬了一個炸彈表情。起身,
洗漱,開始化妝,新的一天在慣性中開啟。生活是清晰的兩點一線。愛情平穩(wěn),
男友待她很好;工作除了關(guān)鍵節(jié)點忙碌,平日也算清閑。可喬熙總覺得心里空落落的,
仿佛缺了點什么動力。網(wǎng)上管這叫“心脈受損”,她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工位上,
睡意仍未完全散去。座機鈴聲突兀響起,是庭長時姐:“小喬,一會兒有個視頻會議,
你參加一下?!眴涛鯌?yīng)下,掛了電話,瞥了眼電腦右下角的時間。她起身接了杯水,
猛灌一大口,才提起精神走向會議室。作為基層法院的助理,庭長指派的活兒就是她的日常。
有時她甚至?xí)?,這法院離了她是不是就轉(zhuǎn)不動了。十一點三十分會議結(jié)束,
回到工位整理紀要??诖锏氖謾C突然劇烈震動,屏幕上跳動著陌生的號碼。喬熙猶豫片刻,
還是劃開了接聽鍵。“喂?”那頭沉默了幾秒,一個熟悉的聲音傳來:“是我!
”喬熙下意識又確認了一眼號碼歸屬地,喉間只滾出一個音節(jié):“嗯!”“我從部隊出來了。
” 對方的聲音帶著一種久違的質(zhì)感。喬熙依舊只是:“嗯!”短暫的沉默在電波中蔓延。
電話那頭似乎下了決心:“我要回去了!”“你那兒?我去找你!” 喬熙脫口而出。
對方報了個地點,隨即掛斷。喬熙盯著屏幕上那串陌生的數(shù)字,
嘴角牽起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低聲自語:“我現(xiàn)在連你的號碼都沒有了……” 她沒有保存號碼,只是呆坐在工位上,
目光失焦地盯著電腦屏幕上的時間,仿佛凝固了很久。忽然,她抓起桌上的座機聽筒,
撥通了時庭長的內(nèi)線:“老大,我有事出去一趟?!薄昂谩O掳嗲澳芑貋砻??
” 時姐的聲音一如既往地溫和。喬熙頓了一下,她還沒想過這個問題:“不知道。
”“去忙吧?!?電話那頭傳來包容的回應(yīng)。掛了電話,喬熙迅速換上便裝,
拎起包快步離開。走廊那頭,剛開完庭的白羽抱著一摞卷宗,恰好看到她的背影,
臉上掠過一絲疑惑。2 重逢舊夢喬熙先回了趟家,打開柜子取出一樣?xùn)|西塞進包里,
隨即又出門了。車里,她握著方向盤,指尖有些微涼。手機響起,是白羽:“喬姐,
出什么事了?怎么走了?”“沒事兒?!?喬熙的聲音平靜無波,掛了電話。她深吸一口氣,
發(fā)動車子,朝著港城的方向駛?cè)?。港城,她的大學(xué)所在。畢業(yè)四年后,
她隨男友來到省城工作、定居,唯獨沒有邁入婚姻。港大政法學(xué)院,當年還是嶄新的校區(qū),
如今路旁的樹木早已枝繁葉茂。車子停在港大門口的停車位。喬熙下車,
在路邊小攤買了瓶可樂,然后徑直走向熟悉的操場。看著身邊穿梭而過的年輕面孔,
她恍惚看到了當年自己的影子。喬熙穿著灰色山本風(fēng)闊腿褲,
白色緊身半袖外罩著白色針織開衫,墨鏡遮住了大半張臉,只余下略顯冷峻的唇線。
與校園的裝扮顯得格格不入!操場上,一群男生正揮汗如雨地踢著足球。喬熙環(huán)視一圈,
走到旁邊的看臺坐下?,F(xiàn)在可沒有女孩子愿意頂著這么大的太陽,
只為看喜歡的男生踢球了——雖然她上學(xué)那會兒自己也沒做過這種事,
但記得確有不少人是這樣的。十五點整時間已近下午。喬熙透過墨鏡,目光落在綠茵場上,
思緒卻飄回了從前。一個穿著白色T恤的男人小跑著向她靠近,在她旁邊的看臺坐下。
“到多久了?” 他問,氣息微喘。喬熙將手里那瓶已不那么冰的可樂遞給他:“剛到。
” 她的嘴角在墨鏡后微微上揚。是他。大學(xué)時,她曾深深喜歡過的男人,比她年長五歲。
喬熙剛?cè)雽W(xué)時,他正好畢業(yè)。就叫他“黨”吧,如同當年他的網(wǎng)名。
喬熙那時總喜歡戲謔地叫他“大叔”。他總是沉默的。但每次從部隊出來,總會像今天這樣,
一個電話打到她這里,用那套近乎固定的開場白。黨擰開瓶蓋,灌了一口可樂。
短暫的沉默后,他突然開口:“什么時候結(jié)婚啊?”喬熙抿唇一笑:“不想結(jié)婚。
”黨:“怎么?他不著急?”喬熙:“著急??!”黨:“那你還不結(jié)婚?”喬熙歪過頭,
臉上綻開笑容,反問道:“你什么時候生二胎?”“一個就夠了!” 黨的回答干脆利落。
喬熙點點頭,語氣帶著點調(diào)侃:“女兒是爸爸小情人啊!”黨沒有接這話茬,
目光似乎投向遠方,又重復(fù)道:“你都多大了,還不結(jié)婚?
”喬熙看著他被陽光勾勒的側(cè)臉輪廓,聲音輕得像嘆息,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執(zhí)拗:“我覺得我還是小孩呢……” 心底,
一絲難以言喻的酸澀悄然泛起。喬熙輕喚:“大叔…”“嗯?” 黨側(cè)過頭。
喬熙的聲音帶著一絲飄忽:“我們七年未見了吧!”黨略一沉吟:“差不多,
最后一次見面是…”喬熙嘴角又是一抿,
那笑意里似乎藏著許多被時光壓縮的片段:“你結(jié)婚回來,請我吃飯!”“真快啊!
” 黨感嘆,聲音里有歲月流過的痕跡。喬熙的目光低垂,
落在地面上兩人被夕陽拉長的影子上:“是??!我去省城都七年了!
”黨有些意外:“怎么跑到省城了?”喬熙的語氣顯得輕描淡寫:“機緣巧合,考上了!
就去了!”對話的間隙再次被沉默填滿。3 暮色心事十七點二十三分。
操場上踢球的少年早已散去,陽光也收斂了鋒芒,緩緩沉向西邊。偌大的操場空空蕩蕩,
連跑步的學(xué)生也不見蹤影。這期間,喬熙的手機響了幾次。她接起,簡短回應(yīng),
無非是工作上的瑣碎:某個數(shù)據(jù)在哪里查,某件事該找誰處理。電話掛斷的間隙,
空氣又安靜下來。黨看著她,
臉上露出了喬熙記憶里那種溫和而略帶距離感的笑容:“工作很忙?”“還好!
都是一些瑣事?!?喬熙答得輕巧,抬眼看他時,眼神里故意帶上了幾分俏皮,“你怎么樣?
工作,生活都不錯?”黨:“挺好!就是女兒太淘氣了!”“女兒像爸爸!
” 喬熙幾乎是脫口而出。話音未落,她眼神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淡,
好在墨鏡依然忠實地遮擋著她的眼睛。她臉上維持著笑容,自然地追問:“你媳婦呢?
”“她帶孩子先回去了?!?黨的回答很平常。喬熙的呼吸幾不可察地一滯,
隨即又擠出那抹慣常的笑意:“你要回去了?” 她的聲音努力維持著平穩(wěn)。
黨的聲音低沉了些:“嗯,手續(xù)已經(jīng)辦好了!”“挺好!你很早就想回去了!
” 喬熙的語氣聽不出波瀾。她知道他要回去并不意外,從大一初見他時,
他就心心念念要回到南方的老家??纱丝逃H耳聽到,那熟悉的鈍痛感還是悄然漫上心頭,
帶著遲來的、被時間沖淡卻未曾消失的酸澀。喬熙低頭看了眼手機屏幕亮起的新消息提示。
她指尖在屏幕上快速敲擊,又不停地刪除,最終只發(fā)出了一行字:【下班同事聚餐,
晚飯不用等我了!】發(fā)送鍵按下的瞬間,仿佛也按下了某個切換回現(xiàn)實的開關(guān)。她再抬起頭,
望向黨的側(cè)臉。夕陽的余暉已經(jīng)完全退去,暮色四合。隔著墨鏡的深色鏡片,
他的面容已變得模糊不清。喬熙抬手,緩緩摘下了墨鏡。黨察覺到她的動作,轉(zhuǎn)過頭來。
黨看著她終于露出的眼睛,語氣里有種了然的平淡:“你終于摘掉墨鏡了!
”喬熙朝他露出一個標準的、近乎職業(yè)化的笑容:“剛才太陽太晃眼睛了。
” 她的眼睛在暮色中顯得格外清亮,卻也帶著一絲刻意維持的距離感。
兩個人就這么并排坐在漸漸暗下去的看臺上,誰也沒有再開口。
這份沉默是他們之間熟悉的模式。黨以前每次從部隊出來,
喬熙就喜歡拉著他去公園湖邊坐著,一坐就是一個下午。那時總是喬熙嘰嘰喳喳地說個不停,
黨則安靜地坐在一旁,偶爾給個簡短的回應(yīng),像一座沉默的山。
十九點四十八分操場上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光。有學(xué)生抱著吉他圍坐在一起,
不成調(diào)的歌聲和零星的音符在暮色里浮沉。喬熙望著那群模糊的身影,
發(fā)出一聲輕輕的喟嘆:“真好啊!學(xué)生時代真好!”黨站起身,
拍了拍褲子上的灰塵:“我們吃飯去吧!”喬熙仰頭看他:“吃什么?”黨:“我請你,
你想吃什么?”喬熙臉上重新浮現(xiàn)出那種熟悉的俏皮勁兒,她利落地站起身:“走吧!
”兩人并肩走出操場,融入校園的夜色。最終,他們停在了燈火通明的學(xué)校食堂門口。
喬熙指著里面一家熟悉的窗口,
聲音里帶著一點久違的雀躍和感慨:“上學(xué)的時候我最喜歡吃這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