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鐫刻在神經(jīng)突觸的誓言,最終成了她瞳孔里陌生的圖騰,而我握著手術刀,
剜去了所有「我們」存在過的證據(jù)?!课沂琼敿庥洃浺浦矊<伊滞?,
卻治不好愛人沈清歡的早發(fā)性阿爾茨海默病。她開始忘記我們的周年紀念日,忘記我的生日,
最后忘記我的名字?!澳闶钦l?”她穿著我的襯衫在廚房煮粥,眼神陌生得像看一個闖入者。
我開發(fā)出記憶投影技術,帶她重溫七年前求婚的藍寶石海灘。第二天她卻問我:“林醫(yī)生,
那片海真美……是和誰一起去的?”手術前夜,她突然清醒,
抓住我的手在日記本歪斜寫下:“覆蓋掉‘沈清歡愛林晚’這句。
”“別讓她記得……被忘掉的痛?!弊詈笠淮斡洃浺浦餐瓿?,清晨陽光照在她安睡的臉上。
她睜開眼,朝我微笑:“林醫(yī)生,早?!卑状蠊涌诖?,那枚沒送出的婚戒燙得灼心。
---廚房里彌漫著一種甜膩又焦糊的氣味,粘稠得幾乎能附著在喉嚨上。沈清歡背對著我,
站在灶臺前,身上套著我那件寬大的舊襯衫——洗得發(fā)白,領口軟塌塌地垂著,
幾乎遮住了她半邊肩膀。鍋里,一團灰褐色的糊狀物正遲鈍地冒著泡,咕嘟,咕嘟,
像垂死掙扎的嘆息。水槽里堆著幾只沒洗的碗,水龍頭不知疲倦地滴著水,嗒,嗒,嗒。
每一滴都精準地砸在我繃緊的神經(jīng)末梢上?!扒鍤g?”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
像砂紙在木頭上摩擦,“粥…是不是糊了?”她聞聲,動作有些遲緩地轉過身。
一縷汗?jié)竦念^發(fā)貼在她光潔的額角。那雙曾經(jīng)盛滿星光的眼睛,此刻像蒙了一層冬日的薄霧,
空茫,疏離,帶著一種純粹的、令人窒息的困惑。她微微歪著頭,視線在我臉上停留了幾秒,
像是在努力辨認一件年代久遠的、面目模糊的舊物?!澳恪彼t疑地開口,
聲音輕飄飄的,帶著初醒般的迷茫,“……是誰?”空氣凝固了。那只握在我手里的玻璃杯,
帶著杯壁沁出的冰涼水珠,驟然變得沉重無比。它掙脫了我的手指,筆直地墜落,
砸在廚房冰冷的瓷磚地上?!斑燕ァ?!”一聲刺耳的、撕心裂肺的脆響,炸裂開來。
碎片像晶瑩的、鋒利的冰雹,四下飛濺,折射著頂燈慘白的光。
幾片滾燙的液體濺上我的腳踝,是杯子里殘余的水,還是別的什么?我感覺不到。
世界的聲音瞬間被抽離,只剩下尖銳的耳鳴在顱腔內(nèi)瘋狂鼓噪,震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
眼前沈清歡那張寫滿無辜困惑的臉,像隔著一層劇烈晃動的水波,扭曲,模糊。
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某種看不見的、血肉模糊的傷口,
帶來一陣陣尖銳的、冰冷的鈍痛。我是誰?我是林晚。是你曾經(jīng)刻在骨血里的林晚。
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砂礫堵死,窒息感扼住了我。我張了張嘴,卻發(fā)不出任何聲音,
只有破碎的氣流在喉間嘶啞地滾動。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燈火流淌成一片模糊的光河。
我的私人實驗室里,只剩下儀器運行時發(fā)出的低微嗡鳴,像某種永不停歇的背景噪音。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精密金屬混合的、冰冷而潔凈的氣味。我站在操作臺前,
指尖在光滑的金屬面板上無意識地劃過,留下一道轉瞬即逝的霧痕。屏幕上,
復雜的神經(jīng)映射圖譜和數(shù)據(jù)流瀑布般滾動著,藍幽幽的光映在我眼底。旁邊另一塊屏幕上,
定格的是一張照片——七年前,藍寶石海灘。照片里的沈清歡,笑得毫無保留,
眼睛彎成月牙,海水浸濕了她的裙擺,她正把一串用貝殼串成的簡陋“項鏈”往我脖子上套,
陽光在她發(fā)梢跳躍。而我,側頭看著她,眼神專注得仿佛全世界只剩下她一個人。
那枚小小的、被海水沖刷得異常透亮的藍寶石碎片,就躺在她攤開的掌心,折射著天光海色,
像凝固了一小片最純粹的夢境。那是我們“求婚”的憑證。沒有戒指,沒有儀式,
只有海浪聲和那句帶著海風咸澀氣息的“林晚,我們就這樣,一輩子好不好?”“林博士?
”助理小陳的聲音小心翼翼地在門口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猶豫,
“‘記憶回聲’3.0的最終調(diào)試已經(jīng)完成,生物相容性測試全部通過,
倫理委員會的緊急特別授權……也下來了。您看……沈小姐那邊?
”我的指尖猛地蜷縮了一下,在冰冷的臺面上留下一個清晰的印子。
目光依舊焦著在屏幕上那張定格的笑臉上。那笑容太明亮,太鮮活,
幾乎刺痛了此刻實驗室里過于冷寂的空氣?!皽蕚浒??!蔽业穆曇羝届o得連自己都覺得陌生,
像隔著厚厚的冰層傳來,“明早九點,第一序列場景加載——藍寶石海灘,七年前。
”小陳似乎還想說什么,最終只是低低應了一聲:“好的,博士?!遍T輕輕合上,
實驗室徹底沉入一種龐大的寂靜里。只有儀器運行的嗡鳴固執(zhí)地存在著。
我慢慢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視著腳下這座龐大而冷漠的城市。玻璃映出我模糊的倒影,
一個穿著白大褂、面色蒼白的影子。孤獨,像冰冷的潮水,無聲地漫上來,淹沒了腳踝,
膝蓋,胸口……幾乎要將我吞噬。清歡,再等等。我會帶你回去?;氐侥瞧?,
回到你還記得我的時候。哪怕只有短短一瞬。---清晨的陽光,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明亮,
穿透薄紗窗簾,斜斜地打在病房光潔的地板上,切割出清晰的光影界限。
空氣里漂浮著細小的塵埃,在光柱里無聲地舞動。沈清歡靠坐在床頭,背后墊著柔軟的枕頭。
她的臉色在陽光下顯得有些過分白皙,近乎透明,但那雙眼睛卻異常明亮,
像是被昨夜那場虛擬的海風徹底滌蕩過,煥發(fā)出一種久違的、近乎天真的神采。
她手里捧著一杯溫水,小口地啜飲著,目光投向窗外高遠的藍天,
嘴角帶著一絲恍惚而滿足的笑意。我穿著白大褂,手里拿著她的日常評估記錄板,走到床邊。
晨間的例行檢查,每一步流程我都爛熟于心,像一個設定精準的程序。
指尖觸到她微涼的腕部皮膚,記錄脈搏。聽診器冰冷的金屬頭貼上她單薄病號服下的胸口,
捕捉那規(guī)律的心跳。她異常安靜,配合得像個乖巧的孩子,
視線卻一直追隨著窗外偶爾掠過的飛鳥?!案杏X怎么樣,清歡?”我收起聽診器,
盡量讓聲音聽起來平穩(wěn)專業(yè),如同詢問任何一個普通病人。她聞聲,
終于緩緩將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我臉上。那明亮的、帶著殘留笑意的眼神,
像初春消融的雪水,清澈見底,卻也帶著一絲初醒般的迷茫。她微微歪著頭,看了我?guī)酌腌姡?/p>
像是在努力把眼前穿著白大褂的人,和昨夜那片璀璨星光下的影像重疊起來。然后,她笑了。
那笑容很輕,很純粹,帶著一種不染塵埃的滿足感。“林醫(yī)生”她的聲音柔和,
帶著一絲剛睡醒的沙啞,語氣是病人對醫(yī)者那種恰到好處的、帶著距離感的禮貌,
“那片海……真美啊?!彼D了頓,眼神再次飄向窗外,仿佛還在回味那虛擬的波濤與星光,
“是和……很重要的人一起去的嗎?”她的語氣里只有純粹的好奇和欣賞,
像在談論一幅美麗的風景畫。沒有探尋,沒有失落,
更沒有昨夜投影中那幾乎要滿溢出來的、刻骨的愛意。我握著評估板的手指驟然收緊,
堅硬的塑料邊緣深深硌進掌心,帶來一陣尖銳的痛感,
才勉強壓制住胸腔里那股洶涌的、幾乎要沖破喉嚨的酸澀。喉嚨像是被滾燙的烙鐵堵住,
每一次吞咽都帶著灼燒般的痛楚。
那片海……那片承載了我們最初誓言、昨夜又被我親手復刻出來的海,于她,
終究只是一片轉瞬即逝的、與“林晚”無關的風景了。陽光落在我白色的衣襟上,
刺目得讓人眩暈。我強迫自己的嘴角彎起一個極其微小的弧度,
一個屬于“林醫(yī)生”的、專業(yè)而克制的微笑。“嗯,”聲音從喉嚨深處艱難地擠出來,
干澀得像砂紙摩擦,“很美?!泵赖谩尨丝痰奈?,痛徹心扉。
夜色濃稠得如同化不開的墨,沉沉地壓在病房的每一個角落。只有床頭一盞小小的睡眠燈,
散發(fā)著微弱昏黃的光暈,勉強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輪廓。儀器屏幕幽幽地亮著,
顯示著平穩(wěn)的生命體征曲線,發(fā)出規(guī)律而單調(diào)的滴答聲,是這寂靜深夜里唯一固執(zhí)的聲響。
我蜷縮在陪護椅上,一件薄毯隨意地搭在腿上,卻絲毫驅散不了骨子里滲出的寒意。
意識在極度的疲憊和緊繃的焦慮之間沉沉浮浮,像一葉隨時會傾覆的小舟。
身體沉重得如同灌了鉛,但大腦深處某個地方卻異常清醒,
反復回放著白天清歡那雙明亮卻陌生的眼睛,那句禮貌的詢問……“……林醫(yī)生,
那片海真美……是和誰一起去的?”那聲音像淬了冰的針,反復扎刺著神經(jīng)末梢。
就在意識即將徹底滑入混沌深淵的邊緣,一種極其細微的、布料摩擦的窸窣聲,
極其突兀地刺破了病房里黏稠的寂靜。我猛地驚醒,心臟在胸腔里毫無預兆地重重一撞。
睜開眼,循著聲音的方向望去?;椟S的睡眠燈光下,沈清歡不知何時竟半坐了起來!
毯子滑落到腰間,她單薄的身體在寬大的病號服里顯得愈發(fā)伶仃。她的背繃得很直,
肩膀微微顫抖著,像一張拉滿到極限的弓。這姿態(tài)……與白天那個溫順迷茫的病人判若兩人!
她的手里,緊緊攥著一個邊緣已經(jīng)磨損的軟皮日記本和一支筆——那是她確診初期,
在神智尚算清明時,固執(zhí)地要求放在枕邊的“記憶錨點”。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