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退休后，我迷戀上了廣場舞。
談起年輕的經(jīng)歷，老同事說我當(dāng)年的轉(zhuǎn)正指標(biāo)被人擠掉了。
“老周，擠掉你的人是你老婆?！?/p>
“她為了轉(zhuǎn)正，不但舉報你生活作風(fēng)不良，還跟廠長兒子有一腿?！?/p>
我回家問妻子，她避重就輕，“你都要死的人了，問那干什么！”
病重之際，我再次提起這個問題，她干脆的告訴我。
“我是和魏二胖有一腿，誰讓你沒能耐，不然我能跟那個肥豬？”
我被活活氣死，彌留之際我決定重生，看看當(dāng)年到底是怎么回事。
1
再睜眼，我重生到一九八三年，我正站在廠文化宮門口。
“周立民，電影都開始了，咋還不進(jìn)去，等誰呢？”
工友們見我獨(dú)自徘徊，熱情和我打招呼。
我看著工友們高興的進(jìn)場，心里越發(fā)焦急起來。
前世的今天是我和楊琳琳第一次單獨(dú)相處的日子。
我們一同高中畢業(yè)，一起進(jìn)化工廠當(dāng)臨時工。
從一無所有到兒孫滿堂，我們走完了自認(rèn)轟轟烈烈的一聲。
彌留之際，我卻被告知，本來當(dāng)年的轉(zhuǎn)正指標(biāo)是我的。
就因她睡了廠長的兒子，還舉報我生活作風(fēng)有問題，廠長便將我的轉(zhuǎn)正指標(biāo)給了她。
而我被廠里掃地出門。
失去工作后，她立刻對我冷眼相看。
她步步高升，不久便提干，退休在工業(yè)局副局長的位置上。
而我失去了工作，不得不擺地攤，做苦力。
前半生走街串巷，當(dāng)牛做馬，攢下一身病才拼到小有所成。
就在我準(zhǔn)備享受晚年時，卻得了不治之癥。
我極其不甘，所以選擇重生。
這一世，我要看看她到底是如何把我擠走的。
“立民，你柳三姨又給你提親來了，是鄰村的杜小月。”
柳三姨外號柳三變，是遠(yuǎn)近聞名的媒婆。
她人如其名，說話從來沒算過數(shù)，一日三變。
“小月身子骨結(jié)實，屁股大，一看就能生兒子?！?/p>
“杜家看上你是廠里的工人，也不要啥彩禮，只要你對小月好就成?！?/p>
“要不是我和你娘的關(guān)系，我死也不會把小月給你撮合?！?/p>
“相中她的小伙子能往南能排到海南島，往北能排到北大荒?！?/p>
媒婆盤著雙腿坐在床上，母親喜笑顏開的給媒婆點(diǎn)煙。
我心里厭惡，沒好氣說道，“滾犢子，相中了讓你兒子娶?！?/p>
倒不是我目中無人，因為這一世我還是要等楊琳琳，看她是如何把我的轉(zhuǎn)正指標(biāo)搶走的。
所以無論媒婆說姑娘長得多漂亮，我都拒絕。
何況她說的姑娘本就是歪瓜裂棗，好姑娘誰不要彩禮？
今天文化宮放電影，我特意騎著新買的二八自行車守在文化宮門口。
因為電影散場后，我要載著她滿大街兜風(fēng)。
那個年代，車后座上載著個年輕姑娘，不亞于今天超跑副駕上坐著個嫩模。
我等啊等，等了很久也不見楊琳琳，到后來我卻焦急起來。
懷疑我是不是重生在錯誤的時刻。
終于見到了楊琳琳的身影，我卻心頭一凜。
2
她穿著小城里很少見的喇叭褲，燙著不知哪部港臺劇里流行的大波浪頭發(fā)。
臉上戴著墨鏡，嘴唇殷紅，如同吸血鬼剛進(jìn)完食。
那造型用今天的話來說，就是一殺馬特青年。
幾個提籃買菜的大媽看到她，不禁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更令我尷尬的是，她從魏廠長兒子魏二胖的摩托車上下來。
“突突突......”摩托車的排氣管冒著藍(lán)煙，仿佛在向我的二八車示威。
那個年代的摩托車，說是小城的勞斯萊斯也不為過。
不過那時的人顯然不會知道勞斯萊斯為何物，他們習(xí)慣稱摩托車為屁驢子。
“立民，你也來看電影啊！”
前一世，楊琳琳也是這樣和我打招呼。
他穿過人群，朝我走來，和上輩子一樣。
我深吸一口氣，心臟狂跳不止。
我抬起手臂，準(zhǔn)備迎接屬于這一世的幸福。
在那個年代，即使是很親密的關(guān)系，表達(dá)感情的方式也僅限于握手。
我伸出的手還未觸及到楊琳琳，就被另一只手打落。
魏二胖瞪眼看著我。
“干什么，想耍流氓嗎？”
我看著魏二胖腆著的肚子，油頭粉面，感覺很滑稽。
他是全廠區(qū)最胖的人，用他自己的話說，低頭看不到腳尖。
對于外貌，我還是頗為自信的。
我雖不敢說是全廠區(qū)最帥，但由于家境一般，自小營養(yǎng)不會多余，所以身材瘦削。
因為瘦，我的臉呈現(xiàn)刀削斧砍的雕塑棱角。
因此我是廠里女工的心頭好，大姑娘小媳婦沒事都愿意和我說話。
我坦然一笑，“二胖子，要說耍流氓，廠區(qū)你排第二，沒人敢喊第一。”
“誰不知道，你禍害了多少廠妹?！?/p>
“尤其那些剛進(jìn)廠的臨時工，你借著你爸能幫她們轉(zhuǎn)正的名義，騙她們睡覺，你會遭報應(yīng)的?！?/p>
二胖子摘下墨鏡，在我胸前懟了懟。
“咋地，羨慕還是嫉妒？”
“那是她們愿意，誰讓咱有這個本事呢，你想睡還睡不上呢?！?/p>
“有本事你也給他們安排個轉(zhuǎn)正指標(biāo)?！?/p>
他毫無廉恥的樣子讓我想起了后來的“我爸是李剛”。
楊琳琳顯得有些局促，臉漸漸紅起來，周圍的一開始小聲嘀咕，后來干脆起哄。
“琳琳，你拿到轉(zhuǎn)正指標(biāo)沒？”
“可別讓二胖子白占便宜。”
“對，可別像鄉(xiāng)下來的翠花，懷上了二胖孩子，結(jié)果還沒轉(zhuǎn)正。”
“可不是，本來想進(jìn)城里出人頭地，結(jié)果沒轉(zhuǎn)正，肚子卻被搞大了，只好回鄉(xiāng)嫁給一個糟老頭。”
“二胖子，你盡糟蹋良家小姑娘，真是缺德長皺紋，老缺德了！”
3
魏二胖雖然仗著老子有權(quán)有勢胡作非為，但畢竟不是十惡不赦的天生壞種。
他漲紅了臉，“胡說什么，張翠花的事和我沒關(guān)系?！?/p>
“咦......”周圍一陣起哄。
我想起前世，畢竟楊琳琳是跟了我一生的妻子。
雖然惱恨她的不忠，但還不忍心她被魏二胖坑害。
于是我再次伸出手，“走吧，琳琳，電影都快散場了。”
“我是三排十五號，你是多少號?！?/p>
楊琳琳縮回握在我手中的手，“我是三排十六號。”
我心里一陣狂喜。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fèi)功夫。
想不到接近廠花的機(jī)會這么容易。
身后的魏二胖呼哧呼哧的跑過來，“琳琳，等等我。”
然后他伸出手，一把推開我的肩膀。
“周立民，琳琳現(xiàn)在是我女友，請你自重！”
我抓住他的手，稍稍用力，“你他媽不是有好幾個女友嗎？”
“又想騙廠花？”
魏二胖被我捏得齜牙咧嘴。
“哎哎哎，輕點(diǎn)，手?jǐn)嗔??！?/p>
我放開他的手，“魏二胖，離琳琳遠(yuǎn)點(diǎn)，琳琳是我女朋友?！?/p>
“你再糾纏她，我就不客氣了?！?/p>
話一出口，不但魏二胖愣了，楊琳琳愣住了，就連周圍看熱鬧的人也愣住了。
此時的我與楊琳琳沒有任何交往，我說她是我女友，自然會雷到所有人。
我拍了拍腦門，該死，把前世的記憶強(qiáng)加給今生了。
不過，她早晚會是我的人。
只是眼前這只肥豬不停聒噪，甚是討厭。
我腦袋一轉(zhuǎn)，計上心來。
拉著楊琳琳的手走到檢票口，檢過票后，我對檢票員說：“那個胖子沒買票，想混進(jìn)來。”
前世，魏二胖仗著他老子橫行霸道慣了，在廠區(qū)不管干什么，都不排隊，不買票。
可是今天的檢票員是新來的，哪里知道二胖子是廠長兒子？
她伸手?jǐn)r住這只死肥豬，“票！”
魏二胖一向在廠區(qū)橫逛，哪會把一個檢票員放在眼里？
“你也不打聽打聽，我爸是誰？”
身后有人捅了捅檢票員，小聲說道，“他爸是廠長?！?/p>
檢票員翻了翻眼睛，“我爸還是工業(yè)局局長呢?！?/p>
“在這我說了算，沒票一律不準(zhǔn)盡?！?/p>
我笑了笑，沖身后的死肥豬擺擺手，拉著楊琳琳來到座位上。
此刻賣零食的阿姨抱著一只紙箱游蕩過來，“等等，阿姨?！?/p>
我看向楊琳琳，“琳琳，瓜子汽水康樂果，吃什么？”
“不吃......”
楊琳琳沒好氣的說道。
4
我愣愣的看著她，“怎么了，琳琳？”
楊琳琳噘著嘴，醞釀了半天。
忽然氣哼哼說道：“周立民，你胡說什么，誰是你女友??？”
我這才反應(yīng)過來，淡淡一笑，“會是的！”
“周立民，不要仗著自己長得帥就能隨意輕薄別人，我不是那種隨便的女人！”
我忙笑道，“知道，你是美麗又正經(jīng)的廠花?！?/p>
“我沒有別的意思，就是怕你上了魏二胖的當(dāng)?！?/p>
“哼，周立民，你不要把別人都往歪處想好不好。”
“我和魏二胖什么關(guān)系都沒有，只不過是碰巧遇見罷了。”
聞言，我的心里緊了一下。
從今天楊琳琳的打扮來看，絕對不是偶遇那么簡單。
我一邊思索著，一邊不住打量楊琳琳。
上一世的記憶涌上心頭。
上一世，我第一次和女孩子看電影，緊張得不行。
以至于稀里糊涂的都不知怎么說出那句話。
這一世，我早已經(jīng)沒有了緊張的情緒。
于是在黑暗中，我握住了楊琳琳的手，問道：
“我喜歡你很久了，你愿意和我交往嗎？”
被人突然表白，她有些慌。
低著頭說道，“我...我不知道?！?/p>
從這天開始，我們兩人好上的消息在廠子里傳遍了。
也許是愛情的力量，從這天開始，我工作的勁頭格外足。
師兄弟見了我，忍不住皺眉頭。
師傅則笑呵呵的說，“小崽子們，你們師傅當(dāng)年我也這樣，戀愛那兩年，年年被評為勞模?！?/p>
“不過啊，苦日子在后頭呢，悠著點(diǎn)來。”
我并未在意師傅的話，反而更加努力。
白天拼命工作，晚上惡補(bǔ)文化課。
廠里的設(shè)備老化，打算引進(jìn)外國的生產(chǎn)線。
我得到消息后，一有空就到圖書館查閱資料。
希望有一天，廠里的設(shè)備能更新時，我能操作世界上最先進(jìn)的生產(chǎn)機(jī)器。
到此時，我未發(fā)現(xiàn)楊琳琳有任何異常，我甚至懷疑前世是不是多心了。
可天有不測風(fēng)云，這天我剛換好工作服，準(zhǔn)備接班時，師傅叫走了我。
來到廠長辦公室，魏廠長黑著一張臉。
“周立民，有人舉報你生活作風(fēng)有問題?！?/p>
這......
我努力搜索前世的記憶，前世，我正是因為這個原因被開除。
后來我吃盡了苦頭，拼死拼活在那個編制無比重要的年代中茍且生存。
我一直以為是魏二胖舉報我，可是瀕死時，卻得到消息是楊琳琳。
這一世我無論如何都要搞清楚是誰舉報我。
我面無表情，“魏廠長，你不能無中生有！”
“我想知道是誰舉報我。”
魏廠長虎著臉，“怎么，想打擊報復(fù)？”
我冷笑，“是你兒子吧，才讓你如此護(hù)他。”
“魏廠長，你兒子是什么貨色人盡皆知，你不告訴我，我就舉報他禍害良家婦女。”
魏廠長聞言哆嗦了一下，拿出一封舉報信。
“我不知道是誰舉報你，匿名的?！?/p>
我看著信上的字跡，猛的抽動了兩下。
信上的字跡再熟悉不過，是楊琳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