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燃寫了一輩子小說,筆下重生的角色沒有一百也有八十。
可他從沒想過,這種事會真真切切地落到自己頭上。
直到他站在一塊略顯斑駁的宿舍門牌前,看著藍(lán)底白字:“1203”。
才意識過來。
——自己重生了。
?
宿舍號和上輩子不一樣,大概是蝴蝶效應(yīng)。
門虛掩著,留著一道指頭寬的縫隙。
林燃抬手,指關(guān)節(jié)敲了兩下,聲音不輕不重。
沒等回應(yīng),他伸手輕輕一推。
門軸“吱呀”一聲,在悶熱的樓道里顯得格外清晰。
屋里已經(jīng)有人。
靠窗的上鋪,一個男生正彎腰鋪床,海藍(lán)色格子床單還沒掖好。
聽見響動,他直起身,回頭掃了林燃一眼,面無表情,語氣也淡淡的:“有事?”
“1203的?!绷秩键c頭,語氣平穩(wěn),目光不動聲色地掃了寢室一圈。
四人間,上床下桌。水泥地磨得發(fā)白,但還算干凈。
陽臺門半掩,外頭晾著條洗得發(fā)白的毛巾,輕輕晃著。
光線從陽臺斜射進(jìn)來,在地上落下一片片模糊的光斑。
“哦,”男生接著說道,“床位自己看,沒貼名字。”說完又低頭繼續(xù)整理。
林燃拖著一個半舊的20寸黑色行李箱進(jìn)門,輪子在地上骨碌碌地滾著。
他沒多挑,走到靠門的下鋪,把行李箱塞進(jìn)床下。
接著放下手提電腦包和一個帆布袋,動作不急不緩。
那男生的動作頓了一下,余光掃了他一眼,見林燃已經(jīng)開始從袋子里拿東西,才收回視線。
“就你一個?”林燃隨口問了一句,打破了沉默。
他一邊說,一邊從袋子里拿出毛巾和洗漱用品,準(zhǔn)備先去水房洗把臉。
在綠皮火車上晃了十幾個小時,身上早就黏糊糊的難受。
“嗯,剛到?jīng)]多久?!蹦悄猩窒虏煌#颜眍^拍了拍,放好,“宋哲明,金融系,魔都來的?!彼穆曇衾餂]什么情緒起伏,像是例行公事。
“林燃,寧城的?!绷秩紙笊厦郑矝]多介紹。
“哦。”宋哲明把自己的箱子推到床下,拉開拉鏈,開始整理衣物。
寢室里一時間又安靜下來,只有衣料摩擦的細(xì)碎聲音,和窗外越來越響的蟬鳴。
林燃把洗漱包拿到書桌上,正準(zhǔn)備起身,宿舍門“砰”的一下被撞開了,力道之大,門板直接撞在了墻上,又彈了回來。
“我操!可算——找到了!”一個沙啞的嗓門灌進(jìn)屋里。
來人個子不高,大概一米七出頭,皮膚黝黑,背著一個比他身板還寬的深藍(lán)色登山包,額頭上全是汗珠子,正順著臉頰往下淌。
他一手扶著門框,一手撐著膝蓋,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胸膛劇烈起伏。
“這破……不是,這學(xué)??烧婺芾@??!”
他緩過一口氣,直起身,蒲扇似的手掌在臉上胡亂抹了一把汗。
“問了食堂大媽,問了倆掃地阿姨,才摸到這F棟,上來腿都軟了。”
他視線在屋里一掃,看到林燃和宋哲明,臉上立刻堆起一個憨厚的笑。
“哥們兒都到了?我叫張豪,徽省阜城的,大一新生,報道!”聲音洪亮,帶著點地方口音。
宋哲明從上鋪探出頭,皺著眉看了眼大敞的門和還在微微晃動的門板,沒吭聲。
林燃則是靠在桌子邊,看著這個自來熟的張豪,心里倒是沒什么波瀾。
大學(xué)宿舍嘛,總會遇到各種各樣的人。
張豪顯然沒注意到兩人的細(xì)微表情,他把巨大的登山包往宋哲明對面的上鋪上一甩。
“咚”的一聲悶響,然后就近在林燃對面的空床沿坐下,從褲子口袋里掏出一包皺巴巴的紅塔山,磕出一根就要往嘴上叼。
“哎,哥們兒貴姓???哪個專業(yè)的?”他似乎想起來還沒問。
林燃伸手,指了指墻上貼著的“禁止吸煙”的標(biāo)志。
一個小小的紅色圓圈,中間一根煙被一道斜杠劃過。
張豪叼煙的動作一頓,嘿嘿一笑,把煙又塞回?zé)熀校骸安缓靡馑及。?xí)慣了,忘了這是宿舍。在家里田埂上抽慣了,提神。”他把煙盒揣回兜里,態(tài)度倒也爽快。
“林燃,”林燃頓了頓,又指了下上鋪的宋哲明,“那位宋哲明。我們倆都是金融的。”
“哎呀,一家人啊!”張豪一拍大腿,來了精神,“我也是金融!這不巧了么這不是!咱們仨一個班?”
他黝黑的臉上笑容更盛,露出一口白牙,“緣分啊,絕對緣分!以后相互照應(yīng)!”
宋哲明這時才從上鋪慢悠悠地接了句:“床板挺硬?!?/p>
“哪都硬,”張豪渾不在意地擺擺手,“比我家那木板床強(qiáng)就行。我這人好養(yǎng)活,給口吃的就能活?!?/p>
他四下打量著寢室,目光帶著新鮮勁兒,“金陵這地方我還是頭一回來,嚯,真大。我們縣城都沒這么氣派的樓?!?/p>
說著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從登山包側(cè)面網(wǎng)兜里掏出一個癟了一半的塑料水壺,擰開蓋子,“咕咚咕咚”灌了幾口。
水大概不涼了,但他喝得依舊痛快。
“你們先收拾,我這也得規(guī)整規(guī)整,一路過來,我媽給我塞那兩斤煮雞蛋,差點沒捂壞了。”
張豪一邊說著,一邊開始解登山包的繩扣。
林燃沒再接話,將注意力重新放回自己的物品上。
先是將疊好的幾件T恤和短褲放進(jìn)衣柜隔層,然后是內(nèi)衣襪子,分門別類。
他的東西確實不多,收拾起來也快。
書桌上,筆記本電腦、幾本專業(yè)相關(guān)的舊書,一個黑色封皮的厚筆記本和一支鋼筆。
宋哲明在上鋪似乎也整理得差不多了,開始鋪涼席。
張豪的東西就多了。
他的那個登山包,像個百寶袋,吃的喝的用的,源源不斷地往外掏。
煮雞蛋用油紙包著,還真有兩斤。
他大方地分給林燃和宋哲明:“嘗嘗,我媽自己養(yǎng)的雞下的蛋,香得很。”
宋哲明似乎有些潔癖,皺著眉擺了擺手。
林燃倒是不介意,接了一個,入手還溫?zé)帷?/p>
他剝開蛋殼,蛋白細(xì)膩,蛋黃沙糯,確實帶著農(nóng)家土雞蛋特有的香味。
“謝了?!绷秩家Я艘豢?,味道不錯。
前世應(yīng)酬多,山珍海味吃了不少,反倒是這種簡單的食物,久違了。
張豪見狀,咧嘴一笑,露出兩排稍微有些發(fā)黃但整齊的牙齒:“客氣啥,一個宿舍的兄弟,以后還得一塊兒上課一塊兒學(xué)習(xí)呢?!?/p>
他一邊說,一邊又從包里翻出一筒嶄新的蚊香,“這個,南方蚊子多,我特意帶的清香型的,對付那幫吸血鬼絕對好使?!?/p>
宋哲明終于從上鋪探下頭,看著那筒蚊香,眼神復(fù)雜,似乎想說什么,最終還是沉默地縮了回去,繼續(xù)整理他那一小塊空間。
他的床鋪收拾得最快,床單拉得沒有一絲褶皺,被子疊成了標(biāo)準(zhǔn)的豆腐塊,所有物品都擺放得井井有條,帶著一種近似強(qiáng)迫癥的整齊。
林燃心里暗笑。
這位魔都來的室友,大概還在適應(yīng)階段。
也是,從一個相對優(yōu)渥且有高度秩序感的生活環(huán)境,突然掉進(jìn)這種五湖四?;炀拥拇髮W(xué)宿舍,總得有個過程。
寢室里的空氣因為張豪的到來,不再那么沉悶。
他似乎有說不完的話,從家鄉(xiāng)的農(nóng)田水利,說到縣城里唯一的一家網(wǎng)吧,再到對大學(xué)生活的各種憧憬。
宋哲明偶爾從鼻子里發(fā)出一聲“嗯”或“哦”作為回應(yīng),更多的時候是沉默。
林燃則安靜地聽著,手上整理東西的動作一直沒停。
他把幾件換洗衣服掛進(jìn)衣柜,不常用的書本和雜物塞進(jìn)床下的箱子里。
電腦包放在書桌一角,旁邊的帆布袋里還有些他從舊書攤淘來的經(jīng)典小說,算是個人習(xí)慣。
重生回來,很多事情都變了,唯獨閱讀這個愛好,他不想丟。
窗外的蟬鳴像是永動機(jī),不知疲倦。
宿舍樓下隱約傳來其他新生和家長的說話聲,拖拉行李箱的輪子摩擦地面的聲音,還有籃球砸在水泥地上的悶響。
各種聲音交織在一起,構(gòu)成了一副獨屬于開學(xué)季的嘈雜畫面。
這種煙火氣,林燃并不討厭。
它真實,鮮活,不像那些充斥著虛偽應(yīng)酬和冰冷數(shù)字的會議室。
收拾完東西,林燃坐到床沿上,眼睛的視網(wǎng)膜中,一抹藍(lán)色一閃而逝。
【個人面板已更新】
【宿主:林燃】
【年齡:18】
【體質(zhì):10(正常)】
【精神:11(正常)】
【魅力:13(偏高)】
【人脈:9(正常)】
【技能:寫作(專業(yè)),商業(yè)嗅覺(普通)】
【高價值資產(chǎn):無】
【新手任務(wù):適應(yīng)校園生活(進(jìn)行中)?!?/p>
這個系統(tǒng),自從重生后就出現(xiàn)在了視野之中。
其他幾個屬性倒是沒什么,唯獨“魅力”那欄,被標(biāo)注了一句“偏高”。
……挺敷衍的。
林燃照過鏡子,清楚自己底子不差。
五官干凈立體,眉眼偏銳,氣質(zhì)不張揚(yáng),卻很容易被記住。
小時候還有人說他像誰誰誰的男明星,林燃一向沒當(dāng)回事。
靠臉混的賽道太擠了,他對那條路沒興趣。
重新躺回床上,把身體往床板里壓了壓,眼神隨意地落在面前光屏上。
又一行字緩緩浮現(xiàn)。
【當(dāng)前狀態(tài)良好,請宿主維持現(xiàn)有節(jié)奏——低調(diào)發(fā)育,然后驚艷所有人。】
……
張豪終于把他的背包清空了一半,一屁股坐在自己的床沿,看著林燃那邊幾乎已經(jīng)收拾利索的桌面和床鋪。
“林哥,你東西不多啊?!?/p>
“家離得近,簡單帶點?!绷秩茧S口道。
他的行李確實精簡,幾件換洗衣服,一臺筆記本,幾本書,沒了。
三十歲的心態(tài),對物質(zhì)的需求遠(yuǎn)沒有十八歲的年輕人那么旺盛。
“也是,不像我,”張豪拍了拍身邊鼓囊囊的包裹,“我媽恨不得把整個家都給我搬來,生怕我在外面吃虧。”
就在這時,宿舍門又被推開了。
這次進(jìn)來的是一個戴著黑框眼鏡,斯斯文文的男生。
背著雙肩包,手里還提著一個嶄新的塑料水桶,里面裝滿了臉盆、牙刷杯之類的洗漱用品。
他看到屋里三個人,愣了一下,隨即露出一個有些靦腆的笑容。
“你們好,我是周凱,也是這個宿舍的?!彼曇舨淮螅行┣由?,“我來晚了嗎?”
這是第四個人了。林燃抬眼打量了一下。
這個周凱,看穿著打扮和言行舉止,應(yīng)該是那種典型的“好學(xué)生”類型。
“不晚不晚,剛湊齊一桌麻將……不是,剛湊齊一桌斗地主的。”
張豪立刻接話,熱情不減,“來來來,空的上鋪還有兩個,你自己挑一個。我叫張豪,這位是林燃,上面那位酷哥是宋哲明?!?/p>
宋哲明這次連頭都沒探,只是從床簾縫隙里傳出一句:“別擋光?!?/p>
張豪也不在意,招呼著周凱:“別理他,他就那樣兒,面冷心熱……可能吧?!?/p>
最后三個字說得有些遲疑,顯然連他自己也不太確定。
周凱拘謹(jǐn)?shù)匦α诵?,選擇了張豪對面上鋪那個空位,把水桶放下,開始慢條斯理地往上鋪遞東西。
林燃注意到周凱的行李,除了背包和水桶,還有一個大號的編織袋。
看起來沉甸甸的,不知道裝了些什么。
寢室里因為周凱的加入,又熱鬧了幾分。
主要是張豪在不停地找話說,周凱偶爾應(yīng)幾句,宋哲明依舊維持著神秘感。
林燃把自己的水杯從帆布袋里拿出來,接了早上在火車站買的瓶裝水,擰開蓋子,慢慢喝了一口。
水是常溫的,不解渴,也沒有什么滋味。
但他喝得很慢,像是在品味什么。
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三個性格各異的室友,以及這個自己即將生活四年的小小空間。
水泥地面,吱呀作響的鐵架床,空氣中混雜著新被褥的棉絮味、汗味、以及張豪那包煮雞蛋淡淡的咸香味。
一切都和記憶中的大學(xué)開學(xué)日那么相似,又那么不同。
相似的是環(huán)境和氛圍,不同的是他的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