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晨光初透，道士鞏玄披鶴氅緩步庭中，忽駐足對尚生言道："貧道近日觀星演卦，見天罡移位，斗宿暗沉，恐命數(shù)將至矣。"尚生聞此言，心若雷擊，急趨前執(zhí)其雙手，淚如泉涌，涕泗交流。道士撫其肩嘆曰："生死輪回，如云聚散，何必執(zhí)念？"尚生哽咽難語。
午后，道士徑入王府，魯王正于檀木案前覽卷，見其來，方欲舉盞相邀，道士已稽首："貧道今日必辭世，特來與王訣別。"魯王駭然擲卷，急攥其袖："先生莫非戲言？數(shù)月前尚見先生步履輕健，談玄論道如青松常青，何故驟生此念？"道士閉目搖頭道："天數(shù)既定，若江河奔流，豈人力可阻？"魯王猶不信，強(qiáng)留其對弈飲茶。
棋局未半，道士忽推枰而起，棋子散落如星墜，魯王再攔，道士唯求暫宿外舍。眾人隨至廂房，但見其盤坐榻上，閉目如入定，指尖拈一縷殘香，裊裊未絕，探鼻息竟已氣絕。魯王命工匠斫金絲楠木為棺，厚禮葬之，陵前立碑，題"玄真散人鞏道人之墓"。
尚生聞道士歿，如失倚柱，攜三牲祭品往墳前。時(shí)值暮春，野草萋萋，尚生跪地泣拜，訴平生憾事，淚漬黃土。自此每遇晦朔，必焚香默禱，自是不提。
數(shù)年后，魯王寵妃臨盆三日不下，太醫(yī)皆蹙眉束手，藥石無效。王府懸賞告示遍貼州縣，黃金千兩求名醫(yī)。尚生忽憶道士臨歿所贈(zèng)玉瓶。次日晨，尚生揭榜求見，魯王急招入內(nèi)。尚生將玉瓶灰燼用水煮沸，待溫后送與妃子服下，妃子服藥片刻，忽聞嬰啼驟響，如破曉鐘鳴。
魯王大悅，賜白銀千兩、錦緞百匹，尚生堅(jiān)辭不受，伏地懇求："臣斗膽，只求王府之歌妓惠娘。"魯王召惠娘至殿，見其眉間皺紋已顯，鬢角銀絲微露，笑道："書生癡矣！此女子人老珠黃，我與你另覓妙齡佳人，豈不更好？"尚生垂首："當(dāng)日道師曾贈(zèng)小子一卦，卦象恰合'惠'字。在下只求惠哥，不做他人想。"
魯王奇其執(zhí)，遂備八抬轎，將白銀彩緞悉數(shù)作妝，送惠娘出府?；菽锷猩嗽僖?，恍如隔世?；菽飺崞漪W角嘆："君亦鬢染秋霜矣。"尚生淚眼婆娑，執(zhí)手無語，唯覺掌中溫度如昔年春水。
二人感念道士恩情，每逢清明，必?cái)y酒饌往道士墳前祭拜。香煙繚繞碑前，尚生默禱："道師恩德，弟子永銘心骨。"
這年盛夏，暴雨連旬，山洪驟發(fā)，沖毀道士墳?zāi)?。尚生聞?dòng)?，急雇匠人修葺。至墓前，見棺槨半露，泥水浸漬。啟棺時(shí)，眾人皆駭——內(nèi)中空無一物，唯余一縷殘香，與當(dāng)年道士拈指之香氣息相同。尚生撫棺長嘆："道師仙蹤，果非常人可測！"
又過數(shù)年，有商賈自蜀地歸，于集市遇一道人，青袍烏簪，細(xì)瞧竟是鞏道人，十?dāng)?shù)年光陰逝去，道人音容竟與彼時(shí)一般無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