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序更迭,春秋輪轉(zhuǎn),天地間萬物正自悄然煥新。晴光正好的午后,廊下銅鈴隨微風輕晃,
卻被一縷凄厲哭聲絞碎了寧謐。那啼聲似從九幽而來,如怨如訴地纏在雕梁畫棟間,
直教閉目養(yǎng)神的周阮指尖微顫,終是不耐地掀開了眼簾。"呀!"唇齒間溢出的輕呼未落,
一張青白滲人的鬼臉已近在咫尺。眼瞳里凝滯的血痕觸目驚心,烏發(fā)濕漉漉地黏在面頰,
水珠正順著尖削的下頜往下墜——卻在四目相對的剎那,周阮指尖掐訣的動作頓住了。
她垂眸拂袖坐正,聲線清冷凝霜:"既已身故,為何困于陽世徘徊?長此以往魂體潰散,
莫說輪回,恐連一縷殘魄都再難留存。"女鬼聞言渾身一顫,單薄的身形在光影里晃了晃,
終究斂袖屈身福了一福。她抬起眼時,眼底淚痕更重,
朱唇微啟盡是嗚咽:"奴婢早知仙子能辨凡俗鬼物,
才敢斗膽陳情......本是掖庭一介螻蟻,生平所求不過二十五歲放免出宮,
膝下承歡高堂。未曾想替人頂了禍事,
竟被那貴妃娘娘杖斃于偏殿......"話音未落便已泣不成聲,"如今冤魂難散,
唯有懇請仙子垂憐,助奴婢了卻夙愿......"周阮未言,指尖掐訣,
心中暗忖:此人身上怎會纏有我的因果?也罷,既入我眼,便是因果所系。觀她面相,
雖非大富大貴之相,卻也命格清和,當?shù)靡率碂o憂、子孫繞膝、平安順遂之福。怪哉!
竟有人妄圖奪其命格,可這命格較之真正的顯貴福澤,
卻也未必多出幾分玄妙……那女鬼見周阮緘默不語,不由愈發(fā)急切,以首叩地,聲響愈急,
泣音哀婉道:“仙子明鑒,我非不甘心認命。只是不知為何,貴妃娘娘杖斃我后,
竟借圣恩將新一屆宮女選拔提前??蓱z我小妹素來以為我在宮中順遂,一心想為父母分憂,
如今已入選宮女。誰知天意弄人,亦或人為構陷,
她竟偏偏被分配至貴妃寢宮雖說說我給了她玉鐲碎片……那女鬼方欲再言,
周阮抬手止之:“夠了。說再多不如我親觀。既言與你有緣,自當護持。”言罷指尖輕揮,
一塊鎏金令牌自袖中飛出,“持此牌速往地府報道,待你登上往生臺時,自有分曉。
”女子指尖觸到鎏金令牌的瞬間,周身怨氣化作青煙裊裊消散。她望著周阮袖間浮動的月華,
忽然屈膝行起禮,雙鬟上的銀鈴碎成一串清響:"民女蘇挽清,小妹蘇挽月,謝仙子垂憐。
"話音未落,身形已化作流光沒入令牌,周阮指尖掐動往生訣,腕間玉鐲驟然發(fā)出幽藍微光,
眼前浮現(xiàn)出一條綴滿星子的光廊。光廊盡頭是漫天柳絮。周阮按住發(fā)間尚帶露水的玉簪,
察覺自己正站在宮門前的漢白玉階上。朱漆大門緩緩開啟,穿青色襦裙的女官持簿冊走來,
目光在她腕間胎記上停留:"新晉宮女蘇挽月?跟我去尚宮局領腰牌。
"這胎記是蘇挽月的辨識標記。周阮隨女官穿過回廊,留意到沿途宮娥三三兩兩交頭接耳,
目光掃過她時皆有深意。轉(zhuǎn)過九曲橋,忽見前方涌來儀仗,明黃傘蓋下斜倚著個華服女子,
耳垂上的東珠墜子隨笑聲輕顫——正是當今淑貴妃,皇帝最寵愛的后宮之主。
"這不是新來的小美人么?"貴妃指尖挑起周阮下頜,護甲上的寶石映得她臉色青白,
"生得倒像本宮里那個不懂事的。"帶回去。椒房殿的鎏金獸首香爐正吐著沉水香,
周阮垂眸跪在織金毯上,膝頭能感受到炭盆透過錦緞傳來的灼意。
淑貴妃斜倚在九鸞金漆榻上,指尖繞著鎏金護甲上的紅寶石轉(zhuǎn)了兩圈,
忽然咯咯笑出聲:"生得倒像本宮宮里那個不懂事的繡女——叫什么來著?
"翡翠立刻趨前半步,袖口的銀鈴隨動作輕響:"回娘娘的話,是蘇挽清。
"她眼角余光掃過周阮低垂的額角,唇角勾起抹極淺的笑。"對,蘇挽清。
"貴妃忽然坐直身子,護甲上的寶石在燭火下泛著暗紅,像凝固的血,"你可認識她?
"周阮指尖輕輕攥緊裙角,指甲掐入掌心。
蘇挽清的記憶如碎冰般刺入腦?!莻€總把桂花糖藏在袖口的姐姐,上月廿三被拖出殿時,
鬢邊的螺鈿簪子斷成兩截,在青石板上滾出細碎的光。她抬眼時已蓄起水光,
睫毛在眼下投出顫動的影:"回娘娘的話,那是奴婢的嫡親姐姐。聽聞她能在娘娘宮中當差,
奴婢何止是羨慕......"話音未落,殿內(nèi)突然響起壓抑的低笑,有個宮女沒忍住,
用帕子掩住嘴肩膀直顫。貴妃挑眉,涂著丹蔻的指尖突然捏住周阮下巴,
翡翠雕花香囊的氣息裹著玫瑰膏的甜膩撲面而來:"羨慕?她把新制的翟衣繡錯了紋樣,
害本宮在宴會上被皇后笑話,你也羨慕?"指甲漸漸掐入皮膚,
周阮能感受到刺痛下滲出的血珠,卻仍維持著溫順的笑:"姐姐笨手笨腳,
當不好差惹娘娘生氣,那是她沒福氣。"她刻意放軟聲調(diào),讓尾音帶著點少女的嬌憨,
"奴婢自小跟著母親學女紅,能穿七孔針呢,若能留在娘娘身邊伺候......""喲,
這小嘴倒甜。"貴妃忽然松手,甩了甩指尖仿佛嫌棄血跡,翡翠立刻遞上浸了香露的錦帕。
殿角的自鳴鐘突然"當"地響了一聲,驚得檐下鸚鵡撲棱翅膀,
叫出半句"吉祥"又戛然而止。貴妃盯著周阮腕間淡青色的胎記,那形狀像片被揉皺的柳葉,
正是蘇挽月姐妹的辨識標記。"翡翠,去把尚宮局的冊子拿來。"貴妃忽然輕笑,
護甲劃過周阮發(fā)頂,挑散了她新梳的雙螺髻,"既然妹妹這么懂事,
就讓你替姐姐在本宮這兒將功贖罪——往后便給我繡帕子吧。"周阮叩首時,
額頭觸到冰涼的青磚。她聽見翡翠在身后翻檢簿冊的聲響,聽見貴妃嗑瓜子的"咔嗒"聲,
卻在垂眸瞬間,看見榻下露出半幅織金帷帳,
下面壓著一角暗紫色繡品——正是蘇挽清臨死前趕制的翟衣殘片,金線繡的鳳凰尾羽上,
凝著幾點暗紅的污漬。"謝娘娘恩典。"她起身時故意踉蹌半步,
袖中滑落枚從浣衣局順來的銅頂針。翡翠皺眉要呵斥,
卻被貴妃抬手止?。?瞧這笨手笨腳的樣兒,倒真像她姐姐。
"說著拋來個繡著并蒂蓮的錦囊,"去偏殿把波斯貓兒抱來,
記住別驚醒了它爪子下的琉璃球。"待轉(zhuǎn)身時,周阮指尖已捏住那枚頂針。
金屬邊緣刻著細小的紋路,在掌心壓出麻癢的觸感——這是蘇挽清慣用的物件,
頂針內(nèi)側(cè)刻著"清"字小楷,此刻卻被人用利器刮去了半邊,只余"氵"部蜿蜒如淚痕。
偏殿傳來貓兒慵懶的叫聲。周阮推開繪著杏林春燕的隔扇,月光透過鏤空窗格,
在地上織出碎銀般的圖案。琉璃球滾在紫檀木榻下,她彎腰去撿時,
忽然瞥見榻底藏著個錦盒,盒角露出半卷紙頁,上面隱約有"太子"二字。
貓兒忽然跳上她肩頭,爪子勾住她鬢邊的玉簪。周阮穩(wěn)住簪子,
指尖卻在觸到錦盒的瞬間頓住——盒蓋上的鎖紋,
竟與前世在淑貴妃袖口看見的玄鐵印記一模一樣。"啪嗒",琉璃球滾出殿外,
在回廊上撞出清脆回響。周阮聽見貴妃的笑聲混著翡翠的低語傳來,忙將錦盒推回原處,
抱起貓兒時故意讓它扯下幾縷發(fā)絲。"娘娘,小主子淘氣......"她低頭呈上琉璃球,
發(fā)絲纏在晶瑩球體上,倒像幾縷凝固的月光。貴妃伸手撥弄貓兒耳朵,金鑲玉護甲擦過貓眼,
那畜生忽然發(fā)出嘶鳴,爪子撓向周阮手腕。"呀!"她驚呼著卻并未后退,
腕間胎記被撓出血痕,卻在抬眸時,與貴妃眼中閃過的陰鷙撞個正著。那眼神極淡,
卻像冰面下的暗流,轉(zhuǎn)瞬又化作笑意:"果然是對姊妹花,連受傷的樣子都像。
"她招手讓翡翠拿來金瘡藥,親自涂抹時指尖壓得極重,"記住了,在本宮這兒,
眼里要裝得下事,嘴上要守得住話——就像這金瘡藥,涂得越疼,傷口才好得越快。
"夜風卷著殿角的銅鈴掠過,周阮望著貴妃腕間晃動的東珠鐲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