數(shù)九寒冬，凜冽的北風(fēng)穿過破損的窗欞。冷宮偏殿內(nèi)，一個滿是補(bǔ)丁的夾襖下，
掩藏著曾被譽(yù)為大雍朝最美的女子。她指尖輕撫著那層薄如蟬翼的被褥，
聽著屋檐瓦片的脆響，眼中沒有一絲暖意。蘇錦瑟，曾經(jīng)的皇后，
如今不過是這片冰冷死寂中的一道影子。父兄以謀逆罪下獄，她被廢為庶人，流放冷宮。
那個曾許諾與她共享江山的男人，如今連看都不愿再看她一眼。「小主，」容姑姑放下針線，
眼中閃過心疼，「天冷了，奴婢去向管事要些炭火來?！埂覆槐亓??！固K錦瑟搖頭，
「李監(jiān)那老狗，只會拿些濕炭來惡心人。不過是冷些，死不了。」青苔在墻角悄然蔓延，
像無聲的絕望。她的目光落在窗外庭院——復(fù)仇才剛開始。1「吱呀——」殿門被踹開，
李監(jiān)捏著蘭花指走進(jìn)來，身后跟著兩個小太監(jiān)提著破食盒?！竼?，我們這位『前』皇后娘娘，
還好端端地坐著呢？」他陰陽怪氣地說道，斜睨著蘇錦瑟，「您的午膳到了，請您——慢用！
」一碗清得見底的米湯，兩個硬如石塊、泛著綠霉的窩頭。
容姑姑怒氣沖沖地站起身：「李公公！這樣的食物，是要逼死娘娘嗎？」「呵，
有口吃的就不錯了！」李監(jiān)冷笑，「她如今不過是個廢后，能喘氣就該謝天謝地了！」
蘇錦瑟緩緩抬起眼眸，聲音冷靜而克制：「李監(jiān)，宮規(guī)中明文規(guī)定，即便是冷宮罪婦，
份例亦有定數(shù)。你送來的這些，連看門的老狗都嫌棄。是你內(nèi)務(wù)府克扣了，
還是——進(jìn)了你自己的腰包？」「你、你血口噴人！」李監(jiān)臉色一變。「是不是血口噴人，
你心里清楚。」蘇錦瑟淡淡道，「我雖身陷囹圄，但要去慈寧宮門前跪告太后娘娘，
想來還是能辦到的?！估畋O(jiān)面色由紅轉(zhuǎn)白。他惡狠狠地踢翻墻角那盆炭火，
灰燼四散：「炭火金貴，娘娘還是省著點(diǎn)用吧！」待他甩袖而去，容姑姑心疼地說：「娘娘，
何必與這種閹人一般見識？」「姑姑，」蘇錦瑟看著地上冒著黑煙的濕炭，眼神變得銳利，
「在這個地方，不露出些爪牙，只怕連命都保不住。」
她的目光落在庭院里那些被人遺忘的植物上——墻角的茉莉、石階旁的薄荷、陰濕處的苔蘚。
別人眼中的雜草，在她眼中卻是無價的寶藏?！溉莨霉茫顾龑φ谡矸块g的容姑姑說道，
「勞煩幫我收集些東西?！埂改锬锉M管吩咐?！埂冈鹤永锏穆浠ā⒉萑~、苔蘚，
只要是帶著香氣的，都替我收集起來，仔細(xì)晾干。還有，廚房里若有不要的橘皮、柚皮，
或是庫房里能找到的最便宜的蜂蠟、動物油脂，也替我想想辦法。」容姑姑雖然滿心疑惑，
但還是點(diǎn)頭應(yīng)下。2接下來的日子，蘇錦瑟一頭扎進(jìn)調(diào)香里。沒有器具就拿石塊碾碎花葉，
用瓦片炙烤干草，用米湯粘合粉末；缺了香料便就地取材，反復(fù)試配院中花草苔蘚。
容姑姑先是困惑，繼而好奇，最終震撼。她看著蘇錦瑟將那些不起眼的「垃圾」，
做成驅(qū)蚊香囊；看著她用花瓣汁液和油脂凝固成潤膚香膏……「娘娘……您這是神仙手段啊！
」當(dāng)蘇錦瑟成功調(diào)制出一小撮清幽香粉時，容姑姑忍不住驚嘆，
「這味道比宮里那些死貴死貴的熏香好聞多了！」「喜歡就好?！固K錦瑟笑了笑，
將新做的香囊遞給她，「夜里常被蚊蟲叮咬，這個您拿著?！褂謱⒁恍『熊岳蛳愀嗳o她，
「潤手?！谷莨霉媒舆^東西，眼圈紅了：「娘娘……」「我們都要好好的。」
蘇錦瑟拍了拍她的手，看著桌上那些初具雛形的香粉香膏，眼中閃爍著光芒。這些，
就是她在冷宮之中賴以生存和反擊的武器。但光有武器還不夠，
蘇錦瑟需要找到將武器「送出去」的途徑。「姑姑，」這日，她對容姑姑說道，
「你記得上次你說太后娘娘喜愛清雅香氣，且近來夜不安寐嗎？」容姑姑點(diǎn)頭：「是啊，
聽慈寧宮的老姐妹說，太后娘娘近來精神不太好?！埂肝艺{(diào)制了一款新的安神香，」
蘇錦瑟從陶罐里取出一個素色細(xì)麻布縫制的香包，針腳粗疏，
看起來像是宮女閑暇時隨手做的玩意兒，「里面用了些新得的方子，
或許對太后的失眠有些用處?！埂改锬锸窍搿谷莨霉昧⒖堂靼琢怂囊鈭D，
臉上露出擔(dān)憂之色?！肝蚁胝埞霉?，再冒險一次。」蘇錦瑟將香包遞給她，壓低聲音，
「明日若有機(jī)會去慈寧宮附近，將此物『不小心』遺落在后苑那條白石子小徑上，
最好是太后娘娘每日散步必經(jīng)的丁香花叢旁?！埂高@……」容姑姑握著香包，手心出汗。
「姑姑，」蘇錦瑟看著她，眼神平靜而堅(jiān)定，「我們別無選擇。這香包沒有任何標(biāo)記，
里面的香料也并非奇珍。能不能被發(fā)現(xiàn)，能不能送到太后手中，看天意。但我們必須去試。
若連嘗試的勇氣都沒有，那我們就真的只能在這冷宮里等死了。」
容姑姑被她眼中的決心所感染，最終用力攥緊香包，重重地點(diǎn)頭：「老奴明白了！娘娘放心！
一定辦妥！」第二天，容姑姑尋了個借口出去了?；貋頃r，她臉色蒼白，但眼神鎮(zhèn)定。
「娘娘，」她對蘇錦瑟點(diǎn)了點(diǎn)頭，「辦妥了。放在了丁香花叢下，不遠(yuǎn)不近，若有心尋找，
定能看見?！埂负谩！固K錦瑟點(diǎn)點(diǎn)頭，心中沒有太多起伏。剩下的，便交給時間。
3日子一天天過去，如同指間的流沙，悄無聲息。蘇錦瑟送出去的那個香包，
依舊沒有任何回音。容姑姑漸漸有些沉不住氣了。
就在蘇錦瑟幾乎要認(rèn)為這次嘗試再次失敗的時候，這天傍晚，
容姑姑卻像一陣旋風(fēng)般沖了進(jìn)來，臉上是難以置信的狂喜！「娘娘！娘娘！」
她抓住蘇錦瑟的胳膊，激動得渾身發(fā)抖，「成了！真的成了！天大的好消息！」「慢慢說，
別急?！埂甘窍惆∈悄莻€香包??！」容姑姑語無倫次，「老奴剛才去內(nèi)務(wù)府領(lǐng)東西，
聽里面一個相熟的小太監(jiān)偷偷說，太后娘娘近日精神大好，逢人便說睡得香甜！
還賞賜了身邊伺候的張嬤嬤！」「起因就是張嬤嬤前些日子在后苑撿到了一個不起眼的香包！
她聞著味道好，又見太后睡不好，就斗膽讓太后放在枕邊試試！誰知道效果出奇的好！
太后連著幾晚都睡得特別安穩(wěn)！」「太后娘娘現(xiàn)在寶貝那個香包得不得了！
直夸那香氣『清幽寧神，非凡品可比』！已經(jīng)讓張嬤嬤暗中查訪，
看是哪個宮里的小仙女掉的寶貝，要重重有賞呢！」「那可查到來源了？」「還沒有！」
容姑姑搖頭，隨即壓低聲音，「但是娘娘！最要緊的是！聽說陛下昨日去給太后請安，
太后把那香包拿給陛下聞了！還說這香氣獨(dú)特，聞之令人心靜……」
蘇錦瑟屏住呼吸：「陛下……如何反應(yīng)？」「聽說陛下聞了那香，臉色變了！
拿著那香包看了許久許久！」容姑姑激動地說，「后來還特意把王振叫到跟前，
私下里問起了您！問起了您在冷宮的近況！」
一股復(fù)雜難言的情緒瞬間沖垮了蘇錦瑟辛苦維持的平靜?？酀?、酸楚、恨意——翻涌而出。
連那一絲心疼也混在其中，來得猝不及防?！改锬?！」容姑姑抓住她的手，眼中含淚，
「機(jī)會！我們的機(jī)會真的來了！」「噓……」蘇錦瑟強(qiáng)迫自己冷靜下來，深吸一口氣，
眼神卻變得無比銳利，「姑姑，沉住氣。」機(jī)會來了。但這縷來自冷宮的「奇香」，
是救贖的稻草，還是將她拖入更深漩渦的誘餌？現(xiàn)在下定論，還為時過早。
皇帝對蘇錦瑟「近況」的關(guān)注，像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驚動了某些人敏感的神經(jīng)。
首當(dāng)其沖的，便是那位一直對她「關(guān)照有加」的李監(jiān)。4這天下午，
李監(jiān)帶著兩個身形粗壯的小太監(jiān)，陰沉著臉，不請自來?！柑K主子這小日子過得倒是清雅?！?/p>
他皮笑肉不笑，眼神在蘇錦瑟那些瓶瓶罐罐和晾曬的「雜草」上掃過，充滿了嫌惡，
「只是這偏殿也太亂了些。咱家瞧著，都快成老鼠窩了?！固K錦瑟抬起眼簾，看著他，
沒有說話。「正好，」李監(jiān)拍了拍手，故作關(guān)切地說，「庫房里還有一批前朝舊物，
蒙了灰塵，也該清理清理了。來人?。“褞旆坷锬菐紫渑f書畫、舊擺設(shè)，都搬到這里來！
讓蘇主子幫忙擦拭整理一下。也算為主子解解悶嘛。」容姑姑臉色一變，
立刻上前：「李公公！娘娘身子弱，怎能做這些粗活！」「咱家這是體恤主子，
怕她閑得發(fā)慌！」李監(jiān)眼睛一橫，「再說了，這些可都是宮里的東西，萬一有個閃失，
誰擔(dān)待得起？讓主子親自看著，咱家也放心些?！?/p>
蘇錦瑟走到那兩個已經(jīng)開始往里搬箱子的小太監(jiān)面前?！傅鹊?。」她開口道，聲音不大，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冷意。小太監(jiān)們動作一頓，看向李監(jiān)。
李監(jiān)不耐煩地道：「蘇主子又想做什么？莫非這點(diǎn)小事，您也要推三阻四？」「那倒不是?！?/p>
蘇錦瑟微微一笑，從袖中取出一個用普通粗布縫制的小香囊，「只是庫房久未清理，
想必里面塵土飛揚(yáng)，蚊蟲鼠蟻也不會少。公公監(jiān)督搬運(yùn)，怕是會沾染上穢氣?！?/p>
她將香囊遞到他面前：「這是我新調(diào)的驅(qū)蟲香囊，氣味淡雅，效果卻是不錯。公公若不嫌棄，
掛在腰間，也能清凈些。」李監(jiān)狐疑地看著她，又看了看那毫不起眼的香囊。
他自然不信蘇錦瑟會如此好心，但想到庫房里那陰暗潮濕的環(huán)境和可能存在的蟲蟻，
又覺得有些道理。「哼！算你識相！」他接過了香囊，隨意地往袖袋里一塞，
「那就快點(diǎn)干活！別磨磨蹭蹭的！」沒過多久，正在指手畫腳的李監(jiān)突然感覺身上開始發(fā)癢。
「嘶……奇怪……」他先是撓了撓脖子，沒在意。但很快，那癢意便如同潮水般洶涌而來，
從脖子蔓延到前胸、后背、手臂……無處不癢，
而且是那種鉆心刺骨、仿佛有無數(shù)小蟲子在皮膚下游走的奇癢！「哎喲！癢！癢死咱家了！」
他再也顧不上裝模作樣，開始瘋狂地抓撓起來，儀態(tài)盡失，
臉上脖子上很快就布滿了紅色的抓痕?！腹?！您怎么了？」小太監(jiān)們嚇了一跳。「不知道！
就是癢！渾身都癢！」李監(jiān)一邊抓，一邊煩躁地跳腳，「這鬼地方！邪門！走了走了！
不弄了！」他哪里還顧得上找蘇錦瑟的麻煩，只想趕緊回去脫光衣服撓個痛快！
蘇錦瑟看著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跑出偏殿的狼狽背影，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
只是淡淡地對目瞪口呆的容姑姑說了一句：「姑姑，把門關(guān)上吧。風(fēng)大。」
李監(jiān)因?yàn)槟请y以啟齒又查不出原因的「奇癢癥」，足足告了半個月的假。
長信宮終于迎來了久違的、真正的安寧。而蘇錦瑟，則利用這段時間，
更加潛心地研究著香方。特別是那款能勾起慕容珩舊日回憶的「靜夜思」。她知道，
太后那里的安神香，只是一個引子，一個讓他重新注意到她的契機(jī)。
但要想真正撬動他那顆被權(quán)謀和猜忌層層包裹的帝心，還需要更精準(zhǔn)的「鑰匙」。
5這天午后，王振再次來到了長信宮。他的態(tài)度愈發(fā)恭謹(jǐn)，甚至帶來了一些宮外的小點(diǎn)心。
「蘇主子，」他行過禮后，笑著說道，「陛下用了您之前提及的法子，近來心緒確有平復(fù)。
只是偶爾還是會感念舊物。」蘇錦瑟放下手中的香匙，抬眸看著他：「王公公有話不妨直說。
」王振臉上的笑容頓了一下，隨即恢復(fù)如常，語氣也變得認(rèn)真了些：「主子快人快語，
那老奴就直說了。陛下似乎對您當(dāng)年調(diào)制的『靜夜思』，念念不忘。」
蘇錦瑟的心如同被針輕輕刺了一下，泛起微麻的痛感。念念不忘？呵，若是真的念念不忘，
又怎會將她棄于這冷宮，任人欺凌？她垂下眼簾，掩去眸中的嘲諷，
聲音帶上一絲恰到好處的沙啞和疲憊：「公公說笑了。舊日香方，早已隨風(fēng)而逝。
臣妾如今不過一介廢人，哪里還有心力去復(fù)原那等耗費(fèi)心神之物？」「主子此言差矣。」
王振看著她，眼神精明，「咱家瞧著，主子精神尚可，且于香道一途，天賦異稟。
若主子肯用心……」「用心？」蘇錦瑟打斷他，抬起頭，眼中水光微閃，
帶著無限的委屈和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公公可知，當(dāng)年調(diào)制『靜夜思』，
臣妾尋遍天下奇珍，耗費(fèi)三年心血，方得其韻。其中最關(guān)鍵的一味『月下曇』，
更是臣妾冒著嚴(yán)寒，親往昆侖雪山，守候七日七夜才得一朵……如今，物是人非，
臣妾又去何處尋那『月下曇』？縱有心也無力了。」王振聽著她的話，看著她眼中的「哀傷」
，沉默了片刻：「主子受委屈了。只是陛下他或許也有苦衷?！箍嘀?？蘇錦瑟心中冷笑。
帝王的苦衷，便是犧牲忠良，舍棄發(fā)妻嗎？「陛下是否有苦衷，臣妾不敢妄議?！?/p>
她用帕子拭了拭眼角，「臣妾只知，如今身陷囹圄，早已是心如死灰?！?/p>
王振看著她這副模樣，似乎也覺得逼迫太甚，便不再提香方之事，
轉(zhuǎn)而道：「主子也莫要太過傷懷。陛下對您，并非全無掛念。否則，
也不會特意命老奴送來這些……」
他指了指旁邊桌案上新送來的幾本香道古籍和一小箱頂級的沉水香。蘇錦瑟看著那些東西，
心中了然。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帝王心術(shù)，果然如此?！柑嫖抑x過陛下?！顾Z氣平淡。
6皇帝對蘇錦瑟「求香」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很快就傳遍了后宮，自然也傳到了永寧宮。
「什么？陛下竟然讓那個賤人調(diào)制『靜夜思』？」宸妃在永寧宮里摔碎了茶盞，
保養(yǎng)得宜的臉上布滿了嫉妒和恐慌，「她想做什么？她想借著舊日香氣重新勾引陛下嗎？
本宮絕不允許！」上次茶會失態(tài)和中秋「怪味」事件，已經(jīng)讓她顏面盡失，圣寵不再。
如今聽說皇帝竟主動向冷宮廢后「求香」，更是讓她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危機(jī)！「彩月！」